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啼笑皆非病娇娘,杏林圣手表错愕,奇症还须奇法医-《九界说书人:一张嘴翻覆三千大劫》

  少年郎林安脸无人色,一把抓住裴砚的袖子,力道之大,指节都已泛白。他另一只手胡乱抹着脸上的汗水与泪水,声音抖得不成调子:“裴先生!求您,求您救救我家小姐!”

  他几乎是拖着裴砚,踉跄着朝前狂奔。

  “她……她自从昨日在别处听了您说的半段《婴宁》,回去之后,就只会笑了,怎么都停不下来!已经笑了快五个时辰了!水米未进,灌药都灌不进去!像是……像是中了邪一样!再这么下去,人就要没了啊!”林安带着哭腔,几乎要跪倒在地。

  裴砚眉峰微蹙,与苏九璃交换了一个眼神。

  苏九璃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此事非同小可,若真是言灵之力反噬,或是听书人神魂与故事意境太过契合,导致情志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不多时,一座气派的府邸出现在眼前,朱门高墙,正是临安城有名的富户林家。

  还未踏入二门,便听得内里传来一阵阵压抑不住、尖利而怪异的笑声,混杂着丫鬟家丁慌乱的脚步声、劝慰声与隐约的哭泣。

  “小姐!小姐您睁开眼看看啊!”

  “快!刘管家,再去催催太医院的李太医!”

  林安引着二人脚步匆匆,穿过抄手游廊,直奔后堂。

  堂内早已乱作一团。数名家丁婢女围在床边,个个面带焦色,手足无措。地上散落着打碎的药碗瓷片,浓重的药味弥漫不散。

  几位背着药箱、年岁不一的医者围着一张雕花拔步床,皆是面色凝重,不住摇头,间或低声交谈几句,语气中满是棘手与无奈。

  榻上躺着的,正是林家小姐林婉儿。

  她双目紧闭,眼角却因持续的笑而向上吊起,面色苍白如金纸,额头冷汗涔涔,浸湿了鬓发。整个身体因无法自控的狂笑而剧烈地颤抖抽搐,呼吸急促而短浅,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那笑声已然失了喜悦,只剩下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嘶哑与癫狂。

  她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扯着,做着笑的动作,却透着极致的痛苦。

  人群之中,一位身着月白素裙的年轻女子格外引人注目。

  她年约双十,气质清冷,容貌秀雅脱俗,此刻正手持数枚银针,在林婉儿头顶几处关键穴位施针。她指法精准,动作沉稳,显是医道好手。

  此人便是顾清晏,杏林中声名鹊起的年轻女医,一手“九转回阳针”据说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寻常疑难杂症,到她手中往往能迎刃而解。

  只是此刻,她紧蹙的秀眉,泄露了她内心的焦虑与困惑。

  几针下去,林婉儿的笑声似乎有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停顿,但旋即又恢复了原状,甚至更为剧烈,仿佛是在嘲弄这徒劳的努力。

  顾清晏缓缓放下银针,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她竭力平复着呼吸,心中却翻涌不休。

  杏林圣手?这四个字此刻听来,是何等讽刺。她所学医理无数,此刻在这诡异的笑声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心火亢盛?肝气郁结上冲?痰迷心窍?她辨证不下十种,药石针灸轮番上阵,皆如泥牛入海,不见分毫起色。

  这究竟是什么怪病!她行医数年,从未遇过如此凶险离奇之症。

  就在此时,林安带着裴砚与苏九璃闯了进来。

  他满头大汗,指着裴砚,声音因激动而显得格外尖利:“顾女医!林管家!就是他!就是这位裴先生!我家小姐听了他的书,才、才变成这样的!”

  一言既出,满室倏静。

  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数十道目光,或惊愕,或怀疑,或审视,或带着几分压抑的怒火,齐刷刷地聚焦在裴砚身上。

  顾清晏闻言,缓缓抬起头。她那双清澈却带着天然冷意的眸子,如同最精细的探针,落在裴砚身上,细细打量。

  布衣落拓,气质却异常从容镇定,面对这等场面,不见半分慌乱。

  说书,竟能让人笑至濒死?

  顾清晏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荒谬至极。

  她乃医者,信奉的是辨证施治,是脉案药理。这等近乎志怪传闻的说法,她本能地予以排斥与质疑。此人,莫不是什么江湖骗子,用了什么惑人心神的手段?

  “你,便是那个说《婴宁》的裴砚?”她的声音清冽,带着医者特有的审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裴砚并未立刻回答,也未曾理会周遭那些足以将人吞没的复杂视线。

  他缓步上前,目光落在榻上已近虚脱的林婉儿身上,仔细观察其气色、呼吸,以及那股盘旋不散的、极度亢奋而紊乱的神魂波动。

  这少女的神魂,便如一根被强行拉伸到极致的琴弦,随时都有崩断的危险。

  他从袖中取出了那块乌沉沉的【惊堂木】。

  在众人或惊疑或不解的注视下,裴砚手腕一振,【惊堂木】对着床榻旁的一张花梨木矮几,轻轻一敲。

  【啪】

  一声清脆,却并不如何响亮。

  然而,就是这看似寻常的一声轻响,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

  榻上林婉儿那撕心裂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竟真的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那紧绷到极致、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的气息,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混乱的节奏里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几乎无法捕捉的间歇。

  虽然这变化极其短暂,林婉儿的笑声很快又起,但那种濒临崩溃的癫狂感,似乎真的被压下去了一星半点。

  顾清晏瞳孔骤然一缩。

  她方才施展“九转回阳针”中的“定神针”,全力施为,也未能达到此等立竿见影的效果。

  这说书人,不过是……拍了下桌子?

