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无字书前-《重返未来:凡尘交响曲》

  壁炉内的火焰稳定地燃烧着,木柴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空气中弥漫的草药香气似乎比刚才更浓了些。

  “这么说,您打算在瓦杜兹再盘桓几日?”布伦纳夫人端起茶杯,语气温和,仿佛只是寻常的客套。

  “看情况。”塞缪尔应道,目光平静地落在跃动的火苗上,“这里很安静,适合……理清一些头绪。”

  就在这时,那名系着白色围裙的女佣快步走进客厅,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对布伦纳夫人低声用德语说了几句。

  布伦纳夫人闻言,放下茶杯,对塞缪尔报以歉然的微笑:“实在失礼,邮局突然送来一封电报,需要我即刻处理一下,我去去就回。”

  “要事要紧。”塞缪尔微微颔首。

  女主人轻轻整理了一下墨绿色的丝绒裙摆,便随着女佣穿过拱廊,消失在了拐角处。

  几乎在女主人脚步声消失的瞬间,塞缪尔脸上那层礼貌性的舒缓瞬间消失,他转向一直静坐一旁、如同背景一部分的讣告人。

  “怎么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短促而直接。

  讣告人没有立刻回答。她黑色的帽檐微微转动,视线再次落回那个被她暂时置于身旁空座椅上的黄铜香炉。

  她伸出涂抹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指尖并未直接触碰炉壁,而是悬停在那些繁复的花纹上方。

  她的眉头在帽檐的阴影下微微蹙起,黄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凝重的波澜。这还是塞缪尔第一次见她露出这份神态。

  几秒后,她收回手,抬起眼看向塞缪尔,声音平稳但却透着一股寒意:

  “炉里不止是草药。”

  塞缪尔的眉梢微微扬了一下,并不感到意外。

  讣告人继续道:“还有魂魄的气息。不止一道,残破的,被强行禁锢在内。”

  “魂魄?” 塞缪尔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看似古朴无害的香炉,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什么样的魂魄?有什么用?”

  讣告人微微摇头,帽檐的阴影在她苍白的脸上轻轻晃动:“用途不明。气息很混乱,只有强烈的痛苦和怨怼。像是被强行塞进去的。”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这弥漫的香气,就是禁锢它们的媒介,也是……滋养这囚笼的养料。”

  塞缪尔迅速联想到地底墓穴那个充满怨气的幽灵,还有埃利亚斯回到此地后的茫然。

  难道这些被囚禁的魂魄碎片,与哈特曼家族有关?这香炉遍布主楼,仅仅是为了养生?还是为了镇压什么?或者,从这些痛苦的魂魄中汲取什么?

  一个个疑问窜入他的脑海。他盯着讣告人,试图从她那古井无波的表情中读出更多信息。

  “能判断出这些魂魄的来源吗?或者……它们是否与这庄园,或者埃利亚斯有所关联?”

  讣告人再次沉默了片刻。最终,她依旧摇了摇头:

  “太破碎了,只剩下纯粹的情绪,像是被碾磨过的残渣,来源无法追溯。但是埃利亚斯并没有对这些魂魄表示有任何熟悉的感觉。”

  塞缪尔靠回椅背,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特殊香气的空气此刻让他觉得有些窒息。

  香炉、魂魄、哈特曼、布伦纳夫人以及其表哥……碎片在他脑中疯狂旋转,却暂时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景。

  这香炉,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裙摆轻拂过地板的声音响起,布伦纳夫人回到了小客厅,重新在扶手椅上落座。

  “让两位久等了,只是一些琐事。”她语气温和。

  塞缪尔在她坐定的瞬间,便看似随意地抬手指了指那只香炉,仿佛刚才的谈话从未中断:

  “夫人,这香炉确实别致。我方才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冒昧一问,像这样的香炉,庄园里大概陈设了多少?您表哥如此费心,想必效果非凡,真的能起到养生的功效吗?”

  他的问题听起来像是一个对健康颇为在意的访客随口提出的闲谈。

  布伦纳夫人闻言,唇角漾起一丝被逗乐的笑意,轻轻摇头:“莱恩先生真是细心。具体数目嘛……”

  她微微侧头,似在回忆,“主楼几个主要房间,书房、小客厅,甚至我的卧房,都摆放了。表哥总说山谷湿寒,需时时养护。效果嘛,”

  她轻轻吸了口气,仿佛在品味空气,“确实让人心神宁静,夜里也睡得安稳许多。他的心意,我总是领受的。”

  就在她话音刚落之时,一个沉默的身影出现在客厅入口——是塞巴斯管家。

  “夫人。”

  他站得笔直,脸上依旧是那副刻板的恭敬,此刻却带着一丝郑重道:“施密特神父来访,此刻正在庄园外等候。”

  布伦纳夫人脸上那抹闲适的表情短暂消失,被毫不作伪的讶异取代。她纤细的眉毛微微蹙起,重复道:“施密特神父?”

