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二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正的棋手?-《退位让贤》

  “礼法?长幼?”

  蓝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上前一步,几乎是顶着王佐的鼻子,道:“我只知道大明律法!海外藩王,无诏不得归!”

  “他朱棡既然敢偷偷摸摸地回来,便是犯了国法!”

  “依我看,就该立刻发一道旨意,将他严加申饬,令他即刻返回新大陆!”

  “否则,便以谋逆罪,将他下狱问话。”

  “看看他跟山东的叛逆,到底有没有牵连!”

  “你敢!”王佐寸步不让,针锋相对,“晋王殿下乃无上皇血脉,开疆拓土,功在社稷!你竟敢说要将他下狱?”

  “蓝玉,你这是何等的跋扈嚣张!”

  “陛下尸骨未寒,你便要对他的亲叔叔动手吗?”

  “你这是要寒了天下宗室的心!”

  蓝玉冷哼道:“当年他本就是犯了大错,才被贬海外,何来大功?”

  “再说,就算他有功,难道就可无视国法了吗?”

  “就算他有功,就能在陛下大丧之时,觊觎皇位了吗?”

  王佐驳道:“他是顺位继承,名正言顺!你这是嫉贤妒能,公报私仇!”

  蓝玉怒道:“我看你才是包藏祸心,意图引狼入室!”

  两人越吵越凶,从朝堂政务,骂到了个人品行,眼看就要在勤政殿内,上演一出全武行。

  纱帘之后,顾盼君那清冷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都住口。”

  仅仅三个字,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威严,让两个面红耳赤的重臣,都瞬间闭上了嘴。

  大殿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顾盼君淡淡道:“陛下的遗诏,是从宗室之中,‘推选一位德才兼备之人’。”

  “重点,在‘贤能’二字,而非长幼。”

  “晋王虽为长,却也未必就是唯一的‘贤能’,王大人此言,有失偏颇。”

  这句话,让支持蓝玉一方的官员,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喜色。

  但顾盼君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过,晋王殿下毕竟是宗室之长,又恰好归国。”

  “传旨,着他即刻自福建动身,前来金陵,商议国事。”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谁也想不通,皇后娘娘既已否定了晋王继位的天然法理性,为何还要将这头远在天边的猛虎,召入京城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之中?

  这不是自相矛盾,引火烧身吗?

  顾盼君却没有给任何人提问的机会,又迅速补充道:“此事,就这么定了。”

  王佐面露欢喜,躬身行礼道:“皇后娘娘英明。”

  其他众臣则皆是若有所思,神色各异。

  这时,殿外有内侍小心翼翼地进来禀报,说是御膳房已备好晚膳。

  “摆膳吧。”顾盼君吩咐道,“诸位爱卿熬了一天,也都饿了。”

  皇帝新丧,虽秘不发丧,但在场众人皆是心知肚明。

  此刻,谁又有心思吃东西?

  可皇后下了命令,也无人敢违。

  很快,一席素斋便被摆了上来。

  众人默默地坐下,食不知味地拿起筷子,皆装作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象征性的吃一丁点儿。

  哪怕腹中早已饥肠辘辘,此刻也要强行装出一副悲戚戚、难以下咽的模样。

  要不然,日后就是“不忠不孝”的“把柄”了。

  压抑的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令人难受。

  过了约摸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王佐起身,对着纱帘一躬身:“娘娘,臣……内急,暂且告退。”

  顾盼君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王佐快步向殿外走去。

  詹徽也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长长的廊道,来到一处无人的偏僻角落。

  “王兄,留步。”詹徽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冷。

  王佐停下脚步,转过身,眉头紧锁:“詹兄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詹徽慢慢逼近,压低了声音,问道:“山东王守廉谋逆,可是你王兄在背后指使?”

  王佐脸色一变,断然否认:“詹大人何出此言!王某与此事,绝无半分干系!”

