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尺没有动，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静静地靠在那张塞满了零件与工具的椅子上，用一种近乎解剖的目光，审视着五年未见的赵丰年。
那眼神冰冷、锐利，像他手中最精密的探针，试图剖开赵丰年平静外表下的一切伪装，直抵其最狼狈不堪的内核。
“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照片？”
终于，方尺开口了。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久未使用的老旧机器，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的锈意。
他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那弧度不大，却充满了尖刻的、毫不掩饰的嘲弄。
“赵支队，你是在跟我讲聊斋故事吗？”
他刻意加重了“支队”两个字，那称呼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两人之间那片凝固的空气里。
“五年前，你把我从市局赶出去的时候，告诉我，我的世界里只有像素和算法，没有规矩和人情，所以我不配当一个警察。今天，你这个浑身上下都刻满了‘规矩’二字的人，却跑到我这个垃圾堆里，跟我谈论一张‘不该存在’的照片？”
方尺缓缓地坐直了身体，他向前倾着，厚厚的镜片后，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混合了怨恨与快意的复杂光芒。
“怎么？是规矩不好用了，还是这个世界，终于让你也看见了它不讲规矩的那一面？”
面对这淬了毒的质问，赵丰年没有回避，更没有辩解。
他只是沉默地承受着，任由那些尖锐的词句像钢针一样扎进自己的血肉。
他知道，这是他该受的。
当年的他，是规则的执行者，而方尺，是规则下的牺牲品。
如今他既然要来寻求这件牺牲品的帮助，就必须先承受其所有的怨气。
“你说得对。”
赵丰年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规矩，不好用了。”
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将手伸入怀中，极其缓慢地，取出了那个用黑色绒布包裹着的东西。
他将它轻轻地放在了那张堆满工具、只清理出一小块空地的工作台上。
动作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让整个屋子的空气都为之一沉。
方尺的目光，瞬间被那块小小的黑布所吸引。
他的嘲讽与怨恨在这一刻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看见猎物时才会有的、本能的专注。
他那技术性的偏执，已经压倒了所有的个人情绪。
赵丰年没有催促，他只是将绒布的一角，轻轻掀开。
一瞬间，那张在周万青书房里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大画幅底片，便暴露在了工作台昏黄的灯光下。
当方尺的视线，与那张底片接触的刹那，他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他的呼吸，停滞了。
他那双隐藏在厚厚镜片后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那是一种混杂着难以置信、极度震惊与病态狂喜的眼神。
他不再是那个被世界抛弃的修理工，在这一刻，他变回了五年前那个能与光影对话的天才，不，是比那时候更加纯粹、更加疯狂的魔鬼。
“硝……硝酸纤维片基……1950年代的柯达专业负片……”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梦呓，“这种边缘熔融痕迹……不是自然老化，是超过三百摄氏度以上的瞬间高温……不对，你看这里的晶格变化，还受到了某种化学催化剂的影响……”
他彻底忘了赵丰年的存在。
他的整个世界，都被眼前这张小小的底片所吞噬。
他伸出手，手指在距离底片不到一公分的地方悬停着，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想触摸，却又不敢，仿佛那不是一张底片，而是神明的骸骨，任何凡人的触碰都是一种亵渎。
赵丰年静静地看着他，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缓缓落下。
他赌对了。
对于方尺这种人而言，个人恩怨在极致的技术难题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这张底片，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无法抗拒的毒药。
良久，方尺才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闪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炽热。
“这是从哪儿来的？”
他死死地盯着赵丰年，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这种品相的火烧底片，六十年前的……这不可能！国内不可能有地方能保存得下来！”
“我不能告诉你它的来源。”
赵丰年的回答，斩钉截铁，“我只能告诉你，它关系到很多人的命，也包括我的。”
他迎着方尺那狂热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需要你，把它修复出来。不是物理修复，而是数字修复。我要知道，这场火，到底烧掉了什么。我要看清，每一个被烧毁的像素背后，藏着的是怎样的一张脸。”
