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山娃壮年63集-《两代人的爱情》

  山娃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闷闷地疼。他点点头,声音有点沙哑道:

  “老婶!知道了。我会想办法,把我妈尽快接走的。”

  送走了老婶,山娃没敢歇着。他先去村头的粮站,买了十斤大米、五斤小米和玉米渣,又去供销社割了二斤猪肉,买了把芹菜、一捆韭菜和十几个鸡蛋,连酱油醋都备齐了。

  回到家,他先烧了锅热水,给母亲擦了脸,又找了把梳子,一点点把她的乱发梳顺。秀兰倒也听话,顺从大儿子山娃的摆弄,只是眼神偶尔会突然定住,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时自己又喃喃自语,不知在叨咕着什么?

  山娃不得不为妈妈做起了午饭,他害怕妈妈再跑出去要饭吃。午饭做得很香但很简单,大米饭蒸得喷香,猪肉炒芹菜油汪汪的,韭菜炒鸡蛋黄澄澄的。山娃把小炕桌支起来,给母亲盛了满满一碗饭,让着说:

  “妈!您多吃点,尝尝我做菜的手艺咋样?。”

  秀兰拿起筷子,夹了块鸡蛋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突然夸赞的说:

  “不错不错!还是我儿子做的饭菜香,比外面要饭吃强多了。”

  山娃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扒拉饭。饭后,他从包里拿出药瓶,倒出两片奋乃静、两片冬眠灵,又配了片安坦,递到母亲手里,再端过一杯温水,眨着双眸对妈妈说:

  “妈!您吃药吧!吃了头就不晕,也不会幻听幻视了。”

  秀兰看了看药片,又看了看山娃,可能是在大刘庄精神病院过电针的情形,让她记忆犹新,心有余悸,她不敢不吃药了,就怕过电针,没说话,就着水咽了下去。

  “妈!跟我回兴隆吧。”山娃收拾着碗筷,尽量说得轻描淡写,“老屋是新的,可没人照顾您也不行。到了兴隆,我让您儿媳荣荣天天给您做好吃的。”

  “不去!”秀兰干脆地说,眼神倒清明了些,接着又说:

  “你们家属院那房子,转个身都碰墙,憋屈。我在这儿住惯了,宽绰。”

  山娃停下手里的活。母亲说得是实话,红光家属院的房子就一间半,他和媳妇荣荣带着孩子住,确实挤。他琢磨了一会儿,蹲到母亲面前,像小时候跟她商量买糖吃似的说:

  “那我在院里盖间小房咋样?就盖在当院,靠着南墙,给您单独住。再挖个菜窖,冬天能存白菜萝卜——您不是爱吃腌酸菜和萝卜吗?”

  秀兰的眼睛亮了一下,却还是嘴硬道:

  “等你盖好了再说吧!谁知道能不能盖成啊?”

  “能!准能!”山娃拍了拍胸脯又说:

  “我回去就跟荣荣说,最多一周,保证盖好。到时候接您去,咱娘俩还像现在这样,我能照顾您吃药,你儿媳能给您做饭,您想啥吃就做啥吃。”

  秀兰听了撇了撇嘴,不太高兴地说道:

  “你对我还行!就那个儿媳刘荣荣,活像个母夜叉,脾气个性得很呐!我可怕她,惹不起呀!”

  “没事的!她脾气是有点个性,好干净卫生,您也多注意一点,经常刷牙洗头洗脸,讲究卫生就好了。”山娃劝慰着妈妈秀兰道。

  秀兰没再反对,只是拿起炕边的针线笸箩,慢悠悠地穿起了针线。山娃看她手里的活计,心里踏实了些。他又给水缸挑满水,把猪肉用食盐腌制好了,免得时间长了变质。好歹过几天就接母亲去兴隆县城了。一切安顿好之后,对妈妈嘱咐道:

  “您这几天按时吃药,过几天我把兴隆红光家属院当院里盖好了房子,就回来接您去一起吃住。顶多十多天就盖好了。您可别再去外面要饭吃了,那样,左邻右舍会笑话我的,我好歹也是一个厂里的副厂长不是吗?你要饭吃,我多没面子啊!会让人家耻笑啊!您再忍耐几天,可也别再地上睡觉了,要在火炕上睡觉,以免着凉。炕上的鬼头子让我赶跑了,您就踏实儿地睡觉吧。晚上要关好门窗。”

  秀兰妈不住地点头,吃完了抗精神病的药,有些倦怠困意,山娃就在火炕上铺好了被褥,让妈妈躺在炕上睡觉,盖好了被子,怀着恋恋不舍的心情,往车站赶去。

  秋阳已经西斜,把路边的玉米叶染成了金红色。山娃走得急,额头上冒了汗,可心里那团乱麻却稍有理顺了一些。他又想起母亲刚才吃完镇静药时,呵欠连天、精神倦怠的样子,一点也放心不下,脚步不由得更快了——得赶紧回兴隆,跟妻子荣荣商量盖房的事,还得找个瓦匠,再备点砖和水泥。

  一周,他在心里默念,最多一周,就能把母亲接回来了。风又起了,这次却不觉得凉,反倒像推着他往前走似的。

  秋阳把家属院的青砖地晒得暖烘烘的,却烘不热山娃心里的凉意。他刚从半壁山赶回来,裤脚还沾着老家的黄土,进门就攥着荣荣的手不放,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着急的说:

  “你是没见到,妈躺在地上那模样真吓人啊——唉!”