  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困惑,语气带着一种疏离:“我与瓦杜兹教堂素无往来,平日也从不去弥撒。神父突然来访……是为了什么事?”

  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塞缪尔和讣告人,似乎在向他们寻求解释,仿佛他们是连接她与教堂的唯一纽带。

  塞缪尔在与布伦纳夫人困惑的目光接触的瞬间,心念电转,脸上随即露出一丝略带歉然的无奈。

  “夫人,或许……神父是为我们而来的。之前在教堂墓穴那里,我们可能无意中触及了一些陈年旧事,或许给神父添了麻烦。他此刻前来,恐怕是有些后续的叮嘱或询问。”

  布伦纳夫人听他这么说,脸上闪过一丝了然,虽然那困惑并未完全散去,但还是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塞巴斯,快请神父进来吧。”

  “是,夫人。” 管家微微躬身,无声地退了出去。

  客厅里,炉火依旧噼啪作响,草药的香气似乎更加浓郁了。

  ——片刻后。

  布伦纳夫人整理了一下裙摆,脸上重新挂起待客的得体微笑,目光望向客厅入口。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施密特神父的身影出现在拱门下。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色常服,步伐从容,褐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客厅内的三人,最终落在女主人身上。

  布伦纳夫人唇角微扬,用那种对待一位突然到访的、并不相熟的神职人员的客气语调说:“施密特神父,日安,不知您大驾光临……”

  她的客套话尚未说完。

  施密特神父的目光已越过她,落在她身后稍远处的塞缪尔和讣告人身上,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随即,他的视线转回布伦纳夫人脸上,那抹公式化的温和迅速褪去,被一种更私人化、带着些许无奈的笑意取代。

  “布伦纳。”

  “……”

  时间仿佛凝固了。

  布伦纳夫人脸上那准备就绪的微笑瞬间僵住。她的眼睛微微睁大,瞳孔在刹那间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神父。

  她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几秒后,一个近乎失声的音节从她喉间挤出:

  “……表……哥?”

  塞缪尔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脸上那原本用于应对神父诘问的谨慎表情瞬间褪去,被一种极致的冰冷与锐利所取代。

  他的目光如电般在神父平静的脸和布伦纳夫人那张写满震惊与茫然的脸上飞速扫过。

  原来如此。

  讣告人一直稳如磐石捧着玻璃罩的双手,此刻也瞬间收紧了一下。

  布伦纳夫人的目光急速地在神父那身刺眼的黑衣和他脸上那熟悉又陌生的笑容上来回扫视,最终落在他胸前的十字架上,声音里充满了荒诞感:

  “你……你怎么会这身打扮?你不是应该在……在伯尔尼吗?!”

  “还有‘施密特神父’?这名字又是怎么回事?!”

  她的疑问如同连珠炮,每一个字都透着世界观被瞬间颠覆的混乱。她提到的伯尔尼和政府工作,与她认知中表哥的身份紧密相连,此刻却与一位乡镇神父的形象产生了毁灭性的冲突。

  施密特神父——或者说,布伦纳夫人的表哥——对妹妹的震惊似乎早有预料。

  他脸上那抹无奈的笑意加深了些,带着一种“此事说来话长”的感慨。

  他从容地走到一张空着的扶手椅前,自然地坐下,仿佛回到自己家一般。

  重新注视着正处于震惊中的布伦纳夫人,他语气平和道:

  “伯尔尼的工作……”他微微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用语,“那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了。”

  “至于这身衣服和名字,”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黑色常服的衣领,动作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庄重,“只是……命运的必然。一种更适合我的身份。”

  塞缪尔的视线,则死死地盯在了神父随手放在身旁小圆桌的那本厚书上——那本在墓穴中散发出强大力量、疑似引发埃利亚斯杀意的古籍。

  那随手的动作是如此的自然,仿佛只是一本普通的祷告书,而非一件蕴含着可怕力量的圣物。

  但更让塞缪尔心头一凛的是,神父落座时,顺手将那本书摊开,书页在炉火光晕下泛着微黄的光泽。

  而就在那一瞥之间,塞缪尔清晰地看到——那翻开的书页上,空空如也,一片空白。

  没有文字,没有图案,甚至没有任何书写或印刷的痕迹。那就是一叠装订整齐的、彻底空白的微黄纸页。

  一本……无字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