方尺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仿佛要将底片上散发出的那股陈年气息全部吸入肺里。
“帮你？”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而又诡异，“赵大支队，我凭什么帮你？就凭你当年把我当成垃圾一样扔出警队？”
赵丰年沉默了。
“钱？”
方尺的笑容愈发讥讽，“你觉得我缺钱吗？我守着这个破店，不是为了谋生，只是为了不让我的手艺废掉。你的那点工资，还不够买我手里这套德国磨具的一个零件。”
“那你要什么？”
赵丰年沉声问道。
方尺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缓缓地摘下眼镜，用一块鹿皮布，极其仔细地擦拭着。
没有了镜片的遮挡，他那双眼睛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冰冷。
“我要一个承诺。”
他重新戴上眼镜，直视着赵丰年，“一个魔鬼的交易。”
“我帮你修复这张底片，我会把我所有的本事都用上，把它里面隐藏的每一个秘密，都给你挖出来。但是，”
他拖长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从今天起，你赵丰年，欠我一条命。”
“我不需要你还。我只要你记住，你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满口规矩的赵支队。你和我一样，是个在阴沟里爬行的、不容于世的弃子。”
“将来，如果有一天，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一件……违背你所有原则，践踏你所有规矩的事。”
方尺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你不能拒绝。”
赵丰年看着他，在那双冰冷的眼睛深处，他看到了一座早已熄灭的火山，以及火山下那奔腾不息、足以毁灭一切的岩浆。
他知道，自己一旦点头，就等于将灵魂的一部分，抵押给了眼前的魔鬼。
可是，他别无选择。
他早已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好。”
赵丰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一个字。
“我答应你。”
方尺笑了。
那笑容里，再没有了讥讽与怨恨，只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淋漓尽致的畅快。
他不再看赵丰年一眼，小心翼翼地，用专业的工具将那张底片夹起，如同捧着一件绝世珍宝，转身走向了工作台后方那片更深的黑暗。
“出去。”
他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冷硬如铁，“三天后，来拿你的答案。”
“或者，来收我的尸体。”
他只是静静地靠在那张塞满了零件与工具的椅子上，用一种近乎解剖的目光，审视着五年未见的赵丰年。
那眼神冰冷、锐利，像他手中最精密的探针，试图剖开赵丰年平静外表下的一切伪装，直抵其最狼狈不堪的内核。
“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照片？”
终于，方尺开口了。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久未使用的老旧机器，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的锈意。
他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那弧度不大，却充满了尖刻的、毫不掩饰的嘲弄。
“赵支队，你是在跟我讲聊斋故事吗？”
他刻意加重了“支队”两个字，那称呼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两人之间那片凝固的空气里。
“五年前，你把我从市局赶出去的时候，告诉我，我的世界里只有像素和算法，没有规矩和人情，所以我不配当一个警察。今天，你这个浑身上下都刻满了‘规矩’二字的人，却跑到我这个垃圾堆里，跟我谈论一张‘不该存在’的照片？”
方尺缓缓地坐直了身体，他向前倾着，厚厚的镜片后，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混合了怨恨与快意的复杂光芒。
“怎么？是规矩不好用了，还是这个世界，终于让你也看见了它不讲规矩的那一面？”
面对这淬了毒的质问，赵丰年没有回避，更没有辩解。
他只是沉默地承受着，任由那些尖锐的词句像钢针一样扎进自己的血肉。
他知道，这是他该受的。
当年的他，是规则的执行者，而方尺，是规则下的牺牲品。
如今他既然要来寻求这件牺牲品的帮助，就必须先承受其所有的怨气。
“你说得对。”
赵丰年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规矩，不好用了。”
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将手伸入怀中，极其缓慢地，取出了那个用黑色绒布包裹着的东西。
他将它轻轻地放在了那张堆满工具、只清理出一小块空地的工作台上。
动作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让整个屋子的空气都为之一沉。
方尺的目光，瞬间被那块小小的黑布所吸引。
他的嘲讽与怨恨在这一刻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看见猎物时才会有的、本能的专注。
他那技术性的偏执，已经压倒了所有的个人情绪。
赵丰年没有催促，他只是将绒布的一角，轻轻掀开。
