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一曲《婴宁》痴情断肠催人泪,纯真笑语涤荡听者之心尘-《九界说书人:一张嘴翻覆三千大劫》

  静室之内,只余三人。

  林婉儿被丫鬟扶着,端坐于锦榻之上,脸上兀自挂着诡异而僵硬的笑容,只是那笑声已不似先前般狂放,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态。

  裴砚在她对面蒲团盘膝坐下,双目微阖,整个人的气息沉静如渊。

  顾清晏立于一旁,双臂环胸,冷眼旁观。她倒要看看,这说书的如何用一段“悲”字诀来逆转乾坤。

  片刻,裴砚睁眼,未见他如何作势,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便已悄然弥漫。

  他开口了,讲述一个贫寒孝女的故事。声音不高,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每个字都带着钩子,勾着人的心神往下沉。

  故事简单,却极尽悲苦。孝女为救病母,听信偏方,欲割股疗亲。然家贫如洗,连一把像样的刀都寻不到。风雨之夜,孝女磨石为刃,血染薄衣,却终究未能挽回母亲性命。天明时,母已逝,女亦因失血过多,力竭而亡,唯余一屋凄惶。

  没有【惊堂木】,没有抑扬顿挫的刻意煽情。

  然而,随着裴砚的讲述,那股无形的悲伤情绪,如水银泻地,丝丝缕缕渗入静室的每一个角落。

  林婉儿脸上的笑容先是凝固,接着开始抽搐,眼角有水光沁出。

  那是一种与她先前狂喜截然相反的悲恸,自心底最深处被强行勾起,沛然莫之能御。

  “呜……”

  一声压抑的呜咽,从林婉儿喉间溢出。

  那僵硬的笑容彻底瓦解,取而代之的是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

  “呜呜……哇……”

  从低低的抽泣,到抑制不住的哽咽,再到最后,林婉儿扑在榻上,嚎啕大哭,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一般。那哭声凄厉,闻者心酸。

  顾清晏站在那里,浑身都僵住了。

  她看着林婉儿从狂笑到痛哭的整个过程,心中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将她吞没。

  这……这怎么可能?

  以情制情?以悲克喜?

  她不是没有见过病人情绪失控,也不是不明白情绪对病情的影响。但如此……如此精准,如此迅猛,甚至可以说是立竿见影的逆转,这已经超出了她所有医学典籍的记载!

  林婉儿哭了许久,哭声渐歇,最后竟是哭得筋疲力尽,带着满脸泪痕,沉沉睡去。

  裴砚的额角也见了细汗,显然方才那一番讲述,对他亦是不小的消耗。

  苏九璃不知何时已立于门边,此刻无声上前,递过一杯温热的清茶。

  裴砚接过,轻啜一口,面色稍霁。

  顾清晏一个箭步上前,手指搭上了林婉儿的腕脉。

  脉象……脉象虽虚弱,却已然平稳下来。那股狂躁的火气,竟真的被这滔天的悲伤浇熄了!

  她霍然抬头,望向裴砚。

  “你……你这是什么妖法?”她忍不住开口,语气中带着一种被颠覆了毕生所学的惊疑与不甘,“情绪影响病情,这我懂!但如此精准地操控,甚至彻底扭转病势,这根本不合医理!”

  裴砚放下茶杯,动作不疾不徐。“顾姑娘,医者能医人身,可能医人心?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皆有其理。你说书能娱人,能引人喜乐悲愁,自然也能‘医’人。只是此‘医’,非彼‘医’罢了。”

  “强词夺理!”顾清晏蹙眉,“你这法子,难道对所有病症都有效?我曾遇一病人,初期只是微咳盗汗,我察觉其肺腑已有隐疾,劝其早治。然病人及其家属皆不以为意,以为不过寻常风寒,拖延日久,待到咳血不止,病入膏肓,已是药石罔效!你这‘说书’,难道还能让时光倒流,让他早早信我不成?”

  她这是在用自己行医生涯中的憾事来诘难。

  第95章:以悲止笑初见功,医道才女起疑窦,扁鹊三见蔡桓公!

  裴砚闻言,唇角却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顾姑娘所言,倒让我想起了一段古人的医案。”

  他略微沉吟,便再度开讲。

  “昔者,名医扁鹊,曾三见蔡桓公……”

  顾清晏心头一凛。扁鹊见蔡桓公?这段医案她自然是烂熟于心。

  只听裴砚不疾不徐地讲述:“初见桓公,扁鹊言:‘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桓公不悦,称‘寡人无疾’。扁鹊出,桓公语左右:‘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

  顾清晏的指尖微微蜷起。腠理之疾,正如她所见过的许多病人初期,体表微恙,毫不起眼,最易被人忽视。多少大病,最初便是这般“不治将深”。

  “十日后,扁鹊复见,言:‘君之病在肌肤,不治将益深。’桓公不应。扁鹊出,桓公又不悦。”

  肌肤,已较腠理更深一层。顾清晏脑海中浮现出那些病程进展,皮下瘀斑,或是某些特殊的皮疹,已是内腑病变的表征。桓公依旧“不应”,何其愚昧!

  “又十日,扁鹊复见,言:‘君之病在肠胃,不治将益深。’桓公不应。扁鹊出,桓公愈不悦。”

  肠胃……病已入腑。顾清晏仿佛能看到那病人腹中郁结的病灶,想到那些因延误治疗而导致脏器败坏的惨状。此时的桓公,竟还只是“不悦”!

  “又十日,扁鹊望桓公而还走。桓公使人问其故。”

  裴砚的语气微微一顿,顾清晏的心也随之悬了起来。

  “扁鹊曰:‘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

  【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

  裴砚最后一句落下,声音不高,却如重锤一般,狠狠砸在顾清晏心上。

  她仿佛又看到了自己那个病人,最后油尽灯枯,药石无效的模样。那种无力回天的绝望,与扁鹊这句“无奈何也”,何其相似!

  是啊,病入骨髓,神仙难救。

  可当初,若那病人肯信她一言,及早施治,又何至于斯?

  那蔡桓公,若肯听扁鹊一言,又何至于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顾清晏胸口起伏,她看着裴砚,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此刻在她眼中却多了一层莫测的意味。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干涩。

  这人……这人讲的虽是古人医案,却字字句句,都像是在剖析她心中的困惑与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