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八章 囚龙!定风波!-《退位让贤》

  如同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附议之声立刻此起彼伏: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浪潮般的附议声,在朝堂上四处响起。

  在这风口浪尖之上,任何一丝对“旧学”的维护,都可能被解读为与逆贼王守廉暗通款曲。

  这顶通敌叛国的帽子压下来,足以压垮任何人。

  就连素来与王佐同气连枝的詹徽,在片刻的挣扎后,也只能艰涩地吐出三个字:“臣……附议。”

  这最后的声音,成了压垮王佐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踉跄一步,环顾着这些昨日还与他把酒言欢的“同僚”,眼中满是绝望与愤恨,嘴里喃喃道:“你们……你们……”

  他猛地转向顾盼君,发出了最后的哀鸣:“程朱理学传承百年,何错之有?”

  “天下信奉理学的读书人何止百万,朝廷若一纸令下将其斥为异端,必将激起滔天巨浪,动摇国本!”

  “此中利害,还请娘娘三思啊!”

  顾盼君只是淡漠地看着他,语气没有丝毫波澜:“陛下的旨意,是众政务、军务大臣,集体议政,少数服从多数。”

  “本宫虽贵为皇后,也只在双方僵持不下时,方可最后定夺。”

  “此事除了王大人你,全体政务,军务大臣,再无异议。”

  “这,便是朝廷的决议。”

  她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王佐,你身为政务大臣,当以国事为重,服从大局,而不是为了一己之见,固步自封。”

  “这个道理,难道还需要本宫来教你吗?”

  王佐如遭雷击,身形一震,瞬间面如死灰。

  他缓缓垂下头,所有的坚持与不甘,都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臣……明白了。只是这旧学……”

  “去其糟粕,取其精华。”顾盼君的声音缓和下来,但也给出了最后的盖棺定论:“将新学确立为儒家正统,既是陛下的宏愿,亦是全体臣工的公意,此事已是势在必行。”

  “至于旧学,”她话锋一转,又道:“朝廷并非要将其彻底砸烂,而是要‘正本清源’。”

  “你需明白,无论是新学还是旧学,其根本都是对圣人之道的阐述与继承。”

  “只不过,旧学只得其表,流于僵化;而新学,方才触及了圣人‘经世致用’的精髓。”

  “这,便是朝廷将要昭告天下人的道理。”

  “好了,”顾盼-君挥了挥手,结束了这场争论,“决议已定,即刻通电全国。”

  旨意一下,立刻便有内侍领命,快步奔出大殿,前去传旨。

  殿内气氛肃杀,顾盼君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清冷,也更加决绝:“陛下身陷险境,国朝临危。自即刻起,大明朝廷,金陵城内外,进入最高戒备!”

  她目光一转,如利剑般投向武将之首的蓝玉:“军务处立刻传令,再调五个旅的新军精锐,进驻京畿,拱卫金陵,以防宵小趁机作乱!”

  她语气微微一顿,道:“梁国公,魏国公,此事便由你二人牵头,与军务处诸位大人合议,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做出这个决定,是顾盼君深思熟虑的结果。

  蓝玉此人虽素来骄横,脾性不佳,但她心中清楚,越是这等生死存亡之关头,血脉亲缘,才是最牢固的纽带。

  蓝玉是朱允熥的舅爷,徐辉祖是徐贵妃的亲兄,无论从哪个角度,他们与朱允熥的利益都已深度捆绑。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在忠诚这一点上,他们是眼下最值得托付之人。

  至于调动新军,顾盼君只知晓新军乃是陛下亲手缔造,忠诚绝对可靠,但具体到麾下将领何人可用,何人当先,她并不熟稔。

  此事,正需蓝玉与徐辉祖二人来办。

  一个是大明军中宿将,威望足以压服三军。

  另一个是中山王徐达长子,在军中盘根错节,门生故旧遍布各军。

  他们二人联手,足以将任何杂音与非议都压制下去。

  而如张辅、朱能这些由陛下一手提拔的新贵,虽战功赫赫,忠心耿耿,但终究资历尚浅,根基不稳,此刻更适合的角色,是作为蓝玉和徐辉祖的副手,确保命令能够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

  蓝玉与徐辉祖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二人齐齐出列,声如洪钟:“臣,领旨!”

