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梦锁空楼-《花妖小桂》

  休沐的时光,如同指间流沙,倏忽而逝。莫愁辞别了祖父母慈爱的目光,辞别了爹爹莫珺沉静如山的背影,更是在娘亲小桂带着桂花清香的怀抱里,汲取了最后一丝温存与力量。当她策马“墨影”再次踏上通往府城医学院的官道时,晨风拂过她的面颊,吹起鬓边的碎发。她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田野清香的空气,唇角自然而然地扬起,一双杏眸里重新焕发出明亮而坚定的光彩,仿佛被清泉濯洗过的星辰,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郁与沉重,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蓬勃的、元气满满的生气。

  是的,那困扰她的无力感与悲愤,并未消失,它们只是被更深沉的力量所包容、所转化。当她在桂花树下倾吐委屈,在娘亲怀中汲取安慰,在祖父母的慈爱目光与爹爹的沉静陪伴里感受那份无言的支撑时,她真切地体悟到:自己并非孤身一人在医道的荆棘路上跋涉。她的背后,伫立着如高山般巍峨的祖父莫离,如大地般仁厚的祖母子璐,如修竹般清雅坚韧的爹爹莫珺,更有如月光般温柔包容又充满灵性智慧的娘亲小桂!这份血脉相连、心意相通的亲情,如同最坚韧的藤蔓,缠绕成一面无形的、牢不可破的后盾。有他们在,再大的风雨,再深的沟壑,似乎都变得可以跨越。那些见习路上的挫折与心痛,不再是压垮她的巨石,而是磨砺她心志的砺石,终将化作滋养她成长的养分。她知道,一切都会过去,如同四季轮转,寒冬之后,必有春暖花开。

  回到女子医馆,重新投入紧张而充实的见习生活。莫愁的心境已大不相同。她依旧会为病患的苦痛揪心,会为无力回天的时刻黯然,但那份沉重的阴霾里,已透进了更多名为“坚韧”与“希望”的光。她谨记娘亲的叮嘱,每日黎明即起,于僻静处勤练导引之术,吐纳天地清气,舒展筋骨百骸。那套古老的动作,在她日渐纯熟的演练下,仿佛拥有了生命,将一股温煦而坚韧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四肢百骸。同窗们惊讶地发现,莫愁似乎变了,眼神更沉静,步履更稳健,面对繁重的课业和诊务,也多了一份从容不迫的气度。

  这日午间,用过简单的饭食,医馆内难得的片刻宁静。窗外蝉鸣阵阵,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和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慵懒暖意。连续几日的夜班轮值,加上白日里精神的高度集中,疲惫终于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莫愁只觉得眼皮重逾千斤,手中的医书字迹也开始模糊晃动。她伏在诊室角落那张熟悉的木桌上,本想只闭目养神片刻,却不料意识如同沉入温暖的湖水,迅速滑入了梦乡的深处。

  恍惚间,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全然陌生的所在。

  这是一座极高的楼宇,通体由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光滑如镜的奇异白石砌成,在明亮得近乎不真实的天光下,散发着柔和洁净的光晕。楼宇崭新得不可思议,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线条简洁流畅,直插云霄,气势恢宏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空寂感。莫愁心中好奇,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推开了那扇巨大的、镶嵌着整块透明水晶(玻璃)的门扉,走了进去。

  门内,是更加令人惊叹的景象。一条条宽阔笔直的通道延伸向远方,地面光洁如鉴,倒映着头顶柔和的光源。墙壁是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白色,触手温凉。一扇扇紧闭的门扉排列在通道两侧,门板亦是洁白的,只在齐腰高的位置镶嵌着细长的、如天空般澄澈的蓝色装饰条,简洁而雅致。最奇异的,是那些占据了大半墙壁的、巨大的透明水晶(玻璃)窗!午后的阳光毫无阻碍地穿透进来,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大片大片明亮温暖的光斑,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亮堂无比。站在有阳光的地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暖意熨贴着肌肤,驱散了楼宇本身的冰冷感。

  楼内空无一人。寂静,一种绝对的、连呼吸声都被放大了的寂静,笼罩着这里。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发出轻微的回响。莫愁心中既惊异又带着一丝探险般的兴奋。她一层一层地向上探索。每一层的格局都大同小异,同样的洁白通道,同样的蓝饰门扉,同样巨大的水晶窗和倾泻而入的阳光。她推开几扇门,里面是同样空荡整洁的房间,摆放着一些造型奇特、用途不明的金属或木制器物。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如此新奇、如此干净、如此……不近人间烟火。

  她顺着盘旋而上的阶梯(或是一种无需行走便能升降的奇异小室?梦中景象模糊不清),一直登上了最高层。凭窗远眺,视野开阔得惊人,下方是如棋盘般整齐的屋舍和纵横的街道,远处有波光粼粼的水面,更远的地方是黛色的山峦轮廓。阳光普照,万物清晰,却依旧不见人踪。这座崭新、洁净、明亮得如同仙境的高楼,竟是一座空城!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悄然爬上心头。

  满足了对高处的好奇,她又顺着楼梯(或升降小室)逐层向下。然而,当她终于转回最初进入的那一层,来到记忆中的大门前时,心猛地一沉!

