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同窗日常-《花妖小桂》

  自那场离奇又寓意深远的“锁空楼”之梦后,那座矗立于意识深处、崭新洁白却又冰冷孤寂的高楼,便时常在莫愁的思绪中悄然浮现。它如同一个悬浮于心湖之上的谜团,在课业的间隙,在诊务的片刻宁静,甚至在夜深人静时,那光滑的墙壁、巨大的水晶窗、冰冷的铁锁链,以及最后洞开大门涌进的暖阳与陈生手中的钥匙……种种景象便会不期然地跃入脑海。那场梦太清晰,太真实,留下的烙印也太深。

  于是,每逢休沐日,当医馆的喧嚣暂歇,莫愁便多了一项独属的癖好。她会避开人声鼎沸的庭院与回廊,寻着僻静处的木梯,手脚并用地攀上医学院那座有些年岁的藏书楼顶。楼顶铺着厚重的青灰色瓦片,被岁月和风雨打磨得温润而坚实。她寻一处向阳背风的平缓处,不拘小节地躺下来,身下是瓦片被阳光烘烤后传递上来的、熨帖而舒适的暖意。

  午后的阳光慷慨地泼洒下来,毫无遮拦地覆盖她的全身。初时是温柔的和煦,如同娘亲的手轻轻抚摸;不多时,那热度便渐渐积蓄、渗透,仿佛无数细小的暖流钻入毛孔,熨烫着四肢百骸,驱散骨缝里积攒的寒气与疲惫。暖意越来越盛,直至晒得她脸颊发烫,额角、颈窝都沁出细密的汗珠,薄薄的衣衫也被汗水浸得微潮,紧贴着皮肤。她却浑不在意,甚至有些享受这种被阳光彻底包裹、仿佛要融化其中的感觉。这与梦中那座高楼里隔着冰冷水晶窗的阳光截然不同——这里的阳光是活生生的,带着尘埃的味道、草木的气息和人间烟火的热度,能实实在在地将她晒暖、晒透,甚至晒出一身酣畅淋漓的汗。

  独自一人,仰卧在天地之间。目光越过飞檐翘角的轮廓,投向那浩瀚无垠的苍穹。天空澄澈得如同一块巨大的、毫无杂质的蓝宝石,纯粹得令人心醉。几朵白云悠悠地悬浮其上,形态万千,变幻莫测。有的轻薄如纱,丝丝缕缕,轻盈曼妙,宛若九天之上的织女用最上等的银丝纺就,随意抛洒在碧空;有的则厚实饱满,蓬松绵软,像极了牧场里温顺肥硕的绵羊,正低头啃食着无形的青草;忽而又聚拢成一团,边缘清晰,轮廓分明,竟似一头沉稳踱步的白色巨象,长长的鼻子仿佛要垂落人间;再一眨眼,那云团又被无形的风之手拉扯、塑形,化作一艘扬着巨大白帆的航船,正缓缓驶向天际线那不可知的远方……莫愁的心神,便随着这些浮云的聚散流转变幻,时而宁静,时而雀跃,所有现实的烦忧,都在这一刻被放逐到九霄云外。

  不远处的老槐树上,不知名的鸟儿正欢快地鸣叫着。清脆婉转的啼鸣,时而短促如珠落玉盘,时而悠长如丝竹绕梁,一声声,一串串,点缀着这慵懒宁静的午后时光。那声音纯净得不染尘埃,直直地钻入耳中,又仿佛落入了心湖深处,荡开一圈圈愉悦的涟漪。她闭上眼,感受着阳光的热度,听着鸟儿的清唱,鼻息间是瓦片被晒出的微尘气息和远处飘来的淡淡草木清香,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一种近乎禅定的松弛与愉悦之中。天地之大,仿佛只剩下她一人,与这阳光、这蓝天、这白云、这鸟鸣共处,物我两忘。

