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直斥-《燕颂》

  固原之战的结果在姚继业的命令下没有传到洛京,但哈尔和林早就得到了详细的战报。这不仅是被分配到海都手下的西部诸部落传回的消息,在海都与都哇在庄浪城见过一面后,都哇也很快向哈拉和林发出了正式信函,详细述说了西线战事,将海都身死,传位于长子察八儿也一并通告,请刺甘失甘册封察八儿为窝阔台汗。

  接到都哇的信函后,刺甘失甘痛快的答应了,以蒙古大汗的身份册封察八儿为窝阔台汗。这倒不是出于对都哇和海都的尊重,若是有可能刺甘失甘倒是很希望能趁机吞并窝阔台汗国。

  只是在都哇已经明确支持察八儿后,想来窝阔台内部也不会有什么大乱子。而且,刺甘失甘也在此事中看到了一个机会,一个除掉他那位兄长的机会。

  在刺甘失甘的命令下,西线战败的事被严格封锁,为了封锁消息,所有从西而来的商人都不得自哈拉和林再向东。刺甘失甘更是又给他的大哥,辽阳王明里帖木儿送了一批军械,派使者告诉明里帖木儿,西线战事比较顺利,已经将汉人的西部军队牢牢牵制,与明里帖木儿约定按照计划,七月一同发动,一同南下。

  如此,在蒙古大汗刺甘失甘和秦王姚继业这二人出于不同心思的默契下,西线的战事消息被严格封锁,大虞朝廷,燕国以及蒙古辽阳王所部完全不知西线的真实情况,都以为双方还在鏖战。

  祥嘉十九年五月二十日傍晚,辽阳城总督府大堂内,燕行云坐于上首,堂内张恪、范公辅、方之望、王远猷以及韩熊五人于两侧落座。除了辽东中卫指挥使齐磊和辽东左卫指挥使乌达,辽阳城内的军政要员齐聚于此。

  大堂之内众人都只是坐着喝茶,气氛颇为冷清,然而整个总督府此时却极为热闹,甚至说有些混乱。后宅内,仆从们进进出出,向卧房内递着盛着热水的铜盆,不时有盛着一片血红的铜盆又被送出。卧房外,太医吴志在院子内来回踱步,房间内响彻着女人痛苦的呼喊。

  张恪等人是下午联袂来到总督府面见燕行云的,目的是确定辽东地区接下来的安排,但进了总督府刚见到燕行云,就有下人前来禀报说李妙清将要临盆。

  张恪、范公辅等人当即想要离去,不过被燕行云留下了,随后燕行云安排高福去后宅看顾。李妙清此时已是足月,这些时日府内本就准备着接生,准备倒也充足。

  燕行云将众人留下,在大堂内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连众人的来意也没想起来问,毕竟要初为人父,燕行云的内心还是极为慌乱且欣喜的,将众人留下,则是燕行云知道自己到后宅也无济于事,不想在人前慌乱,与张恪几人聊聊天缓解下紧张的心情。

  一开始众人的间的气氛还很是热烈,张恪等人纷纷向燕行云道贺,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后宅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众人的心也不禁提了起来。尤其是燕行云,心中愈发紧张,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因难产而崩逝的母后。

  高福脚步匆匆从后宅来到大堂,众人的目光刷的聚在高福的脸上,但见高福面上依旧平静,没有半点喜色,众人的心不禁又提了一下。

  高福来到燕行云的身旁说道:“殿下,吴太医说李夫人是首次生产,又是足月,胎儿较大,所以接生比较困难。不过李夫人目前状态还好,不是难产,请殿下安心。世子妃刚刚也过去了,在屋内陪着李夫人!”

  燕行云紧皱着眉头,默默点了点头。高福见燕行云没有别的吩咐,就又匆匆返回后宅。大堂内这下真是落针可闻了,除了燕行云以外的众人此刻都静静地坐在座位上,连呼吸都放缓了几分。

  又过了片刻,燕行云依旧坐在座位上愣愣出神,张恪等人忍不住开始目光交流,韩熊向张恪使着眼色,示意他说些什么。

  “上位!”张恪轻声打破了寂静的空气,“既然吴太医说了不是难产,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请上位宽心等待!”

