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七零年代:看见弹幕后我拳打全家》

  “迎新晚会,以班为单位报名,节目自选。”

  纸张贴在公告栏上,边角被风吹起,晃了又落。人群挤成一团,笑声、脚步声、粉笔的味道全压在一起。

  阮时苒挤过去看,一眼扫见下面那行小字——

  “鼓励原创朗诵、合唱、器乐。”

  她心口微微一动。

  有人已经开始摩拳擦掌。有人说要唱合唱,有人说要跳集体舞。也有人起哄:“咱们班得拿个拿得出手的。”

  笑声往外荡。

  她站在一侧,没有开口。

  她知道自己适合什么。不是花活。不是热闹。她适合站在光里,把字一句一句读出来。

  那种稳。能压住许多杂音。

  午后的小教室光线明亮,窗台落着一层灰。班委把报名表贴在黑板边,拿粉笔点名。

  “谁报名?”

  安静三秒。

  前排有女生拿扇子轻摇,尖声笑:“阮时苒最适合朗诵。她字念得好。”

  旁边有人附和:“对啊,朗诵她来。宋同学拉手风琴,给她配个曲子,岂不妙?”

  笑声起。尾音发酸。

  阮时苒抬起眼,正对上一圈打量。

  她没有退。

  “行。我报朗诵。”她把名字写上去,粉笔在黑板上摩擦,留下一道白痕。

  粉笔收起那一刻,背后有人低声:“她倒真敢。”

  “敢有什么用。到台上抖三抖就露馅。”

  这些话钻进耳朵里,她没理。握住纸页,把自己准备的文本放进书里。那是她挑了三晚的词句。有风有水。有光有影。不是喊口号。不是空话。

  她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也知道那些笑声想要什么。

  傍晚操场。风吹得旗子作响。宋斯年把手风琴放在膝上,扣子扣紧,带子斜在肩头。他坐在台阶上,低头调音,神色专注。

  阮时苒把本子翻开,站在他侧前一步,先念一小段,换气,再念。

  他抬起眼:“字头再压一点。”

  她点头。喉间往下沉一点。声音落地。操场的风拐了个弯,绕过看台,像是突然安静。

  “再来。”他道。

  她继续。嘴唇含住字的边,比白天更慢一寸。

  几遍之后,她喉咙发干,手背出汗,耳后潮湿。宋斯年把水壶递过来。她接住,喝一口。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

  他侧头看她:“紧张?”

  “没有。”她把壶递回去,“只是想把它读对。”

  他“嗯”了一声,低头又调了两下音键,旋钮轻轻一响,和声像一条细线铺开。

  “你站在光里,我在你身下。”

  他说得很轻。

  她心跳猛的一顿。指尖不受控地收紧。

  排练散得晚。操场边只剩几个人影。草地上有潮气。台阶石面凉。

  他们背着琴和书回去。夜风把树叶吹得干脆。阮时苒忽然停住。

  “词里有一段,我改了两句。”她把纸翻给他看,手指点在边上,“这一处,我不想喊。我想说。”

  宋斯年看了一会儿。眉心舒开。点头:“就这样。你说。”

  “嗯。”

  她把纸收好。脚步继续往前。心里却突然泛起一丝荒唐的欢喜——他没问她为什么改。他懂。

  晚会前两天,节目单贴出来。排在他们前面的,是校广播站的人做开场,后面是合唱、器乐、诗朗诵。

  她的名字和他的名字并排,出现在一行。像并肩。

  消息一传开,走廊里的人都在谈笑。

  “看吧,她要站到灯下了。”

  “那可得看她能不能撑住。”

  也有人故意走近她桌旁,笑容柔软,话却硬:“朗诵啊,不是念课文。台上站不稳,下面一片人,心都要飞。”

  阮时苒合上书:“谢谢关照。”

  那女生一愣,笑意僵了僵,扭头就走。

  她低下眼。心里还是有波动。不是被那句吓。是被提醒了——灯一亮,所有目光都在你身上。心口稍微一松,失误就会趴在麦克风里放大。

  她回寝室。坐在床边。把词拿出来,从第一句念到最后一句。每一处停顿。每一次换气。全记在骨头里。

  室友进进出出,有人翻箱觅衣,有人照镜涂口红。有人看她坐那儿不动,忍不住啧一声:“真认真。”

  她没抬头。把最后一段再读一遍。收纸。熄灯。

  黑里她睁着眼。窗外风吹过树梢。风声像低低的鼓点。把心砸得稳。

  晚会的后台拥挤。灯片“咔哒”换场,走动的脚步踩得地板吱呀乱响。

  节目主持在侧幕前念名单。下一组。再下一组。轮到他们前一组的时候,后台忽然乱了一阵。

  “麦怎么不响?”