  待到那阳光的热力几乎要将她蒸腾,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衣领,莫愁才恋恋不舍地坐起身。她伸展了一下被晒得暖洋洋、甚至有些酥软的四肢,像一只餍足的猫儿,这才顺着来路,轻巧地爬下屋顶。

  带着一身暖意与微汗,她径直走向后院的盥洗室。这里没有仆役伺候,一切日常琐事都需亲力亲为,于莫愁而言,这并非负担,反而是一种难得的、放空思绪的劳作时光。

  她打来清凉的井水,倒入宽大的木盆中。水面晃动,映出她微红的脸颊和明亮的眼眸。将换下的、带着汗渍和药草气息的衣衫浸入水中,冰凉的触感让她精神一振。取过一块土黄色的、散发着天然植物清香的皂角,在领口、袖口这些易脏处细细涂抹,然后双手用力,开始搓洗。

  “哗啦…哗啦…” 水声有节奏地响起。她用力地揉搓着布料,白色的泡沫迅速堆积、膨胀,包裹住她的双手。清凉的井水混合着皂角的微滑,不断从指缝间溜走,带走污垢与疲惫。随着搓洗的动作,她口中自然而然地开始背诵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汤头歌诀》:

  > “四君子汤中和义,参术茯苓甘草比。

  > 益以夏陈名六君,祛痰补气阳虚饵。

  > 除却半夏名异功,或加香砂胃寒使……”

  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医理药性,在这单调的搓洗声中,被反复咀嚼、铭记。有时背得兴起,或心情格外松快,她也会哼唱几句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旋律简单却悠扬的小调,不成章节,随心所欲。清凉的水,滑腻的皂沫,揉搓的力道,还有那琅琅的书声或不成调的哼唱,仿佛构成了一种独特的韵律,将她的心神从纷扰中抽离,沉浸在这简单而纯粹的劳作里。

  一件件衣衫在手中变换。搓洗干净后,她便双手用力,将它们从浑浊的皂角水中拎起,拧转。清亮的水流哗啦啦地落下,湿漉漉的布料在拧绞下发出细微的呻吟。她使出全身力气,直到再也拧不出一滴水珠。在将衣服挂上衣架之前,她总会抓住衣领或下摆,手臂猛地向空中一抖!

  “啪!”一声清脆的响动。湿重的布料在空中瞬间展开、绷直,借助这抖动的巧劲,许多刚刚形成的细小褶皱被强行拉平、甩开。这个动作,她做得格外认真,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看着衣物在手中舒展平整,仿佛也抖落了一身无形的尘埃与烦忧。

  随后,她才将衣物挂上竹制的衣架,端端正正地抚平肩线,再将其挂到廊下通风向阳的晾衣杆上。阳光慷慨地洒落,暖风徐徐吹拂。那些湿重的棉布、麻衣,便在光与风的共同抚慰下,一点点褪去沉重的水分,变得轻盈、挺括起来。她偶尔经过,会伸手摸摸,感受着布料从冰凉湿润到温热干燥的变化过程,鼻尖萦绕着被阳光和风烘烤出的、洁净而干燥的、混合着淡淡皂角清香的独特气息,心中便升起一种微小而确定的满足感。

  待到日影西斜,暮色四合,莫愁便会准时去收衣服。指尖触及那被阳光晒透、尚带着余温的布料,干爽而蓬松的触感令人无比愉悦。她将衣物一件件取下,抱在怀中,如同抱着满怀的阳光。回到房中,她并不急于收起,而是将衣物平铺在床上,用手掌或指尖,耐心而轻柔地,一寸寸地捋过那些在晾晒过程中自然形成的、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褶皱。指尖下的棉麻布料温顺地延展、平复。看着原本微皱的衣料在自己手下重新变得平整服帖,那份亲手劳作后收获的完美,让她心满意足。最后,她才将这些带着阳光味道和指尖温度、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珍而重之地放入属于自己的那口樟木衣箱之中。合上箱盖的那一刻,仿佛也珍藏起了一段宁静而充实的休沐时光。