  燕行云这才恍然回神,目光扫过众人,挤出一丝微笑,“是我失态了,你们今天一块过来有何事需要商议,来议事吧!这半日害你们陪着我苦坐,都忘了正事!”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此时实在不是议事的时候。燕行云见此又说道:“你们陪我在此干熬也是空耗心力,大战将近,还是先聊正事吧!今天你们五个联袂而来,想来是有大事要商量,不要误了正事!”

  燕行云已然如此说了,众人也只能应允。范公辅最先开口:“殿下!按照计划,辽东中卫和骁云卫以及辽东左卫一部已经在齐磊、乌达两位指挥使的带领下悄悄进抵大宁,现在已经临近六月,顶在前面的赵山杰所部,还有沈阳、辽阳城内的粮草辎重是不是也该安排转移了!”

  去年在燕京,燕行云向燕维疆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策略。此次蒙古意图大举入侵,燕国这边主要面对的是辽阳王所部。辽阳王肯定还是会领着本部精锐自上都南下,威逼燕京,主攻的方向应该还是由大王子博日格德率忠攻击辽东。

  只是虽然猜测明里帖木儿的本部大概率只是威逼佯攻,但毕竟燕京重地不能有失,关内必然无法抽调兵力援助关外。那么如此一来两辽十一个卫,不到七万人的兵力就显得捉襟见肘。

  为此燕行云向燕维疆建议,将两辽的骑兵悄悄转移到大宁,开战前,将辽阳、沈阳二城的兵力和粮草也统统转移到广宁,而辽东南部,驻守盖州的辽东后卫方元修所部相机而动,若是博日格德攻势不强则固守,不能守则乘船渡海去锦州。驻守开州的辽东右卫叶庭圭所部与高丽援军一同固守,若是同样守不住则撤往高丽。

  而集中在大宁的两辽骑兵,则在战事开始后,穿越燕山山脉,直插上都,与宣府和关内大军配合尝试斩首辽阳王明里帖木儿,就算不能将其斩杀,也可迫其北逃。而明里帖木儿一旦北逃,为了防止蒙古大汗刺甘失甘落井下石,一定会急调攻击两辽的大军去与他汇合,如此辽东的危局也能够解了,那时根据情况,或可再将辽阳、沈阳二城收回手中。

  可以说燕行云这个计划根本就是三年前秦弛那个弃辽西取上都的翻版,世事就是如此奇妙,一件差不多的事情,从别人嘴里提出,便是万不能做,但由自己提出,便是可行的。

  回到两辽之后,这个计划就在暗中进行,辽东中卫和骁云卫两支骑军化整为零,一批一批的转移到大宁附近安置。其他卫军中擅骑的将士也逐步被抽调,像乌达的辽东左卫就被抽到了近两千人,目前齐磊和乌达二人已经到达大宁,正在编练军队,等着燕行云过去与他们会合。

  现在已近六月,等过了六月,酷暑过后,蒙古骑兵就该南下了,按照计划,沈阳、辽阳两地的士卒粮草府库都要开始转移。实际上如今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然十分紧张,在五月初,张恪、范公辅和方之望就筹备着要尽快转移,但都被燕行云以不宜早动,以免打草惊蛇,让蒙古人察觉为由,压了下来。

  但到了如今,众人都坐不住了,再不行动,沈阳的府库很可能就来不及转移了,所以今天张恪和范公辅二人牵头,一同来见燕行云,就是要将此事定下来。

  可不料今日范公辅再次提出后,燕行云又是以之前那套说辞搪塞,王远猷等人七嘴八舌,燕行云回应寥寥,但就是不答应让辽东前卫后撤。

  说了半天,范公辅等人都有些口干舌燥,但张恪却一直一言不发,只是偶尔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上一口,只在燕行云说话时抬头观察燕行云的神色。

  这等做派让范公辅内心恼火,这次本就是他们两人商量好了联合众人一同来劝,到了此时张恪却一直不说话,范公辅深恼其事故。

  “张先生,你是如何想的,为何不说说?”范公辅直接将话扔给了张恪。

  张恪望着燕行云,终于开口:“上位,你是不是不想放弃沈阳辽阳,想要坚守?”