  “线掉了!”

  有人弯腰去找。有人焦急地喊。

  阮时苒站在侧幕,唇干。视线被强光压住,舞台上像白纸。她握着单页,拇指摩挲纸边,手心微汗。

  有人从后面靠近,脚步熟悉。

  “别看光。”宋斯年在她耳边低声,“看最后一排的黑影。把字丢给那里。”

  她点头。喉咙轻轻一合。心往下压。

  工作人员忙完,主持回到台口,笑着圆场:“小小的考验。下面请下一组——朗诵《灯下》,配手风琴。”

  掌声响起来。

  她迈了一步。迈上去。脚尖踩在木板上,木板回弹轻轻一颤。

  麦克风竖在面前。光擦肩而来。热。薄。

  她没有立刻说第一句。她先呼吸。

  呼吸到第三拍时,手风琴的前奏起了。声音不是闹,是温。像河面轻轻推开第一层水波。

  她开口。

  第一句很短。落稳。

  台下静。

  第二句拉长了一些。词在喉间转了个弯,再落下。她能听见自己的心,把每一个字从胸腔里往外推。

  第三句落完,手风琴换了和声。她的眼睛去了最后一排的黑影。那一块没灯。像一面湖。她把字抛过去,让它接住,再反回来。

  台下依旧静。

  她不看第一排那些表情。她不看台边那些站着的人。她只让自己的声音按着节拍走。该停就停。该提就提。

  第四段,她把改过的两句说出来。没有喊。没有把尾音抻成标语。她只把字拿起来。放重。落稳。

  空气像被这两句压了一下。前排有人背脊往后仰,一点点放松。有人不可察地吸了口气。

  她没有笑。她也没有哭。她只是把最后一段完整地说完。最后一个字一点一点收进声带。

  琴声收尾。光从她肩上一寸寸退下。

  掌声起。先是零星。像雨点。随后密。像风吹满一片树林。

  她没有低头深鞠。她只是点了一下头。退后一步。视线扫过侧幕。那里站着的他,眼神很稳。

  他们走回后台。有人把手举起来想要拍她肩。有人想来套近乎。也有人仍旧别过脸,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她不在意。她只看他。

  他没说“很好”。他只把她手中的纸接过去,指尖轻碰一下,像把她从台上热浪里提回来。

  “喝水。”他递壶。

  她接住。喝一口。凉意落下去。喉咙舒了一寸。

  “刚才那两句,”他道,“就该那样。”

  她说:“我怕有人说我压着声。”

  他看她一眼:“你怕的时候,往前半步。”

  她怔住。

  那一刻,后台的喧闹模糊成一团。灯在头顶打圈。他的声音像一根钉子,钉进了她心里最松的那块地方。

  晚会散得晚。校园路灯一盏一盏亮着,风把旗子吹得猎猎。

  他们并肩往前走。脚下踩过落叶。叶脉脆。

  远处的宿舍楼里有人开窗,喊人回去。笑声飞出来,碰到树干,散开。

  阮时苒抱着水壶走了一段。停住。回头看操场那边,还亮着一点光。晚会最后的节目在收尾。主持在致谢。

  她没动。

  宋斯年也没催。

  静了一会儿,她轻声:“你看过我第一次念?”

  “看过。”他道。

  “那时不敢向前。嘴唇发抖。心像装了一只鸟。”

  “现在不抖。”

  “嗯。”

  她把壶换到另一只手。手指摩挲金属的凹痕。那痕是她来学校第一天摔出来的。那天她把壶从铺上掉下去,壶背撞在床脚,凹了一点。她一直没换。

  她忽然想说点别的。不是晚会。不是朗诵。是这段时间里一直在心口打圈的东西。

  “宋斯年。”

  “嗯?”