  在这些需要清洗的衣物中,莫愁对待那一身见习大夫专用的素白棉布袍,总是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与小心翼翼。

  白色的袍子,最易沾染污迹。诊务繁忙时,药汁的褐痕,病患咳喘喷溅的细微唾沫星子,甚至偶尔不慎沾染的、暗沉的血点……都可能在洁白的布料上留下刺眼的印记。每当发现袍子上沾染了血渍,无论那血迹是来自一次小小的指尖采血,还是来自抢救时不可避免的沾染,莫愁的心都会微微一紧。她会立刻寻来木盆,打上清凉的井水,用指腹蘸取一点皂角膏,对着那一点暗红,极其耐心、极其细致地反复搓揉。指尖的力道要恰到好处——既要足够将血污的微粒从棉纤维深处揉搓剥离,又不能太过用力而损伤了布料。她低着头,神情专注得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目光紧紧锁住那一点污渍,看着它在清水的涤荡和指尖的揉搓下,由深红变作浅粉,再由浅粉渐渐褪成水痕,最终彻底消失无踪,只留下洁净如初的白。

  每一次,当最后一点血色被彻底洗去,看着手中那恢复纯净无瑕的白袍,莫愁的心中总会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与庄重。这身白袍,在她眼中,早已超越了蔽体御寒的衣物范畴。

  它是一份象征,一份沉甸甸的誓言。

  每一次穿上这身洗得发白、却洁净无比的袍子,系上最后一粒布扣时,莫愁的耳畔,便会清晰地回响起初入医学院时,在杏林之下,与同窗们一起,面对师长和医圣画像,高举右手,一字一句庄严宣读的誓言:

  > “……余谨以至诚宣誓:

  > 志愿献身医道,恪守医德,尊师守纪,精研医术;

  > 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竭尽全力;

  > 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之圣洁与荣誉……”

  那誓言铿锵有力,字字千钧,如同烙印,深深刻入她的灵魂。而眼前这身白袍,便是这誓言的具象化身!

  她想起祖母子璐先生。当年,祖母便是穿着这样一身朴素的白衣,在无数质疑与困顿中,筚路蓝缕,一手开创了这座庇护无数妇孺的女子医馆。那白衣上,想必也曾沾染过风尘、汗水、泪水,甚至……是那些在艰难岁月里无力挽回的生命留下的遗憾之痕?但祖母的眼神,永远清澈而坚定,如同她手中那柄永不蒙尘的银针。

  她想起二姑莫琳。记忆中二姑总是步履匆匆,一身洗得发旧的白袍在风中翻飞。她深入乡野,为那些贫苦无依的妇人接生、治病,将新法接生与消毒的理念,如同种子般播撒在最贫瘠的土地上。她的白袍上,定是沾满了泥土的气息与草木的芬芳,还有无数新生命带来的希望之光。

  她想起娘亲小桂。娘亲的白袍似乎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独特的草木清香(或许只有莫愁能闻到那源于本体的桂花气息)。娘亲的眼神温柔似水,却又蕴藏着坚韧如藤的力量。她以草木精灵之躯,行济世活人之道,这身白衣,便是她行走人间、融入红尘的羽衣。

  她还想起医学院里那些德高望重的夫子们,医馆中那些耐心教导她们的师姐前辈们……还有娘亲曾提起过的,遍布在王朝各地、大大小小女子医馆中的无数医者。她们或许素未谋面,但莫愁知道,她们都穿着同样的一身素白衣衫!

