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主的启示录-《重返未来:凡尘交响曲》

  布伦纳夫人脸上的震惊尚未完全恢复,她向前倾身,声音里带着仍未散尽的惊悸与困惑:

  “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表哥,你……你现在是神父?你抛弃了伯尔尼的一切?”

  施密特神父迎着她的目光,脸上那抹无奈的淡笑依旧平和,仿佛在谈论一件寻常的抉择:

  “如你所见,布伦纳。我选择了另一条路,回归天主的怀抱,侍奉上帝,这让我内心平静。”

  “可……如果你一直在瓦杜兹,”布伦纳夫人的眉头紧紧蹙起,逻辑上的矛盾让她更加不解,“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来?你完全可以直接看管这里,何必多此一举?”

  “我现在的身份是神父,亲爱的表妹。”神父轻轻摇头,指尖拂过胸前的十字架。

  “长期驻留在一处与旧日牵连甚深的私人庄园,于教规、于观瞻,都多有不便。由你这位亲属来照料,再合适不过。”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却像光洁的冰面下暗流涌动。

  一旁的塞缪尔在此刻突然开口,内容直刺那看似完美的冰层之下:“不便?恐怕不止是不便吧,神父。是否更因为……您本人与这座庄园的过往,关系太过密切,以至于需要避嫌?”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布伦纳夫人瞬间苍白的脸,继续道:“据夫人先前所言,您当年是为伯尔尼的政府效力。而老哈特曼一家,正是因为在海关条约问题上与瑞士方面立场相悖,才招致了灭顶之灾。”

  布伦纳夫人的呼吸骤然急促,她猛地转向神父,眼中充满了惊疑与不敢置信:“莱恩先生的意思是……表哥,难道哈特曼家的事……你?”

  神父褐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近乎欣赏的光芒,仿佛在赞许塞缪尔敏锐的洞察力。

  “莱恩先生的联想力很丰富,也……很符合逻辑。”他语气平稳,将目光重新投向塞缪尔,“那么,按照你这个符合逻辑的推演,接下来,你还想确认什么?”

  塞缪尔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让,一字一顿地抛出那个最关键的问题:“我只想确认一个简单的事实——在哈特曼伯爵夫妇罹难的那个时间,您,是否在场?”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十足地追问:

  “如果当时您真的在场,那么您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在场的?是代表伯尔尼的办事员;还是早已披上了这身黑袍,作为一名……见证者?或者……”

  他的声音刻意放缓,带着冰冷的质询,“行刑者的一员?”

  神父没有直接回答塞缪尔那尖锐的、关于他身份的质问。

  褐色的眼眸中那丝赞许的微光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他没有继续再看塞缪尔,而是有意无意地,将平放在膝上的右手抬起。

  摊开手掌,掌心向上,做了一个简洁而充满深意的手势,指向那本打开的书页。

  “如你所想。”

  他吐出四个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既无忏悔,也无傲慢。

  空气仿佛凝固了。布伦纳夫人倒抽一口冷气,用手掩住了嘴,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茫然。

  而塞缪尔周身那逼问的锐利气息,却在这一瞬间,如同被浇熄的炭火,骤然收敛。

  他反而陷入了一种极致的平静,随后只是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感谢您的坦诚,神父。”

  这种突如其来的平静,并非源于认同或妥协,而是来自他于瞬间完成的、极度冷静的风险评估。

  他的目光掠过那本书页空白却散发着无形压力的古籍——这件在墓穴中展现过惊人威能的“圣物”。

  神父从落座伊始就看似随意地将它摊开,这个动作本身,就像一名枪手漫不经心地打开了手枪的保险栓。

  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也是一种随时可以发动雷霆一击的姿态。

  塞缪尔见识过那力量。在这间弥漫着诡异香气的客厅里,在敌友难辨的布伦纳夫人和深不可测的神父面前,硬碰硬是最愚蠢的选择。

  不能激怒他。

  至少,在彻底弄清那本书的底细、找到应对之法前,绝不能与之正面为敌。

  ……

  在一片微妙的寂静中,讣告人帽檐下的目光转向神父,带着一种探究本质的纯粹好奇问道:

  “神父。您为何选择这条道路?放弃伯尼特的职位,成为侍奉上帝的仆人?”