  她看不懂。这完全超出了她的医理认知。

  是巧合?还是此人真有什么她闻所未闻的门道?

  她行医多年,深谙人体气机变化之精微。方才那一瞬,林婉儿体内那股暴烈冲逆、紊乱不堪的气息,确实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趋向平缓的迹象。

  这怎么可能?

  一声木块敲击桌面发出的声响,竟能直接影响到人体的神魂与气机?

  这完全违背了她自幼苦读的医经药典,违背了她所坚信的一切!若非亲眼所见,她定会将此斥为无稽之谈,江湖术士的骗局。

  难道这世间,真有超越药石针砭的疗愈之力?她素来引以为傲、被誉为年轻一辈翘楚的医道传承,在这一刻,竟让她那坚固的认知壁垒,出现了一丝微小的裂痕。

  “故弄玄虚!”顾清晏强自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冷声开口。

  她不能容忍这种非医道的、近乎巫祝的手段在自己面前“显灵”,这不仅是对她医术的挑战,更是对整个杏林正统的挑衅。

  “此乃典型的情志过极,七情内伤,致心火亢盛,神明逆乱,故狂笑不止,难以自控。当以清心泻火之正法,辅以针灸疏导气机,调和脏腑。你这般敲击桌案,算什么治法?不过是侥幸罢了!”

  她的语气,带着医道权威不容置喙的断然。

  裴砚闻言,唇角却勾起一抹淡然的弧度,并不动怒。

  “顾女医所言,医理精湛,辨证清晰,分毫不差。”

  他先是肯定了对方的专业判断,语气平和。

  “但,”他话锋一转,“寻常药石针灸,若能真正奏效,林小姐此刻,想必也不会是这般模样了。”

  他的目光转向林婉儿,带着一丝悯意。

  “此症,因听《婴宁》而起,其病根不在脏腑,而在‘情’,在‘神’。心病,还须心药医。顾女医以为然否?”

  他每说一句,顾清晏那紧蹙的眉头便多添一分冷凝。

  顾清晏一时语塞。

  她确实已经用尽了所有她能想到的常规手段,甚至连几套压箱底的秘传针法都已试过,效果却微乎其微,近乎于无。

  “心病还须心药医”这话,她自然听过,医书中亦有提及情志致病的理论。但理论归理论,当真正遇到如此凶险棘手、完全由“情志”引发的“心病”,她才深刻体会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医术,在某些特定的领域,竟是如此苍白,如此捉襟见肘。

  难道,这世间真有医术之外的疗愈之法?

  她看向裴砚,对方那副云淡风轻、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让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以及一丝被冒犯的恼意。

  裴砚不再看她,转向一旁早已六神无主、只知道搓着手的林府管家。

  “我有一法,或可一试。”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需寻一间绝对安静的静室,除了我与林小姐,不许任何外人进入,以免扰乱气机。”

  “我欲为林小姐单独说一段‘悲’字诀的话本。以至悲之情,克制这过极的狂喜之念,以情制情,导其神魂平复,或可有一线生机。”

  林管家此刻已是彻底慌了神,听闻还有法子,如同溺水之人抓到最后一根稻草,哪还管什么医理不医理。

  “有!有!后院就有清静的暖阁!绝对无人打扰!裴先生,请!只要能救回我家小姐,您……您就是我们林家的大恩人啊!”他语无伦次,就要引路。

  顾清晏黛眉紧锁,心中念头急转。

  以悲情克制喜乐?闻所未闻!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这说书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是真有奇术,还是在故布疑阵,哗众取宠?

  她心中虽万般不信,甚至觉得荒唐可笑,但方才那【惊堂木】落下后,林婉儿身上发生的细微变化,却又如同一根小刺,扎在她心头,让她无法全然否定。

  她更想亲眼看看,这裴砚究竟有何名堂。

  “林管家,”顾清晏清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林管家的动作,“我能否在一旁旁观?我保证不发出任何声音,只为确认林小姐安危。若……若有任何不妥,我也好及时出手施救。”

  她为自己的留下找了一个冠冕堂皇且无人能拒绝的理由。既是医者职责,也满足了她探究真相的念头。

  林管家迟疑地看向裴砚,征求他的意见。

  裴砚淡然的目光转向顾清晏,片刻,微微颔首:“可。”

  这女医虽则高傲固执,但那份医者的仁心与对病患的关切,倒也不似作伪。

  顾清晏冷哼一声,眸中却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她行医救人,凭借的是千锤百炼的医术和无数典籍的传承,何曾见过这等近乎巫祝的“疗法”。

  “若你的‘悲’字诀不成,反而加重了林小姐的病情,你当如何?”

  裴砚迎上她锐利如刀的目光,神色平静无波,字字清晰:“若不成,裴某这条贱命,任凭处置。但我若成了,顾女医,这‘说书治病’之法,你又当如何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