  无论身处繁华都市,还是偏僻乡野;无论面对的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无论是风和日丽,还是疫病横行……她们都披着这身象征着洁净、仁心与责任的白色战袍,如同一颗颗散落人间的星辰,在各自的位置上,燃烧着自己,点亮着生命!她们以银针为矛,以草药为盾,以仁心为灯,在生与死的战场上,与病魔搏斗,守护着万千妇孺的健康与希望。

  这身白袍,是医者的标识,更是无声的誓言!它承载着几代人的坚守,承载着无数生命的托付,承载着“救死扶伤”这四个重逾千钧的大字!

  莫愁的手指,轻轻抚过刚刚洗净晾干、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袍,感受着那棉布特有的柔软与坚韧。她的眼神,澄澈而坚定,如同被清泉洗过的星辰。每一次洗净它,都是一次对初心的擦拭;每一次穿上它,都是一次对誓言的践行。这平凡而神圣的白色,将永远指引着她,在这条充满艰辛也充满荣光的医者之路上,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休沐的日子,如同医馆窗棂间漏下的细碎阳光,短暂却珍贵。除了在楼顶晒日头、洗晒衣物、陪伴家人,莫愁偶尔也会应同窗之邀,离开熟悉的医馆与府城,去探访她们位于乡野的家园。这既是同窗情谊的延伸,也是莫愁了解世间百态、体察民间疾苦的一扇窗口。

  这日,她便跟随同窗小翠,踏上了前往远山的归途。小翠家在几十里外的山坳里,路途崎岖,两人雇了辆简陋的骡车,一路颠簸摇晃。越是靠近,山势便愈发陡峭,林木也愈发葱郁。骡车最终停在半山腰一处背风的缓坡前。眼前,便是小翠的家。

  几间低矮的土坯房围成一个不大的院落。院墙是就地取材的山石垒砌,缝隙里长满了青苔和顽强的杂草。院门是两扇饱经风霜的原木门板,木纹深刻,边缘已被岁月和风雨侵蚀得有些糟朽酥脆,开关时发出“吱呀”的、令人牙酸的呻吟。窗棂是简陋的木条钉成,糊窗的麻纸早已破损不堪,被几块颜色各异、打着补丁的粗布勉强遮挡着,透出屋内昏暗的光线。院子里显然刚清扫过,裸露的泥土地面还算平整,但角落和鸡鸭经常活动的地方,不可避免地散落着一些零星的、或新鲜或干硬的鸡粪鸭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泥土、禽畜和草木的复杂气息。

  小翠看着自家破败的院落,脸上飞起两朵羞赧的红云,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几分局促:“莫愁姐,对不住啊,我家……实在太寒酸破旧了些。我爹娘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一年到头在地里刨食,勉强糊口。家里……就指望着我在医学院学成本事,将来能在医馆谋个差事,挣些稳定的银钱。那样,才好凑钱修葺这快塌了的院子,给我哥攒钱娶房媳妇,再……再安排我和姐姐们的亲事……”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垂得更低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莫愁心头微微一酸,连忙上前一步,亲昵地挽住小翠的胳膊,脸上绽开真诚而毫无芥蒂的笑容,声音清脆:“哎呀,小翠你说什么呢!这有什么好对不住的?我家小时候也是这般光景!我娘刚带着我们安家落户那会儿,住的茅草屋比这还简陋呢!院子里不光养鸡鸭,还养过一大群雪白的兔子!那兔毛可软和了,就是满院子蹦跶,留下的‘小豆豆’也不少,清理起来可费劲啦!” 她绘声绘色地说着自家过去的“窘事”,巧妙地化解了小翠的尴尬,逗得小翠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小翠的同窗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屋里歇歇脚!” 一个爽朗中带着几分沙哑的女声从屋内传来。紧接着,一对中年夫妇掀开打着补丁的蓝布门帘,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男子身材敦实,皮肤是常年劳作风吹日晒的古铜色,一脸浓密的络腮胡也掩不住脸上的忠厚朴实;妇人则显得瘦削些,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面容虽显沧桑,眼神却透着山里人特有的热情与纯善。这便是小翠的爹娘了。