  布伦纳夫人也屏息望向他,她也好奇这个问题。

  神父嘴唇微动,似乎准备给出一个惯常的、关于信仰召唤的回答。

  “在此之前,神父。” 塞缪尔的声音突然切入,打断了即将开始的言词,“在教堂墓地,我曾见您擦拭墓碑。当时我说,您看起来很虔诚。”

  他略微停顿,让回忆的氛围笼罩众人,然后一字不差地复述了神父当时的低语:

  “您当时的回答是——‘侍奉上帝,本身也是一种……赎罪。’”

  塞缪尔向前微微倾身,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现在,我想我可以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同时这也是您对讣告人女士那个问题的答案,对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

  施密特神父准备回答讣告人的那份淡然瞬间消散。他深深地看着塞缪尔,似乎在重新评估这个对手的敏锐和胆量。

  “是的。”

  他承认道:“为伯尔尼……或者说,以伯尔尼的名义,我犯下了太多的罪孽。”

  “这身黑袍,是主赐予我忏悔与救赎的途径。这是我选择的道路,也是我必须背负的十字架。”

  听到这句直白的承认,塞缪尔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弛了一丝微小的弧度。

  这至少表明神父对自己过往的罪行有清晰的认知,并且他选择留在教堂,某种程度上的确是为了寻求内心的安宁与救赎。

  这或许意味着,他目前的首要目的并非继续为伯尔尼充当利刃,而是维持某种“平静”。

  只要不触及他赎罪的底线,不破坏他目前赖以生存的教会秩序,他可能并不会主动成为他们最直接的敌人——

  布伦纳夫人望望塞缪尔,又看向自己的表哥,语气依然带着不解:“那么……表哥,你这次前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神父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她,最终稳稳地落在塞缪尔身上,仿佛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我此行,是来找莱恩先生的。”

  “找我?”塞缪尔眉毛微挑,迎向神父的目光警惕道:“不知神父有何指教。”

  神父微微前倾身体,那双褐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幽光闪过:

  “我是来回收一件……本不该流落在外的东西。那件属于旧日帝国的遗物。”

  塞缪尔的瞳孔骤然收缩。刚才那份因赎罪二字而稍稍放下的警惕,在这一瞬间被砸得粉碎。

  神父无视塞缪尔瞬间紧绷的身体,似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讣告人膝上的骨灰盒,继续道:

  “我将你引荐给这位能沟通生死的女士,正是希望借助她的能力,通过小哈特曼先生残存的意念,找到那件东西的确切下落。”

  他的语气变得低沉,带着一种敬畏笃定道:

  “我见识过那些遗物中蕴含的、不应属于凡俗的力量。那种力量……太过危险,必须被妥善保管。回归我主的注视之下,才是它唯一的归宿。”

  塞缪尔心中瞬间雪亮,一股冰冷的了然席卷全身。

  神父似乎并不知道那枚重要的遗物,从一开始,就静静地躺在自己外套的内袋里。

  迎向神父的目光,他脸上适当地浮现出一丝带着遗憾的神色:

  “那恐怕要让神父失望了。埃利亚斯……他残存的意识非常破碎,关于您所说的遗物,他并未提供任何线索。事实上,他连父母的样貌都已遗忘。”

  他微微侧身,示意身旁沉默的讣告人,“这一点,讣告人女士可以证实。我们此行,仅仅是为了完成他归葬的遗愿。”

  他试图将话题牢牢锁定在安葬这个看似无害的目标上。

  施密特神父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缓缓颔首,仿佛早已料到这个回答。

  “或许如你所说,莱恩先生,逝者的记忆已然模糊。” 神父褐色的眼眸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

  “但为什么,在教堂的地下墓穴,在那片由神圣之力庇护的安息之地……我主赐予的启示却告诉我。”

  他的话语微微停顿,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身旁小圆桌上那本摊开的、空白的书页,“那件东西的气息,与你……同在?”

  塞缪尔心脏猛的一缩。启示?主的启示?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追随神父的目光,落在那本空无一字却蕴藏着莫测力量的书上。这本书能感应到那枚指环的存在?!

  莫非这本书本身,也和哈特曼守护的那枚指环一样,本身也是一个‘遗物’?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神父对遗物力量的了解和运用,恐怕远比自己想象的更深。

  他意识到装傻已经无用,甚至产生了一瞬间的动摇——是否就此交出指环?他实在不愿与这位深不可测的神父为敌。

  “神父,”他尝试最后的确认,“您坚持要回收那件遗物,仅仅是因为它……危险吗?您确信让它回归教会,是唯一的途径?”

