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月夜狐宴-《东北民间异闻录》

  一九八二年,中秋夜,辽东山村里已透出凛冽寒意。村支书老王坐在炕头,就着咸菜疙瘩喝了两盅地瓜烧,窗外那轮黄澄澄的月亮照得他心里空落落的。他想起二十年前的中秋,邻村姑娘小翠红着脸塞给他一个月饼,那时他还是个毛头小子,不懂得怎么接话。

  “要是当年开了口……”老王喃喃自语,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窸窣声响。老王披上外套,开门一看,四下无人,只有地上端端正正摆着个大红请柬。奇了,这大晚上的,谁家送请柬不放人手里?

  回屋凑在灯下细看,那请柬红得扎眼,烫金大字写着“胡府婚宴”,邀请王德顺支书光临。落款处只写“胡府敬上”,地址更是古怪——“西山老林子,月照石镜处”。老王心里咯噔一下,西山那片老林子,村里人平日都绕着走,哪来的什么“胡府”?

  更邪门的是,这请柬透着一股异香,不是寻常墨水味,倒像是陈年胭脂混着檀香,闻多了头晕。

  老王本不想理会,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那请柬像在黑暗中发着微光。他是村支书,好歹也是个党员,按理不该信这些神神鬼鬼,可这事实在蹊跷。最终,他还是披衣下炕,揣上手电筒和一把匕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西山走去。

  月亮又圆又大,惨白的光照得山路如同裹了一层银霜。越往深处走,林子越密,老树枝杈扭曲变形,在月光下活像无数鬼爪。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出现一点红光,接着是两点、三点……走近一看,竟是一排红灯笼,挂在一条隐约可见的小径两旁。

  灯笼上清一色写着“胡”字,那红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照得周边树皮都像浸了血。

  顺着灯笼指引,老王来到一处空地,眼前景象让他目瞪口呆——一座古色古香的府邸赫然矗立,朱漆大门洞开,门上匾额龙飞凤舞两个大字:胡府。门前宾客络绎不绝,个个衣着光鲜,只是……那些面孔,全是尖嘴毛腮的狐狸脸!

  老王腿肚子发软,正要后退,一个穿着长衫马褂的老者迎上来,那张狐狸脸上堆满笑容:“王支书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这声音温润如玉,听得人心里舒坦。老王定睛一看,这老者虽长着狐脸,举止却颇有气度。

  “老人家,这是……”老王话都说不利索了。

  “今日是我家三公子大喜之日,快请进!”老者不容分说,拉着老王就往里走。

  府内张灯结彩,宾客满堂。老王被安排在靠前的席位上,偷偷打量四周。那些狐面宾客言谈举止与常人无异,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若不是那张张狐脸,老王几乎要以为这是哪户大户人家在办喜事。

  酒过三巡,新郎出来敬酒。那是个年轻狐郎,穿着大红喜袍,眉眼间竟有几分俊俏。老王心里越发不安,这荒山野岭,哪来的这般排场?

  “新娘子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众人齐刷刷望向门口。新娘凤冠霞帔,盖着红盖头,由两个丫鬟搀扶着缓缓走来。走到厅堂中央时,一阵穿堂风吹过,掀起了盖头一角。

  就这一眼,老王如遭雷击——那新娘的侧脸,分明就是二十年前失踪的邻村姑娘小翠!

  不会错,那鼻梁上浅浅的痣,那微微上翘的嘴角,和老王珍藏心底二十年的模样分毫不差。

  二十年前那个中秋夜,小翠说是去邻村送月饼,从此再没回来。全村人找遍了方圆几十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老王的爹当年就叹息:“怕是遇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如今,她怎么会在这里?成了胡家的新娘?

  老王浑身冷汗直冒,酒醒了大半。他借口方便,溜出喧闹的厅堂。在廊下拉住一个丫鬟,壮着胆子问:“新娘子……是哪家的姑娘?”

  丫鬟狐嘴一咧:“是胡家远房的表亲,从小许配给三公子的。”

  这话老王不信。他绕到后院,见新房还暗着,便悄悄潜入。屋内布置得富丽堂皇,梳妆台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张泛黄的照片——正是年轻的小翠,穿着二十年前的旧式衣裳,笑容依旧。

  老王心如刀绞,正要细看,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慌忙躲到屏风后,听见两个丫鬟进屋点灯。

  “三少爷真是痴情,等了这姑娘二十年。”

  “可不嘛,要不是当年她逃婚迷路死在山上,三少爷也不会苦修法术,硬是留住了她的魂魄……”

  老王听得头皮发麻。原来小翠当年不是失踪,是死了!而这些狐仙,竟用邪法强留她的魂魄成亲!

  他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回到宴席,老王强作镇定,又喝了几杯。那老狐主笑眯眯地问:“王支书,这菜可合口味?”

  老王趁机说:“美味至极,只是年纪大了,贪这口腹之欲,倒闹起肚子来。老人家,我得先行告辞了。”

  老狐主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笑容:“既然如此,不便强留。”他吩咐包些糕点让老王带上。

  老王推辞不过,只好接过油纸包。走出胡府大门,他头也不回地沿着来路疾走。背后笙乐渐远,他终于忍不住回头——哪有什么府邸,只有一片荒坟野冢,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

  他吓得魂飞魄散,一路狂奔回家。天光微亮时,他才敢拿出那包糕点,打开一看,哪里是糕点,分明是几块干硬的土疙瘩!

  老王瘫坐在地,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了邻村小翠家。小翠的老母亲已经七十多了,眼睛都快哭瞎了。老王没敢说昨晚的奇遇,只旁敲侧击地问起小翠的事。

  “翠儿要是还活着,今年也该四十了。”老母亲抹着眼泪,“多好的姑娘啊,说没就没了。”

  老王看着墙上小翠的照片,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永远定格在二十岁。

  从那天起,老王像是变了个人。他常常一个人坐在西山脚下发呆,村里人都不明白支书怎么了。只有老王自己知道,他每次望着那片老林子,心里都在想:小翠的魂魄还被困在那里吗?她是不是夜夜都在那狐府中,做着别人的新娘?

  一个月后,老王带着香烛纸钱,再次来到西山老林子。他在月照石镜处烧了纸,喃喃道:“小翠,安心去吧,别被人困住了。”

  话音刚落,一阵山风吹过,仿佛有人轻轻叹息。

  老王抬头,看见月光下一个淡淡的影子,像是多年前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对着他微微一笑,然后消散在风中。

  从那天起,老王再也没去过西山。只是每年中秋,他都会在院子里摆两个月饼,对着西山方向,独自坐上一夜。

  村里年轻人不信这些老话,说王支书老了,糊涂了。但村里的老人都知道,那西山里的东西,沾上了就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