  “是吗?”詹徽发出一声冷笑,“我不信。王守廉区区一个山东巡按,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行此滔天大逆?”

  “若无人在京中为他撑腰,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一番无声的较量之后,王佐终于败下阵来。

  他长叹一声,神色颓然地承认道:“王守廉上书死谏,此事,我确实早就知情。”

  他见詹徽脸色越发难看,连忙解释道:“但我让他做的,是联合山东百官,于陛下祭圣之时,以死相谏,恳请陛下废黜新学,重振纲常!”

  “我可没有让他动用刀兵,行那‘兵谏’之事!”

  “事到如今,大错已成,说这些还有何用?”詹徽冷冷道。

  王佐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偏执的狂热:“你以为我想吗?”

  “若非那‘新学’妖言惑众,将圣人教化数千年的礼义廉耻,毁于一旦!我等读书人,又何至于出此下策!”

  “天下道德沦丧,人心败坏,皆因此学而起啊!”

  詹徽冷冷道:“新学就算有错,可若不是陛下依新学实施新政,发展科学,我大明能有今日这般盛景吗?”

  “王大人是朝中重臣,应该知道,就在几年前,朝廷一年的收入是多少,如今又是多少!短短数年时间,收入涨了多少。”

  “就在几年间,天下吃不饱饭的百姓,不计其数。”

  “如今,放眼大明,可还有饥肠辘辘之人?”

  “大明的粮仓里,粮食堆积如山,即便是发生黄河溃堤这种大灾,亦不愁没有粮食赈灾,连灾民都能个个吃饱。”

  “这些都是新政的功劳,也与新学的理论支持离不开。”

  “你又何必一定要反对新学呢?”

  王佐怒喝道:“就凭新学对人心的腐蚀。”

  “你说的没错,大明确实比以前富裕,百姓人人都吃饱饭了。”

  “可是,眼下的大明,人人都向“钱”看,个个都只为“求财”,笑贫不笑娼,全无道德廉耻。”

  “这些难道不都是因为新学和新政所造成的不良风气吗?”

  “人心沦丧至此,就算能吃饱饭,那又怎么样呢?”

  “正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我宁愿天下每年饿死几百万人,也不愿意看到大明百姓的道德沦丧至此!”

  詹徽听着他这番近乎疯魔的言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后退一步,冷冷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王兄,你好自为之吧。”

  他转身欲走,却被王佐一把抓住了手腕。

  王佐的双眼在夜色中似燃烧着两簇幽暗的火焰,他死死地盯着詹徽,声音嘶哑地反问道:“我出此下策?詹徽,你别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我且问你!”王佐的手越抓越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你詹徽,素来自诩为我朝‘清流’之领袖,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

  “你口口声声说,你反对新学,却眼睁睁看着那‘新学’兴起,如洪水猛兽般,侵蚀我儒家千百年来的道统根基。”

  “你竟是始终一言不发,安坐朝堂之上,不闻不问?”

  “今日终于承认了,你其实一直就是支持新学的!一直都在欺骗我等!”

  詹徽厉声道:“王佐,你休要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王佐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他猛地将詹徽推到一根廊柱上质问道:“你刚才的话,不都已经承认了吗?”

  “还有,当初,是你说,时机未到,需徐徐图之!”

  “好,我等了!”

  “后来,又是你说,陛下圣意已决,不可螳臂当车!”

  “好,我也忍了!”

  “可忍到最后,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那新学妖言,被堂而皇之地写入祭天祷文,昭告天下,成为了钦定的‘儒门正统’!”

  “换来了王守廉那样的读书人,被逼得只能行此险招,以求拨乱反正!”

  王佐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失望与愤恨。

  “詹徽,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一问!”

  “你所谓的‘隐忍’,所谓的‘大局’,究竟是为了维系圣人道统,还是为了你自己头上的那顶乌纱帽,为了你那一己之私的荣华富贵?”