  一行人被热情地让进了屋。屋内光线昏暗,陈设极其简单。最显眼的是占据了半间屋子、用土坯砌成的北方大炕。炕上铺着半旧的苇席,席子被磨得光滑发亮。炕头堆叠着几床打着补丁的厚实棉被。小翠爹娘招呼着客人脱鞋上炕。莫愁和同来的几位女同窗依言脱了布鞋,学着山里人的样子,盘腿坐在了温热的炕席上。土炕特有的暖意透过苇席传递上来,驱散了山间的几分寒凉。

  小翠娘忙着去灶间烧水,小翠爹则陪着客人寒暄几句。言语间满是庄稼人的实在和对女儿能在城里学医的骄傲与期盼。正说着话,院子里传来一阵响动和年轻女子的说话声。小翠探头从糊着破布的窗户缝隙往外看,说道:“是我二姐回来了,刚从地里刨完土豆,正忙着装车呢。”

  莫愁一听,立刻来了兴致:“装土豆?叔,婶,我们坐着也是坐着,不如去帮二姐搭把手吧?” 小翠爹娘连声说“使不得”,但拗不过莫愁和几位同窗的热情,只得由着她们下了炕,穿好鞋来到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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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院子里停着一辆略显破旧但结实的板车。一个身形健硕、肤色微黑、梳着粗辫子的年轻姑娘——正是小翠的二姐——正麻利地将堆在地上的土豆往几个大麻袋里装。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土豆,还沾着湿润的泥土,散发出新鲜泥土和根茎植物特有的清新气息。

  莫愁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加入了进去。她学着二姐的样子,弯腰抱起几个沉甸甸的土豆,小心翼翼地放进撑开口的麻袋里。手指触碰到那些土豆的瞬间,她不禁“咦”了一声,惊讶地掂量着手中一个格外硕大的家伙,由衷地赞叹道:“叔!您家这土豆长得可真是稀罕!我在城里集市上见过的,顶多也就一个拳头大小,您这土豆,好家伙,个个都跟两个拳头合起来那么大!这……这也太厉害了吧?您是怎么种出来的?”

  小翠爹原本在一旁帮忙撑着麻袋口,听到莫愁的惊叹,那张饱经风霜、布满沟壑的脸上顿时绽开了无比自豪的笑容,连浓密的络腮胡子都跟着抖动起来。他咧开嘴,露出被旱烟熏得微黄的牙齿,声音洪亮而带着庄稼汉特有的智慧:“哈哈哈,闺女,这有啥稀奇的!老话讲得好啊,‘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种地这事儿,讲究的就是一个‘勤’字和一个‘肥’字!我舍得下力气,把家里的猪圈、鸡窝、茅坑的粪肥都沤得烂熟,开春前就一担担地挑到地里,深翻下去,让土吃得饱饱的!这土豆苗子也好,麦子穗儿也罢,都跟养孩子似的,你得用心,得花大把的时间去伺弄!锄草松土得勤快,追肥浇水得及时,一点懒都偷不得!你糊弄地一时,地就糊弄你一季!不下这死力气,不花这笨功夫,哪能有这么好的收成?”

  这一番朴实无华却又字字珠玑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莫愁心上!她只觉得豁然开朗,连忙放下手中的土豆,对着小翠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语气真诚无比:“叔,您这话说得太对了!简直就是至理名言!小女今日受教了!这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啊!”