  顾盼君微微颔首,随即环视殿内所有大臣,又宣布了另一项决定:“从此刻起,至陛下平安归来之日,为稳定朝局,及时应对天下变局,本宫与在场诸位,将同住于这勤政殿之内!”

  “所有政务、军务,在此汇集,在此处置!”

  “奏章即到即批,电文即来即复!”

  “诸位爱卿各司其职,一如往常。”

  “若遇需集体商议之事,便当场议定,当场表决!”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决绝而凛冽:

  “在此期间,任何人,不得擅离此地半步!”

  “膳食由御膳房统一供给,寝具卧榻,可遣宫中内卫回府邸取来。”

  “诸位,都听明白了么?”

  这番话,无异于将整个朝廷中枢,都置于了她的直接掌控之下,也宣告了她与诸臣共赴国难的决心。

  众政务大臣,军务大臣,随即齐刷刷地回复:“臣等,遵旨!”

  这一次,顾盼君甚至没有给予商议的余地,便直接下达了这道近似于“软禁”的旨意。

  然而,殿内众臣皆表赞同,无一人出言反对。

  所有人都心如明镜,圣驾有难,国朝动荡,他们这些位极人臣的中枢大臣,集体留宿宫中,共赴国难,本就是情理之中的应有之义。

  此刻谁敢跳出来说一个“不”字,无异于自证心虚,昭示自己有不可告人之阴谋。

  将这些手握帝国权柄的大臣们,全部置于自己的眼皮底下,不让任何一人脱离掌控,这,才是顾盼君今日坐镇于此的最大的目的。

  此刻,眼看大局已定,她紧绷的心弦,才终于稍稍松弛了一分。

  这时,杨士奇再次出列,躬身道:“娘娘,臣等留宫值守,乃是分内之责,朝局动荡之际,臣等理应守着大明的江山社稷,万死不辞。”

  “但娘娘凤体矜贵,更何况还身怀龙裔,万万不可过于劳累。”

  “臣恳请娘娘移驾后殿歇息,朝中若有任何军情政务,臣等必当第一时间启奏。”

  顾盼君抬手,制止了他的话,道:“杨大人的心意,本宫领了。但不必如此。”

  “陛下早就在这勤政殿的偏殿设下了寝室,一应所需,与坤宁宫并无二致。”

  她语气透着一丝疲倦与忧心,道:“再者,陛下如今身陷囹圄,安危未卜,本宫又岂能独自安寝?”

  “守在这里,与诸位爱卿一同等着前线的消息,本宫这心里,反而更能踏实一些。”

  见她意志如此坚决,杨士奇与众臣便不再劝谏,心中反而生出几分敬佩。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再次响起。

  王佐排众而出,谨拱手道:“娘娘令我等留值勤政殿,臣自当遵从。”

  “只是,臣所监管的几处要害衙门,事务繁杂,恐还需臣亲自到场监督,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尤其是眼下这等非常时期,若我等皆在宫中,无人在外巡查,只怕会有些不法之徒趁机作乱,酿成祸端。”

  “此中关节,还请娘娘明鉴。”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顾盼君的目光却骤然变冷,她盯着王佐,一字一顿地反问道:“怎么?你们政务大臣不亲临,大明的官署衙门,难道就都瘫痪了不成?”

  “我大明疆域万里,你们这些政务大臣,平日里不也一样端坐金陵,遥控四方?”

  “难道各地的政务就都停摆了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隐含雷霆之威:“王大人,除非你心中有鬼,另有图谋,否则,根本无需离开这勤政殿半步!”