  此话一出,其余众人皆是一惊,若是想要坚守,那为何还要将骑兵全部调走,再说此时反复,岂不是鸡飞蛋打,既不能好好放手,也无法放手去袭击辽阳王的后路,误了战事,燕京那边怎么交代,但看燕行云如此拖延,似乎张恪说的不无道理。

  “上位,你是不是想骑兵依旧按计划行事,但让辽东守军依旧死守,等你先袭击了辽阳王的后路,再翻过身来接着奔袭博日格德的后路。”

  张恪不等燕行云回答就接着说,“先前王上曾让世子妃和李夫人先返回燕京,上位以大战将至,不可动摇军心和李夫人正在养胎不宜长途跋涉为由拒了,上位不会是想在您率军奔袭辽阳王的时候,让世子妃和李夫人与孩子留在辽阳,安定军心吧!”

  张恪这话一出,众人更是大惊,纷纷看向燕行云。燕行云抬眼看了看张恪,觉得无法再瞒下去了,终于是点了点头,“知我者柏舟(张恪字)也,辽东重地,不可轻弃,要想守辽东,那么辽阳……”

  “殿下!”范公辅直接起身打断了燕行云的话,“万万不可如此,此举太过冒险,博日格德大军压境,即便坚城易守难攻,但到了那时也只能各自坚守,无法出城联络。而蒙古人则可以借着骑兵在辽东驰骋,肆意围攻,那时若是得知殿下子嗣身处辽阳,必然全力来攻,介时若是其余守军来援,必然被半路截杀,如果不来,万一城池失守,殿下子嗣落入蒙古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燕京那边也无法交代,殿下,此举万万不可为啊!”

  有了范公辅起头,其他人也纷纷跟上,大堂内顿时吵闹起来,燕行云急忙安抚,好不容易才让范公辅等人落座。才注意到刚才点破他心思的张恪一直坐在椅子上,没有跟着劝他,燕行云顿感欣慰,觉着还是张恪更懂他的心思,想着解释一番,让张恪与他一同劝住众人。

  范公辅也注意到张恪的沉默,心中大急,心中觉着张恪这个人真是谄媚事上到了极点,如此胡闹的举动,他竟然由着燕行云胡来,不做劝阻。

  就在范公辅等人坐下,燕行云将要开口解释之际,张恪突然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当啷一声,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全聚集到他的身上。

  张恪愤然起身,直视燕行云,“上位,你不觉得自己太过放肆了吗?”

  张恪的这一声质问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懵住了,下属当众直斥君主放肆,这简直闻所未闻,一时间燕行云也有些瞠目结舌,愣愣的看着张恪,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韩熊最先反应过来,当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张恪大喝:“张恪,你是不是失心疯了,敢斥责殿下,滚出去!”

  “闭上你的嘴!”张恪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我还用不着你来回护!”

  韩熊被好友回怼了一句,点破心思,倒没什么尴尬愤懑,猎户出身,在底层摸爬滚打多年,他本就不在乎面子这些东西。再被张恪毫不留情回怼之后,韩熊反而放心的几分,能看出自己是在借机回护他,说明张恪不是被气昏了头,口不择言,反而是十分冷静清醒的,那么以他的才智,想来是有后文的,于是便也安静下来。

  让韩熊闭了嘴以后,张恪上前一步,逼近燕行云,“上位,三年前你用这种手段侥幸夺了辽东,是不是昏了头了!上瞒君父,下欺臣僚,将所有人逼到绝地,绑着所有人陪你冒险,如此欺上瞒下就是你日后的为王之道吗?”

  一番更加过分的戾骂让范公辅等人也坐不住了,方之望等人都已经汗流浃背,纷纷起身。范公辅深深望了张恪一眼,不禁为自己之前在心中指责张恪媚上有些羞愧,范公辅也上前一步,向燕行云一拜,没有说话,但依然表明自己同意张恪所言。

  张恪并没有就此打住,继续说道:“上位,你身上担的是你一人荣辱吗?小了说你身上担的是两辽数万将士,数十万臣民的身家性命,大了说一旦两辽崩溃,影响的是整个燕国乃至整个大虞千万黎民的安危。如此刚愎自用,一意孤行,你就不怕将来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这些虚的都不说了,你难道不想想,就算战事如你想象般发展,我们顶住了博日格德,你偷袭了明里帖木儿的后路,将他杀了,又返回来杀了博日格德,守住辽东,一举解决两辽边患,但一旦李夫人和孩子有所闪失,你在王上那如何交代。父子离心生怨,你就算立下了不世之功,又有何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