  是啊,世间万事,何尝不是如此?种庄稼需要汗水浇灌,需要时间沉淀,需要用心伺弄。那么学医呢?悬壶济世之道,不更是如此吗?那些浩如烟海的医经典籍,那些精妙入微的诊脉施针,那些需要千锤百炼才能掌握的手术技法……哪一样不需要投入海量的时间与心血?哪一样不需要像小翠爹侍弄庄稼那般,倾注全部的专注、耐心与汗水?汗水洒在哪里,收获就在哪里!这颠扑不破的真理,在这山野之间,被一位朴实的农人用最朴素的语言点破,让莫愁对医道之路的艰辛与收获,有了更深一层的体悟。

  夕阳西下,将小院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辉时,灶间飘出了浓郁的饭香。晚餐是地道的农家饭——爽滑筋道的手擀面。面条是二姐亲手擀的,宽窄均匀,透着麦香。浇头是简单的时令蔬菜和自家腌制的咸菜丁炒的素臊子,虽然不见荤腥,却胜在新鲜可口。小翠爹娘还有些局促,连声说“粗茶淡饭,招待不周,委屈姑娘们了”。莫愁和同窗们却吃得格外香甜,纷纷赞不绝口:“婶子这面擀得真筋道!”“这咸菜炒得真香!”“比城里馆子的好吃多了!” 真诚的夸赞让主人家脸上的笑容更加舒展。

  饭后,暮色四合。大家围坐在堂屋的油灯旁,借着昏黄的光线做些手工活计,一边闲聊。小翠爹娘提起常年弯腰劳作,腰背和肩膀总是酸痛难忍,尤其阴雨天更是难熬。莫愁闻言,眼睛一亮,主动说道:“叔,婶,我在家时,常给我爹娘按摩松筋骨,学了些缓解酸痛的手法。要是您二老不嫌弃,我教你们几招?平日里让小翠或者二姐给你们按按,能舒服不少。”

  小翠爹娘一听,又惊又喜,连声道谢。小翠和二姐更是兴致勃勃,立刻凑上前来想学。同来的几位同窗也对这实用的按摩手法很感兴趣。

  莫愁欣然应允。她让小翠娘坐在炕沿,自己则站在她身后,一边清晰地讲解着穴位的位置和功效(如肩井穴、天宗穴、肾俞穴、腰阳关穴等),一边示范着具体的按摩手法:推、拿、揉、捏、点、按。她的手指力道适中,动作流畅而富有韵律,何处该用指腹,何处该用掌根,何处宜轻揉慢捻,何处可稍加力度点按,都讲解得细致入微。

  “娘,这里就是肩井穴,按这里能缓解肩膀僵硬……对,用拇指按下去,感觉酸胀就对了……”

  “这是腰阳关穴,在腰后正中,两手拇指叠起来,这样按揉,能暖腰驱寒……”

  “婶子,您感觉这个力道行吗?酸胀是正常的,说明气血在疏通……”

  小翠和二姐看得目不转睛,学得极其认真。小翠更是跃跃欲试,在莫愁的指导下,当场就为母亲按揉起来。虽然手法略显生疏,力道时轻时重,但那份用心却让母亲感动得直说“舒服”。其他同窗也两两结对,互相在对方身上寻找穴位,练习手法,一时间堂屋里充满了认真的探讨和偶尔因找准穴位酸胀而发出的轻呼声。

  油灯跳跃的火苗,将众人专注学习的身影长长地投映在斑驳的土墙上。窗外是寂静的山林夜色,窗内却是温暖而充满生机的求知场景。当莫愁演示完最后一套舒缓腰背的推拿手法时,小翠爹娘舒展着筋骨,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笑容,连声说“这手法真管用,感觉松快多了!”小翠和二姐也信心满满,表示以后要常给爹娘按按。同窗们更是收获颇丰,觉得这趟山居之行,不仅品尝了农家饭,体验了农事,还学到了如此实用的本事,真是意外之喜。

  莫愁看着大家满足的笑容,听着那真诚的道谢,心中也充盈着一种沉甸甸的喜悦。这喜悦,源于知识的传递,源于能用所学切实地帮助到他人,哪怕只是缓解一点身体的酸痛。这份微小的付出与收获,如同山野间悄然绽放的野花,不夺目,却自有其质朴而坚韧的生命力,在这寂静的山村夜晚,散发着淡淡的馨香。她越发觉得,这趟探访,来得真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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