  那扇巨大的、镶嵌着透明水晶的门,不知何时,竟被一道粗重的、闪着寒光的铁链牢牢锁住了!冰冷的金属锁头如同怪兽狰狞的牙齿,死死地咬合着。

  “锁上了?”莫愁的心瞬间被恐慌攫住,疾步上前,用力推了推那沉重的水晶门。纹丝不动!她又抓住冰冷的铁链使劲摇晃,链条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在这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惊心,却撼动不了分毫。“怎么会这样?刚才明明没有锁!”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方才的惊奇与暖意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困的冰冷与窒息。

  “好奇害死猫……这下可完蛋了!” 她懊恼地低语,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激起微弱的回音,更添了几分凄凉。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沿着通道快步疾走,试图寻找其他的出口。走廊尽头,侧翼,拐角……她发现了不止一扇门!然而,希望的火苗刚燃起,就被冰冷的现实浇灭——每一扇门,无论大小,无论通向何方,都被同样粗重的铁链和同样狰狞的锁头牢牢锁死!她又扑向那些巨大的水晶窗,试图推开它们。然而,这些看似透明的屏障,竟如同与墙体浇筑成一体,任凭她如何用力推、拉、拍打,都严丝合缝,纹丝不动!阳光依旧温暖地照射进来,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再也无法温暖她冰凉的心。她被彻底地、绝望地困在了这座光洁明亮、温暖如春的华丽囚笼之中!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理智。她背靠着冰冷光滑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面上,双手环抱住膝盖,将脸埋了进去。绝望如同藤蔓,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难道……真的没人来救自己了吗?要在这空无一人的漂亮牢笼里待到天荒地老?”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如同凝固的蜜糖。不知过了多久(梦中仿佛有两炷香那么漫长),就在莫愁几乎要被这绝望的寂静吞噬时,一阵清晰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如同天籁之音,突然从通道的另一端传来!

  哒…哒…哒……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踏在莫愁的心弦上。她猛地抬起头,心脏狂跳,循声望去。

  逆着明亮的光线,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尽头,正大步向她走来。他身形挺拔,穿着医学院见习弟子惯常的月白布衫,手里拎着一串沉甸甸的、黄铜钥匙!正是她的同窗——陈生!他平日里话不多,却踏实可靠,学业扎实,遇事沉稳,是夫子们颇为看重的弟子。

  陈生径直走到那扇被锁死的大门前,目光扫过瘫坐在地、一脸惊惶的莫愁,脸上并无太多惊讶,只有一种了然于胸的平静。他熟练地找到对应那把巨大铁锁的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括弹响,在莫愁听来,如同仙乐!锁开了!陈生动作麻利地取下沉重的铁链,哗啦一声丢在地上。然后,他握住门把手,用力向外一推——

  沉重的、镶嵌着巨大水晶的门,豁然洞开!

  门外,是熟悉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午后阳光,带着青草和尘土的味道,暖洋洋地涌了进来!那光芒如此真实,如此温暖,瞬间驱散了楼内冰冷的绝望感。

  “我来给你开门。” 陈生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如同他这个人。

  莫愁几乎是弹跳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喜地擂鼓。她一步跨出那道象征着囚禁的门槛,重新踏在了坚实而自由的土地上!就在她双脚落地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眼前的景象如同水波般剧烈晃动、破碎……

  “嗬!” 莫愁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一颤,从桌案上直起了身。

  午后的阳光依旧透过医馆的旧木窗棂照射进来,在她伏案的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耳畔是窗外真实的蝉鸣,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药草香气和墨香。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被困与获救,竟是一场梦!

  她抚着犹自怦怦直跳的心口,额角还带着惊悸的薄汗。然而,短暂的恍惚过后,一股巨大的暖流和由衷的感激瞬间充盈了她的心田。

  “谢谢你!陈生……” 她无声地在心中默念,无比清晰,无比真挚。

  她知道,在梦中那个看似无望的绝境里,是那个跑开的孩子(或许是某种求助的象征?)最终带来了援手。而拿着钥匙为她打开生路的,是现实中值得信赖的同窗陈生。这梦境虽然离奇诡异,却仿佛一个清晰的隐喻:无论陷入何种看似绝望的困境(如同那崭新却冰冷的囚笼),只要心中存有希望,勇于求助(如同梦中拍打玻璃呼唤孩童),总会有人(如同现实中可靠的同窗),带着解决问题的“钥匙”(如同陈生手中那串沉甸甸的黄铜钥匙),为你打开那扇通往光明与自由的门!

  这顿悟如同清泉,洗去了梦魇残留的最后一丝惊悸,只留下一种澄澈的温暖与力量。她环顾着这间略显陈旧却充满了真实生命气息的医馆诊室,看着案头堆积的医书药典,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病患低语和药童的脚步声,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踏实而珍贵的温度。

  那场光怪陆离的梦境,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颗奇异石子,激起的涟漪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确信——纵使前路有万丈迷城,困锁重重,只要信念不灭,心有归途(家),手有钥匙(医术、仁心、同袍之谊),便总能找到那条通向光明的出路。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挺直了腰背,目光重新落回摊开的医书上,眼神比休沐归来时,更多了一份历经梦魇洗礼后的沉静与明亮。窗外的阳光,正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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