第159章 《疤》-《职场人生的修仙计划书》

  《疤》的余韵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缓慢而固执地扩散着,触碰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岸。

  第一个找来的不是唱片公司,而是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朴素中山装的老人。他通过那个小众平台极其简陋的站内信功能,留下了联系方式和一个名字:陈守拙。后面附着一行小字:电影《春逝》配乐指导,金碟奖最佳原创音乐获得者。

  金碟奖,那是华语电影音乐最高荣誉。陈守拙这个名字,对浸淫音乐多年的徐明和林小雨而言,如雷贯耳。他年轻时以先锋实验音乐闻名,中年后醉心于民族音乐融合,作品厚重深沉,极少与商业流量沾边。

  他将他们约在一个老式茶馆的角落,面前摆着一套釉色温润的紫砂茶具,自己则捧着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子。没有寒暄,他直接点开了手机里《疤》的音频,闭上眼睛听。茶香氤氲中,老人斑白的眉毛微微耸动。

  一曲终了,他睁开眼,目光锐利如鹰隼初醒,却又带着一种沉淀后的温和。

  “有骨头。”他啜了一口搪瓷缸里的浓茶,言简意赅,“也有伤。这很好。技术是糙的,情感是真的。现在满耳朵都是磨得光滑溜圆的假珠子,你们这个,是带着泥腥气的石头。”

  他放下缸子,从随身的旧帆布包里掏出一份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剧本手稿,纸张边缘已经磨损发毛。“我手里有个本子,导演是个愣头青,没什么钱,也没什么名气,就有一股子死磕的劲儿。故事讲边缘人,讲废墟里的重生,跟你们的调子合。”他将剧本轻轻推到两人面前,“里面有三段需要音乐,不是烘托,是人物的一部分,是呼吸。他们预算只够请我喝一个月的茶,但我答应了。因为本子够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年轻却已带上风霜痕迹的脸:“如果你们愿意,可以试试。没有署名费,只有最后成片出来,如果能有票房分成,按比例算。也可能什么都没有,片子就死在地下电影库里。干不干?”

  没有华丽的许诺,没有繁复的合同,甚至没有保证。只有一份粗粝的手稿,和一个近乎苛刻的邀请。但陈守拙的眼神,和他话语里对“骨头”和“真”的看重,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徐明和林小雨心中某扇紧闭的门。

  他们接下了这份手稿。

  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们几乎与世隔绝。白天,徐明去康复中心做手腕的理疗,林小雨则接了一些零散的声乐教学工作,维持基本生计。夜晚和所有空闲时间,两人就窝在那个小房间里,反复研读那本字迹潦草、浸透了创作者心血与挣扎的剧本。他们试图理解那些在生活泥沼中打滚、却仍不肯放弃仰望星空的灵魂。

  创作过程比想象中更痛苦,也更有魔力。他们不再仅仅为自己发声,而是试图为剧本里那些虚构的、却又无比真实的人物,找到声音的出口。有时为了一个场景的情绪贴合,他们能争吵到凌晨,吉他弦崩断好几根。有时又会因为突然捕捉到那一闪即逝的旋律契合而激动得彻夜难眠。

  陈守拙每隔两周会来一次,带着他那搪瓷缸子,听他们的阶段性小样。他很少夸赞,批评却一针见血。“这里,太满了,留点气口。”“那个转音,花哨,砍掉。”“鼓点?这里不需要鼓点,要的是心跳一样沉的底音。”

  在他的“折磨”下,那些最初带着《疤》影子的习作,被一遍遍打磨、推翻、重建。属于徐明和林小雨的个人伤痛叙事,逐渐融化为更普世、更内敛的情感张力,却奇迹般地没有丢失那份“真”与“骨头”。

  就在他们沉浸于这痛苦而纯粹的创作中时,外界的波澜并未真正平息。

  周世琛的庭审开始了。由于案件重大复杂,涉及经济犯罪和人身侵害等多个方面,审理过程漫长而低调,并未进行全程直播,但关键节点的新闻报道,依然牵动人心。徐明和林小雨作为重要受害人与证人,按要求出庭作证。站在庄严的法庭上,面对被告席上面无表情的周世琛,陈述那段黑暗经历时,他们已没有了最初的恐惧和颤抖,只有平静的叙述和确凿的指认。周世琛的律师团队进行了激烈的辩护,但在警方恢复的部分数据、张姐等人的证词以及一系列物证面前,辩驳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周世琛因多项罪名成立,被判处重刑。海星娱乐宣告破产清算,旗下资产被拍卖,相关涉案人员也纷纷得到法律制裁。一桩震动娱乐圈的巨大黑幕,在法律程序上,算是画上了一个沉重的句号。

