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苏家老祖宗-《虎学:从斑纹到王字》

  苏府内院深处,藏着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青砖黛瓦掩映在葱茏古木之间。这里不似他处雕梁画栋,却自有一番清雅气度,正是苏家最尊贵之人的居所。

  刘苏与苏长歌随着梨花院主前来请安。

  小院门扉洞开的刹那,冷清裹着药香扑面而来。

  入室三跪九叩。

  刘苏屏息抬眸,但见满室浮尘在斜射的阳光中狂舞,端坐的老祖宗恰似一尊蒙尘的玉像。

  银发间缠绕的素灰发带让他想起飘落的梅枝,而交叠在膝头的十指——老天,那根本不是人类的手掌,分明是十截裹着人皮的寒铁,每道指节都烙着暗红的符咒。

  长歌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刘苏这才惊觉满室药香下竟藏着腐木气息。

  忽有春风般温煦的声音自虚空漫来:“且起身罢……慧丫头此来,可是带了消息?”

  梨花院主行云水礼:“禀老祖,苏燕姐姐之子,今朝蟾宫折桂,入得剑院修习天罡正法。此番归宗认祖,特来求见尊颜。”

  宝相庄严的老祖宗眼睑微动,琥珀色瞳仁里泛起多年未见的涟漪:“小燕子的孩子?”

  阶下少年忽觉灵台清明,血脉深处泛起奇异的共鸣,当即伏身再拜:“子孙刘苏,叩请老祖圣安。”

  默然片刻,上方才传来轻叹:“倒有几分燕儿幼时的眉眼。”

  言罢,刘苏垂首奉上缠枝莲纹漆盒:“临行前母亲连夜制得桂花髓饼,言道……”少年喉结轻动,“言道老祖最喜掺了白露水的酥皮。”

  话毕,只觉掌中一轻。抬眸间,那方饼盒已稳稳落在老祖案前。

  手指凌空虚点,盒中忽有青光流转。老祖宗凝望着悬浮掌心的玲珑酥饼,薄如蝉翼的饼皮正簌簌落下金粟。

  寂静里,唯有酥皮碎裂声清晰可闻。当最后一点碎屑消弭于虚空时,殿内长灯齐齐明灭,映得老祖宗眼角泛光如点星。

  刘苏心中悬着的两块巨石终于坠下一块。他稳了稳心神,自袖中取出锦盒:

  “老祖宗容禀,此物乃百花乡独有奇花。四季轮转与昼夜交替时,花形果相皆会幻化。”

  话音未落,檀木案上的翡翠饼盒忽如流水般滑至角落,而他掌中锦盒已化作流光落入老祖宗指间。

  玄玉雕花的盒盖轻启,满室暗香浮动。

  老祖宗凝望盒中物的瞳孔微微收缩,那历经风霜的面容竟似古潭投石,须臾又归于沉寂。

  锦盒在众人未及眨眼时已如晨雾消散。

  “可知此为何物?”苍老声线里藏着金玉相击的铮鸣。

  刘苏垂首盯着青砖上流动的云纹:“孙儿愚钝,只识得它能幻化五相,便唤作四季花。”

  “近前来。”

  刘苏听命,在距宝座三步处驻足下跪。

  忽见老祖宗广袖翻卷如玄云出岫,枯竹般的手指竟直探他面门。

  少年本能后仰半寸,又生生定住身形,喉间请罪之言未出,却见老祖宗眼底金芒流转,恍若深秋潭水映着残阳。

  碰触上脸颊的刹那,刘苏听见自己血脉中奔涌的轰鸣。

  老祖宗指尖游走如卦师推演星图,拂过眉骨时带起细碎冰寒,恍若触碰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镌刻着古老符文的青铜器。

  跪地的身姿化作石雕,连呼吸都凝成霜花坠地。

  “善。”苍老手掌收回时,刘苏才惊觉后背中衣已与冰绡锦衣黏作一处。

  刘苏垂首退回。

  老祖宗的声音裹着沉香末飘落:“人既交予你,便按梨花院的规矩教。”

  离去廊下,长歌手指探出,正正落在刘苏被老祖宗抚过的脸颊。

  “母亲且看,”苏长歌指尖在霞光里划出金线:“可还留着老祖宗手泽?”

  苏慧凝神细辨,黛眉忽蹙忽展。

  刘苏退后半步捂住双颊:“何故拿我当卦盘摸索?”

  话音未落,苏长歌靠拢搂着对方肩膀:“兄长不知,老祖宗这摸相之术,上次施展还是验看小舅仙骨。”

  苏长歌忽然抚掌轻笑:“有趣得紧!我这便去翻秘籍,定要查出这四季花配摸相术藏着什么乾坤。”

  说罢又要抬手,却被刘苏闪身躲避开来。

  主院的喧嚣终于沉入墨色,老祖宗寝阁最后一盏烛火缓缓熄灭。

  窗棂上却投出诡谲光影——那支四季花正在老人掌心跳动着妖异光华。

  绿,赤,金,素,月白,五色流光在花瓣间疯狂流转,将整间密室映照得如同幽冥幻境。

  两道纤影无声掠过垂地帷帐。

  “恭贺老祖宗福寿绵长。”左侧女仆双手交叠于腹前,眉眼低垂,声音里浸着十二分的虔诚。

  “四季轮回花开,苏家百年气运可定。”她的胞妹却凝视着花蕊中凝结的霜色

  老祖宗指节突然扣紧花茎,五色华光骤然凝滞成惨白:“异花若现,必有天象。”

  右侧侍女闻言忽然抬眸:“莫非小刘苏公子他……”

  “痴儿。”老祖宗摩挲着花瓣上逐渐显现的血色脉络。

  当年那封泛黄信笺上的字迹仿佛又在眼前燃烧——二十年前梁山君送来的婚书。

  两位女仆面色煞白,惊恐地望着眼前的异象。

  院内骤然卷起一阵妖风,只见院中花草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枯萎凋零,转眼又抽出新芽,继而绽放繁花,竟在须臾之间将四季轮回演绎了数遍。

  这骇人景象,正是老祖宗解开那株奇花封印所致。

  狂风呼啸中,隐约传来老祖宗沙哑的低语:“此番因果……不知是福是祸……”其声飘忽,似叹似忧,更添几分诡异……

  若说一座城池能在记忆里窖藏经年,大抵是因那里封存着某人的眉目,以及岁月褶皱里再难掇拾的青春。

  “驾!”两匹骏马并辔而行。四名护卫沉默如影随形。

  转过苏街青玉界碑,二十三郎勒住缰绳,“表哥且看。”

  苏长歌探手入锦囊,指间忽地攫出一把金瓜子:“母亲给的体己钱。”

  他忽然压低嗓音:“听说镜月楼新来的胡姬,跳的拓枝舞能把人魂儿勾了去……”

  这几日,表兄弟二人总是抵足而眠。刘苏也得知了,这个平日里鲜衣怒马的纨绔公子,竟亦是今年剑院新晋弟子中最炙手可热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