  “你是不是早就觉得,我等螳臂当车,必败无疑,所以便早早地与我们划清了界限,好让你自己,能在新朝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太平官?”

  “支持新学新政,才是你的本心吧!”

  这番诛心之言,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詹徽内心最隐秘的角落。

  詹徽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一把推开王佐,低吼道:“一派胡言!我……我那是为了保存我‘清流’一脉最后的元气!”

  “若我等都因直言上谏而被罢黜,朝堂之上,岂不就真的成了那些新学的一言堂?”

  “届时,谁来为圣人大道,守住这最后一丝火种?”

  “火种?”王佐看着他,满是鄙夷,道:“只怕那火种,早已在你的荣华富贵之中,被浇灭了吧!”

  他一直纠缠不休,詹徽再也受不住,他猛地甩开王佐的手,怒道:“说我贪图荣华富贵?王佐,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现在好了,王守廉谋逆,‘旧学’与‘叛党’从此被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这盆脏水,一百年也洗不清了!”

  “新学经此一役,崛起之势再无可挡!”

  “你我的坚守,都被你这愚蠢的举动,彻底断送了!”

  面对詹徽的咆哮,王佐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了一丝诡异而冰冷的笑容。

  “那可不一定。”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詹徽一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王佐声音低沉如魔鬼的私语:“昭告天下了,又怎么样?”

  “将旧学打成叛逆,那又怎么样?”

  “下旨的是谁?是先帝!”

  “可先帝……如今已经驾崩了。”

  詹徽心头一颤,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王佐继续道:“一朝天子一朝臣!”

  “等新皇登基,难道就不能将先帝的旨意,再废掉吗?”

  “如今,晋王殿下已经回来了。”

  “就凭他的身份地位,凭他在朝野和军中威望,除非先帝能从棺材里爬出来,否则,这天下,谁能阻止他登基上位?”

  “蓝玉他们再反对,也只是螳臂当车!”

  “皇后娘娘,”他朝着勤政殿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她是个聪明人。”

  “她正是看清了这一点,知道大势已去,无可挽回,所以才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同意召晋王入京。”

  “这,就是默认!”

  “任凭他们现在如何批判旧学,如何吹捧新学,等晋王登基之后,这一切,都可以推倒重来!”

  “我圣门道统,仍可重见天日!”

  詹徽他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盟友”,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半晌,方道:“你是不是早就勾结了晋王?这一切,都是你早就谋算好的?”

  “我再说一遍!”王佐正色道:“我王佐,读的是圣贤书,忠的是大明社稷!”

  “我从未想过要兵谏,更不会做乱臣贼子!”

  “我让王守廉他们做的,是死谏!是以身殉道!”

  “是吗?”詹徽眼神锐利如刀,“你或许没有亲手去做,但你恐怕……早就预料到了!”

  不等王佐反驳,詹徽又接着道:“无上皇为何会突然离开电报畅通的西征大营,前往极西之地巡视,以致朝廷无法再第一时间联络上?”

  “恐怕,是你暗中将燕王在欧罗巴的消息,让新上位的国君,透露给无上皇的吧。”

  “利用他老人家对儿子的思念,将他不动声色地调离了吧?”

  “好手段!好算计啊!”

  王佐的瞳孔,猛地一缩。

  “还有那个逃藩的周王朱橚!”

  “他销声匿迹多年,为何会那么巧地出现在山东,又那么巧地劝动了王守廉?”

  “他的行踪,你是不是也早就一清二楚?”

  “你利用他这条亡命之犬,去将一场‘死谏’,变成一场‘兵谏’!”

  “周王朱橚自以为自己谋算好了一切。”

  “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也是你手中的棋子而已。”

  他看着王佐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轻轻叹道:

  “王佐啊王佐,你的棋,下得真是高啊!”

  “你看似从未直接动手,实际上,却又处处都在暗中推动。”

  “你没有脏了自己的手,却又让所有的事情,都朝着你想要的方向发展。”

  “高,高,实在是高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