  他的右手微微触碰着外套内袋里那枚铜戒的轮廓,如果交出它能换取平安离开,他可能会认真考虑。

  “自然。”施密特神父的回答毫无迟疑,褐色的眼眸中是一片纯粹的虔诚,“凡俗不应染指此等禁忌之力。让它回归我主的座下,是唯一的净化与救赎。”

  就在塞缪尔内心权衡,几乎要做出决断的瞬间——

  “应该,不止如此吧。”

  一个平静到近乎冰冷的声音响起。

  讣告人抬起了头,帽檐下黄色眼眸毫无遮掩地直视着神父,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如果神父您真的对您的上帝如此忠诚,”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那么,请您解释一下,这栋宅邸里,那些被您亲手囚禁在香炉之中、日夜滋养着囚笼的残破魂魄,又作何解释?”

  “什么?”布伦纳夫人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惊骇的目光瞬间投向那个不起眼的黄铜香炉,又难以置信地转向她的表哥。

  “魂……魂魄?囚禁?表哥,这……这是什么意思?!”

  塞缪尔也瞬间记起了讣告人早先的警示,他竟忽略了这个反常。

  施密特神父脸上的平静终于消失了。他沉默了一瞬,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他们的灵魂早已回归天国。我留下的,不过是依附于遗物之上的、被污染的情绪与残渣……是必须被净化的‘污秽’。”

  “污秽?”讣告人的手指绷紧,声音带着明显的冷意:“这就是你所谓的‘赎罪’?将逝者最后的痕迹剥离、囚禁?这些魂魄……难道都是你在为他们举行那神圣的葬礼时,强行剥夺下来的吗?”

  “这也是你的上帝要求你做的吗?!”

  施密特神父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褐色的眼眸中翻涌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厌倦。

  “你……懂得很多。” 他的声音平静,却令人胆寒,“通灵者女士。你能聆听亡者的哀嚎,却听不见天国的寂静。你看见魂魄的痛苦,却看不见为了更高目的所必须的……牺牲。”

  “你以为的亵渎,或许正是另一种形式的净化。将污秽从灵魂剥离,让纯净得以升华,支撑更伟大的存在。”

  “什么更伟大的存在?” 讣告人丝毫不为所动,直接刺向他话语的核心,“是你?还是你手边那本书?”

  这个指控,直接揭露了那本书的本质,也点明了他行为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上帝,而是为了他自己的力量。

  神父沉默了,他沉沉地叹了口气。

  “看来……” 他的声音如同地底蠕动的岩石,厚重而富有力量,“言语……已经无法让你们理解何谓必然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塞缪尔猛地警觉,目光迅速瞥向窗外——原本清晰的山峦轮廓开始扭曲、模糊,仿佛被一层不断翻滚的浑浊灰雾所吞噬。

  而几乎同时,客厅各个角落,包括身旁那个香炉的缝隙中,开始不受控制地逸散出丝丝缕缕同样的灰雾。

  他的视线快速看向神父,却见神父的目光,并非看向他,而是再次落回了身旁小圆桌上那本摊开的书籍上。

  他的身体迅速做出了反应,猛地从座椅上弹起,右手以极快的速度抓向小圆桌上那本摊开的书籍!

  必须在神父驱动那本书之前控制住它!

  然而神父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幕。他的动作从容,只是随意地抬起了右手,指尖便抢先一步触碰到了一页空白。

  后发而先至。

  “嗡——”

  以那本古书为中心,一道纯净到刺眼、仿佛由无数细密符文构成的炽烈白光骤然爆发,瞬间吞噬了整个客厅的视野!

  塞缪尔只觉得眼前一片纯白,视网膜传来灼痛感,他下意识地紧闭双眼,前冲的势头却未止歇。

  “噗!”

  预想中触及书本或与神父肢体碰撞的触感并未传来。他的手掌只摸到了冰冷光滑的木质桌面——

  书不见了。

  他猛地睁开眼。

  炽白的光芒已然消散,或者说,被一种更浓郁、更令人不安的存在所取代。

  灰雾。

  客厅还是那个客厅,壁炉、家具轮廓依稀可见。但一切都被改变了。

  浓稠的灰色雾霭充斥了每一寸空间,取代了之前的光线。

  能见度骤降至不足三五步,壁炉的火光在雾中化为一片模糊昏黄的光晕,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焚香气味,冰冷、滞涩的雾气紧贴皮肤,带着一种不祥的湿冷。

  神父连同他坐的那张扶手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塞缪尔!” 身旁传来讣告人短促的警示声。

  塞缪尔侧身,看到讣告人已经站了起来,双手依旧死死捧着那个盛放骨灰盒的玻璃罩,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翻涌的灰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