一瞬间，那张在周万青书房里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大画幅底片，便暴露在了工作台昏黄的灯光下。
当方尺的视线，与那张底片接触的刹那，他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他的呼吸，停滞了。
他那双隐藏在厚厚镜片后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那是一种混杂着难以置信、极度震惊与病态狂喜的眼神。
他不再是那个被世界抛弃的修理工，在这一刻，他变回了五年前那个能与光影对话的天才，不，是比那时候更加纯粹、更加疯狂的魔鬼。
“硝……硝酸纤维片基……1950年代的柯达专业负片……”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梦呓，“这种边缘熔融痕迹……不是自然老化，是超过三百摄氏度以上的瞬间高温……不对，你看这里的晶格变化，还受到了某种化学催化剂的影响……”
他彻底忘了赵丰年的存在。
他的整个世界，都被眼前这张小小的底片所吞噬。
他伸出手，手指在距离底片不到一公分的地方悬停着，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想触摸，却又不敢，仿佛那不是一张底片，而是神明的骸骨，任何凡人的触碰都是一种亵渎。
赵丰年静静地看着他，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缓缓落下。
他赌对了。
对于方尺这种人而言，个人恩怨在极致的技术难题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这张底片，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无法抗拒的毒药。
良久，方尺才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闪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炽热。
“这是从哪儿来的？”
他死死地盯着赵丰年，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这种品相的火烧底片，六十年前的……这不可能！国内不可能有地方能保存得下来！”
“我不能告诉你它的来源。”
赵丰年的回答，斩钉截铁，“我只能告诉你，它关系到很多人的命，也包括我的。”
他迎着方尺那狂热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需要你，把它修复出来。不是物理修复，而是数字修复。我要知道，这场火，到底烧掉了什么。我要看清，每一个被烧毁的像素背后，藏着的是怎样的一张脸。”
方尺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仿佛要将底片上散发出的那股陈年气息全部吸入肺里。
“帮你？”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而又诡异，“赵大支队，我凭什么帮你？就凭你当年把我当成垃圾一样扔出警队？”
赵丰年沉默了。
“钱？”
方尺的笑容愈发讥讽，“你觉得我缺钱吗？我守着这个破店，不是为了谋生，只是为了不让我的手艺废掉。你的那点工资，还不够买我手里这套德国磨具的一个零件。”
“那你要什么？”
赵丰年沉声问道。
方尺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缓缓地摘下眼镜，用一块鹿皮布，极其仔细地擦拭着。
没有了镜片的遮挡，他那双眼睛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冰冷。
“我要一个承诺。”
他重新戴上眼镜，直视着赵丰年，“一个魔鬼的交易。”
“我帮你修复这张底片，我会把我所有的本事都用上，把它里面隐藏的每一个秘密，都给你挖出来。但是，”
他拖长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从今天起，你赵丰年，欠我一条命。”
“我不需要你还。我只要你记住，你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满口规矩的赵支队。你和我一样，是个在阴沟里爬行的、不容于世的弃子。”
“将来，如果有一天，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一件……违背你所有原则，践踏你所有规矩的事。”
方尺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你不能拒绝。”
赵丰年看着他，在那双冰冷的眼睛深处，他看到了一座早已熄灭的火山，以及火山下那奔腾不息、足以毁灭一切的岩浆。
他知道，自己一旦点头，就等于将灵魂的一部分，抵押给了眼前的魔鬼。
可是，他别无选择。
他早已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好。”
赵丰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一个字。
“我答应你。”
方尺笑了。
那笑容里，再没有了讥讽与怨恨，只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淋漓尽致的畅快。
他不再看赵丰年一眼，小心翼翼地，用专业的工具将那张底片夹起，如同捧着一件绝世珍宝，转身走向了工作台后方那片更深的黑暗。
“出去。”
他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冷硬如铁，“三天后，来拿你的答案。”
“或者，来收我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