  “要见什么人,大可直接传召入宫问话。”

  “要下什么令,也可以派人传达。”

  “且电报机房都在政务处和军务处,随时可以下令。”

  “此事,就这么定了!不必再议!”

  这一次,她连表决的过场都省了,直接以皇后的身份,乾纲独断。

  王佐被这番话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只能喏喏而退,再不敢多言半句。

  殿内其他大臣更是噤若寒蝉,彻底断了所有侥幸的念头。

  很快,内侍们流水般地搬来数十张桌案,分列于大殿两侧。

  转瞬之间,庄严肃穆的勤政殿,便化作了帝国最核心的指挥所。

  一道道命令,经由大臣们的手,被拟成清晰的电文,有条不紊地发往帝国各处。

  众人各司其职,一边高效地处理着雪片般飞来的军务政务,一边都在沉默中,静静等待着那份来自曲阜、足以决定帝国命运的电报。

  ……

  曲阜,文庙。

  沉重的庙门发出一声呻吟,缓缓洞开。

  铁铉一身绯色官袍,在晴天之下,如一团燃烧的火焰,昂首阔步而入。

  甫一踏入,数名手持火枪的甲士便交叉兵刃,将他拦下。

  为首的将领声色俱厉:“站住!陛下正在祭祀圣人,任何人不得擅闯!”

  铁铉心中冷笑,果然不出所料,王守廉虽把守门重任交给了他,却根本不放心,在内里又安插了另一批心腹人马。

  他根本不正眼看那拦路的兵刃,只是用冷峻的目光扫过那将领的面庞,沉声质问道:“这是谁的命令?本官乃山东参政,奉旨护卫文庙。”

  “陛下何时下过这等旨意,本官为何不知?”

  那将领被他官威所慑,一时语塞,只能强撑着道:“无论如何,你不得入内!”

  话音未落,他便听见一片整齐划一的机括声。

  铁铉身后,数十名亲兵同时举枪,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锁定了那名守将。

  死亡的阴影扑面而来,守将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

  “你们想干什么?想造反吗?!”他声厉内荏地嘶吼道。

  铁铉发出一声冷哼,不退反进,一步步逼近那守将,直到两人官袍几乎相贴。

  铁铉抬手,用指节重重地敲了敲自己胸前的补子,那只色泽鲜亮的云雁在阳光下栩栩如生。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

  “这是正四品文官的补子!”

  “本官现在有急事,必须立刻觐见陛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砸在对方心头,“你区区一个低品武官,也敢阻拦朝廷大员?这,才是谋逆!”

  “让开!前面带路!”

  那守将脸上的凶横瞬间融化,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连腰都塌下去了几分:“大人息怒,非是小的不愿,实在是职责所系。”

  “您看……您带着这许多持火枪的弟兄去面圣,就算借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放行啊。”

  铁铉声如洪钟,朗声道:“本官只身觐见,他们,都留在门外!”

  守将再度一愣,随即眉开眼笑,道:“若只是大人一人,那自然毫无问题!大人请,小人这就为您引路!”

  守将虽然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却不愿在此和铁铉的人马交火。

  毕竟,在他看来,王守廉等人只是逼谏,并无造反之意。

  似铁铉这等强行闯入,在自己手里处理,便是烫手山芋,交给里面的大人,才是明智之选。

  说罢,他亲自在前,恭敬地领着铁铉向深处走去。

  就这样,铁铉穿过一道道庭院。

  期间盘查关卡不断,但守卫见他只是一名手无寸铁的文官,又兼孤身一人,气度威严,倒也无人为难,竟让他一路畅通无阻,直抵内殿前的最后一重门户。

  这其中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王守廉拉拢的“叛逆”其实是分别各自行动,为了保密,除了王守廉本人及少数核心人员之外,其他人彼此并不知情。

  故而,他们也不知道,铁铉是不是“自己人”。

  前方,便是举行大祭的广场。

  两列杀气腾腾的甲士守在此处,将他拦下。

  “让开!”铁铉官威更盛:“本官有要事,要面呈王巡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