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3章 裴忌终抵达-《裴大人,表小姐她又跑了》

  江晚宁伏案时,案上烛火已燃至第三根,灯油顺着灯芯淌下,在青釉灯盏里积了圈琥珀色的痕。

  她指尖捏着半块墨锭,反复摩挲着《神农本草经》泛黄的纸页,目光凝在“青蒿味苦,寒,无毒”那行字上——纸角被指尖磨得发毛,旁边密密麻麻批注着“骨节留热”“明目”的注解,还画了株简笔青蒿,叶片纤长,带着几分仓促的认真。

  案头堆着的医书摞得比她的发髻还高,《伤寒杂病论》摊开在“青蒿配知母、生地”那页,朱笔圈出“滋阴清热”四字,旁侧添了行小字:“瘟疫高热不退,或可引此理?”

  她又翻出昨夜寻到的残卷,指尖点着“酒擦身降温”那句,眉头微蹙,随即取来素笺,将这偏方与白虎汤“主治高热烦渴”的记载并在一起誊抄,墨汁未干时,窗外已泛起鱼肚白,晨光透过窗棂,在笺纸上投下淡金的纹。

  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指腹按去眼底的红血丝,又仔细将十几张誊抄纸叠好,塞进素色锦囊里。

  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扶住桌沿才稳住——一夜未眠,连身上的月白襦裙都沾了墨点与烛油,却顾不上整理,匆匆取了细棉面罩系在颌下,脚步轻快又急切地往本草堂去。

  本草堂的木门刚卸下门闩,李大夫正弯腰扫着阶前的落叶,见江晚宁来,还未开口便被她递来的锦囊惊住。

  他枯瘦的手指展开素笺,目光从《本草纲目》“青蒿灰合石灰煎膏除疮息肉”的记载,移到“酒擦降温”的偏方上,指节不自觉攥紧了纸角,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嘶——姑娘是说,这瘟疫症结不在风寒,而在邪热内郁?”李大夫抬眼时,眼里满是震惊,随即化为急切的亮意,他往堂内让了两步,引着江晚宁到诊桌前,“先前我等按风寒开方,用了麻黄、桂枝,反倒让病患高热更甚,原来竟是辨错了证......”

  江晚宁颔首时,鬓边碎发垂落,沾了点晨露:“晚宁浅读医书,只觉高热不退是急症,若能先以青蒿清其内热,再将捣敷的青蒿辅以黄连、冰片抹在水疱处,或能缓解痛痒。只是用药分量与配伍禁忌,还得靠李大夫定夺。”她说着屈膝行礼,语气里满是恳切。

  李大夫连忙虚扶住她的胳膊,老脸上满是愧色:“姑娘这是折煞老朽了!我行医几十载,竟困在‘风寒’的旧例里,若不是姑娘点醒,不知还要耽误多少病患。”

  他随后弯腰行礼,在江晚宁诧异的目光中捧着素笺转身,脚步都比寻常快了几分,“我这就去县衙,找临江府的其他大夫共同斟酌研究,绝不辜负姑娘的一番心意!”

  此刻两人之间没有身份贵贱,也没有长幼尊卑。这一礼,是两个医者,对生命最虔诚的守护;是彼此拼了命,也想为百姓做些什么的执着。

  江晚宁望着他踉跄却急切的背影,嘴角刚牵起抹浅笑,一阵眩晕突然袭来——耳中嗡嗡作响,眼前的青砖墙渐渐模糊,她伸手想去扶门框,指尖却扑了个空。

  意识消散前,只听见堂内学徒惊呼“江姑娘”的声音,随即重重摔在青石板上。

  临江府的城门在夕阳下泛着冷硬的铁色,界碑上“临江府”三个大字被风沙磨得有些模糊,却仍能辨出遒劲的笔意。

  裴忌勒住缰绳时,黑马打了个响鼻,蹄子踏在干裂的土路上,扬起阵黄尘。他身披玄色披风,风帽压得极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目光扫过城门口那片临时搭起的草棚——草席破了大洞,露出里面垫着的枯草,几个衣衫褴褛的难民蜷缩在棚下,手里捧着豁口的陶碗,碗里只剩些馊掉的粥水,还有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正扯着妇人的破衣哭要吃的。

  “二爷,临江府到了。”清风翻身下马,声音压得极低,目光警惕地扫过周围。

  他刚要上前,却见两个难民踉跄着扑过来,枯瘦的手几乎要抓到裴忌的披风,暗卫营的人立刻拔刀,雪亮的刀刃在夕阳下泛着寒芒,吓得难民“扑通”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发抖。

  裴忌抬手阻了暗卫,指节攥着缰绳,指腹泛白:“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聚在城门外?”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跪在最前的男人抬起头,脸上沾着泥污,颧骨高高凸起,嘴唇干裂得渗血:“大...大人,小的是从临安逃来的...临安闹瘟疫,死了好多人...我们想进临江府避难,可知县大人说...说府里粮食药材都不够了,只让我们在这儿等着...”

  “粮食?”裴忌的眉峰骤然拧紧,“朝廷的赈灾米粮早就该到了,他们为何不开城门?”

  男人猛地磕头,额头撞在地上发出闷响:“小的不知啊!只听守城的差役说...说米粮还在路上...我们在这儿待了好几天了,就靠府里偶尔送来的些陈米度日...再这样下去,怕是撑不住了...”

  裴忌的目光扫过草棚后几个盖着草席的土堆,心里那点不好的预感瞬间翻涌成巨浪。他扯下风帽,露出冷沉的眉眼:“进城。”

  守城的兵卒见了裴忌腰间的玄铁令牌,手一抖,城门“嘎吱”一声缓缓推开。马蹄踏过青石板路,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几家铺子挂着“歇业避疫”的木牌,风卷着落叶掠过路面,显得格外萧条。

  县衙的大门没关,裴忌带着人径直闯入时,孟春和正坐在案前,手里捧着杯凉茶,对面的陈先生还拿着疫民名册,指尖停在“城西染疫者三十人”那行。听到脚步声,孟春和手一抖,茶杯“哐当”摔在地上,青瓷碎片溅了满地,茶水浸湿了名册的边角。

  “这......这是什么意思?”孟春和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而裴忌则是沉声问道:“萧景宸带来的钱粮去了那?”

  孟春和心里顿时警铃大作,什么人竟然敢直呼二殿下的名字?看见对方人多势众,又这么明目张胆。

  孟春和继续哆哆嗦嗦道:“二......二殿下还未到临江府,这......这临江府都快断粮了,再加上药材也所剩无几,为保全城百姓,我......我实在是不敢放他们进来啊!”

  “你说什么?萧景宸还没到?”裴忌深吸一口气,果然,最让他担心的事情出现了。萧景宸这个畜生!

  而一旁的陈先生则是沉着冷静的行了一礼之后问道:“敢问阁下是......”

  裴忌的指尖抵在腰间的令牌上,声音低沉而有力,“吏部尚书——裴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