  宣判那天,徐明和林小雨没有去听。他们待在陈守拙借给他们临时使用的一间老旧录音棚里,正在为电影最后一段高潮戏录制人声部分。当林小雨唱到那句“泥泞中长出的芽,比温室的玫瑰更懂得光的方向”时,录音棚隔音玻璃外,陈守拙默默关掉了手机上推送的庭审结果新闻,对他们比了一个“继续”的手势。

  对他们而言,那个曾经庞大恐怖的阴影,已然被具体的刑期和清算所定义、所禁锢。它的消散,带来的不是狂喜,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疲惫的释然。他们的战场,似乎悄然转移了。

  电影《春逝》在极度有限的预算下磕磕绊绊地完成了。没有明星,没有特效,没有大规模宣发,只在几个国际独立电影节上获得了提名,并在一个专注于艺术电影的小众流媒体平台上线,观看者寥寥。

  但奇迹般地,电影中那几段与画面血肉相连、充满粗粝生命力的配乐,却吸引了一些真正懂行的耳朵。一家以挖掘非主流音乐人着称的欧洲独立音乐厂牌,通过陈守拙辗转联系到了他们,表示对《春逝》原声,以及他们之前那首《疤》的浓厚兴趣,希望能以数字专辑形式合作发行,并进行有限的实体黑胶印制。

  与此同时,李曼牵线,介绍他们参加了一个由几位资深音乐人发起的、旨在扶持独立原创的“声音计划”。那不是一个商业项目,更像一个松散的创作联盟,定期举办内部交流沙龙和小型不插电演出,成员都是些在主流视野边缘、却始终坚持自己音乐语言的“怪咖”。

  在这里,徐明和林小雨遇到了更多“同类”。有沉迷于西南少数民族古调融合电子音效的实验音乐人,有只用自制乐器演奏的后摇滚乐队,还有擅长将市井叫卖和街头噪音采样进作品的声响艺术家……他们不谈论排名、流量和签约费,只讨论音色、结构和表达的可能性。那种纯粹基于音乐本身的碰撞与滋养,让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充盈。

  生活依然清贫。数字专辑的版税收入微薄且周期漫长,“声音计划”的演出往往只有车马费和一顿便当。他们依然租住在那个小房间,但心态已然不同。他们开始系统地自学编曲和音乐制作,用攒下的钱一点点添置二手设备。徐明手腕的旧伤在阴雨天仍会酸痛,却不再影响他弹奏出更复杂、更具表现力的段落。林小雨的声音在经历了这一切后,褪去了最初的清亮单薄,多了沙哑的质感与叙事的厚度。

  偶尔,他们还是会想起《明日之星》的舞台,想起那被掐断的直播信号,想起周世琛那张看似温和实则狰狞的脸。但那些记忆,不再仅仅是噩梦的素材,也成了他们音乐中无法剥离的底色,是《疤》的由来,也是如今他们演奏时,指尖与嗓音中那份沉甸甸分量的源头。

  一天,在“声音计划”的一次内部演出后,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气质安静的年轻女孩找到他们,自称是某个知名文学杂志的编辑,也是一位乐迷。

  “我听了《春逝》的原声,还有你们在现场的歌,”女孩说,“我觉得你们的音乐,很像一种……用声音写成的非虚构文学。有没有想过,把你们经历的那些事情,那些感受,不仅仅写成歌词,而是更完整地记录下来?不是猎奇,而是作为一种……样本?”

  这个提议像一颗种子,悄然落入心田。他们想起了王栋铁皮柜里那些泛黄的资料,想起了张姐未说完的话,想起了“逆光”这个代号背后,那些被掩埋的、不甘沉默的故事。

  也许,音乐之外,还有另一种“发声”的方式?

  他们没有立刻答应,但开始认真思考。徐明翻出了那个在俱乐部摔碎后又勉强粘合、始终舍不得丢弃的录音笔外壳——尽管芯片早已损毁。林小雨则开始整理从参加选秀至今,所有零碎的日记、聊天记录截图和心情随笔。

  路,似乎又在前方分出了新的岔道。一条是继续沿着音乐的小径深入探索,与世界的耳朵建立更纯粹的联系;另一条,则指向用更综合的方式,去铭刻一段黑暗与光明的记忆,为后来者留下并非传奇、而是带着粗粝真实的足印。

  月光透过小房间的窗户,照在相对无言却心意相通的两人身上。窗外,城市的夜依旧喧嚣迷离,霓虹灯的光芒流淌不息,映照着无数或明或暗的梦。

  而他们的梦,曾经几乎被那黑暗吞噬,如今却在废墟之上,开出了属于自己形状的花。不娇艳,不夺目,却有着顽强的根系,和逆着光、清晰无比的脉络。

  未来依然未知,但握在手中的吉他弦,笔下的音符与文字,以及彼此眼中那簇未曾熄灭的火苗,便是他们穿越过漫长黑夜后,所拥有的、最真实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