  “你每次站在我旁边,我就不怕。”

  他说:“我知道。”

  她抬头看他。他站在路灯下。脸的轮廓被光切了一道边。眼睛里没笑。他也没有做任何夸张的动作。只是站在那里。像一棵树。

  她“嗯”了一声,声音小,沉在喉咙里。

  “我不想靠你活。”她又说,“我想自己站住。可我也不想把你推开。”

  他侧过身。与她平齐。

  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去。衣角轻轻碰了一下。像无意。又像刻意。

  “苒子。”他说,“我没有要你靠着。你只要记得,我在这儿。”

  她低下眼。眼里亮了一点,又暗了一点。像树影下的小水面。风一来就碎。风一停就合。

  第二天,校园里传着昨晚的事。有人说她站得稳。有人说她背得熟。有人说她就是会做场面。每一张嘴都在把昨夜的光拆开,掰成不同颜色。

  她路过公告栏,脚步没停。

  后面有人不快不慢地跟上来:“听说你昨晚被掌声夹到耳朵疼。”

  这语气。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那位扇子女孩把扇子“啪”一合,笑容温温:“有些事,一次不算。台上这样,台下那样。人心难测。”

  阮时苒站住,回头,看她。

  “你说得对。”她道,“一次不算。”

  那女孩眼里滑过一丝得色。

  阮时苒接着说:“所以我会站第二次。也会站第三次。站到你们看腻。”

  女孩的笑卡住。扇骨在她指间咯吱一响。

  这声音很细。细到只有她们两人听见。

  走廊风从两人中间穿过去。把一张边角卷起的通知纸吹得拍打墙面。

  “你真以为有人会一直给你鼓?”

  “我以为没人给我鼓也行。”阮时苒道,“我自己会敲板。”

  对方的脸色一寸一寸沉下去。

  阮时苒没再看,转身离开。

  拐过走廊尽头,她轻轻吐了口气。脊背的那股紧慢慢卸下来。掌心仍然出汗。她把手在裙侧抹了一下。手心凉回一点。

  对面台阶上,宋斯年正坐着,背一个布包,手指扣在带子上。看见她,站起来。

  她走过去,停在台阶底。

  他没问走廊发生了什么。他只把包带松开一点。“食堂去吗?”

  “去。”

  他下台阶。她并肩。

  台阶不高。却像跨过了什么看不见的台口。从背后到正面。从背光到光里。

  食堂门口排长队。

  大锅里热气腾得老高。瓢勺敲边的声音像锣。

  阮时苒拿出粮票。

  收好。手背沾上水汽。她抬眼正要说话。旁边有人挤过来,埋头往前钻。行列一阵乱。

  宋斯年往她身侧挪半步。把她稳在队线里。手指没碰到她。却把那股乱流挡住了。

  她偏头看他。他没看她。他看前面的大锅。像一堵墙。又像一个安静的肩膀。

  队伍挪动一格。又一格。

  轮到他们时,大妈舀满一勺。汤面晃了一下。滴回去一两滴。

  大妈抬眼看她:“昨晚念那个,是你?”

  她愣了一下,点头。

  大妈笑了一点:“好。字落地。”

  勺里又添了半勺。放到她盆里。

  她下意识要说“不必”。话没出来。大妈已经把勺放回锅里。

  她端着盆,往旁边让。心口那一点热竟被这小半勺放大。她低头笑了一下。轻。短。没人看见。

  两人坐到窗边。风吹进来。把盆里汤面吹出一层薄薄的雾。

  宋斯年吃两口。放下筷子。看她。

  “今晚还练吗?”

  “练。”

  “操场?”

  “操场。”

  “点灯吗?”

  “点。”

  他“嗯”了一声。把筷子抬起来。又放下。像想说一件和晚会无关的事。沉一下。他没说。

  她看见了。她也没问。

  等这一口饭咽下去。等下一口风吹进来。等日子把这件事推到一个适合开口的位置。那时再说。

  现在只把碗端稳。把汤喝完。把肩膀沉下去。把脚底挨紧地面。

  灯下的影子会被风拉长。风停又短回去。人站在灯下。就只做一件事——不躲。

  晚上,操场边的灯一盏盏亮起。跑道圈里有呼吸声。也有鞋底的摩擦声。

  她把纸拿出来。对着空看台念一遍。再念一遍。

  他坐在台边。手风琴在腿上。手指按键。声音同样不吵。稳。

  一段结束。她收纸。抬眼。

  “再来?”他问。

  “再来。”

  声线落下去。灯光落下来。操场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吹动纸页。吹动琴带。

  隔着这点风。她忽然确定了一件事——

  她并不是被他拽着往前走。她是自己往前走。只是他一直在灯下等她。

  等她把自己的光点亮。等她不再怕。等她可以不靠任何掌声把每一个字说对。

  “再来。”她自己说。

  他“嗯”。

  夜色像水。被他们的声音、一句和一声挤出一点波纹。波纹很细。很长。一直铺到看台尽头。无声地没了。

  可他们知道。那条纹在。它在。

  她站稳。把纸举起。继续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