  话没说完就卡了壳,他轻叹了一声。眼前又晃过半壁山那座翻盖的老屋,母亲蜷缩在堂屋地上,头发像枯槁的秋草缠在一块儿,脸上蒙着层灰,连眼珠都没了神采。前阵子父亲赵明陪着妈妈回了老家,狠心的父亲,像丢弃抹布一样,把母亲丢弃在了老家,连夜没过,就返回了东北。没承想才几天的时间,母亲就成了这副疯子模样。他对着妻子又哽咽着介绍说:

  “她眼看着自己依赖多年的丈夫,就这样二次离了婚,决然的离去,精神彻底又一次崩溃了,成天疯疯癫癫,见人家里,就去伸手要饭吃。”

  山娃的声音发颤,喉结滚了滚才续上接着说:“南院的老婶说,她夜里不睡觉,又哭又闹、又骂又吵,扰的四邻不安。白天饿了就去人家里赖着不走,要饭吃。我是塑料厂厂长啊荣荣,我妈在老家要饭——”他猛地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指缝里渗出的泪珠砸在荣荣手背上,烫得她心里一缩。

  荣荣抽回手,往灶房走时踢到了门槛。灶台上的铁锅还温着,俩孩子的书包扔在小板凳上,帆布面沾着学校操场的尘土。她掀开锅盖,里面是早上剩下的玉米糊糊。她也难过地说:

  “当孝子容易吗?你算算,你在厂里忙工作,每天早出晚归,还经常出差。我在塑料厂上班,小美美明年要上小学二年级了,小丽丽刚会跑,每天要接送去幼儿园。妈来了只能添乱,谁能搭把手照顾她?还不是累我一个人。”

  她转身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泪痕,委屈地说:

  “这一间半屋子,我和你带着孩子睡里屋,厨房兼客厅里,那单人床本是给小美美准备的。妈来了,她睡在哪儿呢?”

  山娃没吭声。他蹲在院子里,看着屋门外小小的院落,打量着盖一间房给妈妈住的位置。秋风卷着叶子打旋儿,像极了他乱糟糟的心。妻子荣荣说的是实情,可他一闭眼就是,母亲那直勾勾的眼神和那蓬头垢面的形象,让他不寒而栗。

  “要不——”他忽然直起身,指着南墙根,对妻子说:

  “在这儿盖间小平房?靠着墙挖个菜窖,冬储白菜正好用,上面盖间屋,够妈住了。”他用脚在地上画着痕迹,又接着商量说:

  “让你大姑家三表弟,把小拖拉机开来,让他把他大哥也带来,用拖拉机去河套里拉几车石头回来,再去砖厂买一车红砖拉回来,再买点钢筋和水泥。我请几天假,在家里备料,让他们挖菜窖,然后再盖房子。”

  刘荣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南墙根堆着些旧煤块,墙角长着丛野菊,黄灿灿的花在风里晃。觉得山娃的提议不错,又补充说:

  “菜窖得挖深点,不然冬天不保暖,会冻着白菜和萝卜。” 然后继续说:

  “我马上给他们捎个信去,让他们明天就开着小拖拉机,带着他大哥一起来。我准备给你们当好后勤,做饭炒菜我全包了。”

  山娃愣了愣,猛地笑了,眼里的泪还没干,嘴角却扬起来,破涕为笑说道:

  “我明儿就去买钢筋,屋顶得搭结实一点,盖悬浇平顶房。屋门口外面密封好菜窖门,便于上下菜窖方便。就这样定吧!充分利用好现有的空间。”

  第二天,就立即行动起来,紧接着一周的时间里,家属院天天飘着尘土。表哥张富全光着膀子挖菜窖,铁锹插进土里时带起一串湿泥——秋天下过几场雨,土正黏合。

  三表弟张富祥在上面垒砖,荣荣端着绿豆汤出来,喊他们歇会儿,目光扫过渐渐成形的小平房,心里慢慢敞亮了。山娃每天下班就往家里的院内工地跑,衬衫后背湿成深色,却总哼着不成调的歌。

  小平房盖好那天,正赶上重阳节。山娃在屋里刷了白灰,荣荣找了块红布,剪了朵花贴在门楣上。单人床靠墙放着,窗台上摆着刘荣荣从野菊丛里掐的花。

  山娃请示了曹厂长,让厂里配给自己的专用红旗轿车去接母亲,当小车开进了老家半壁山,左邻右舍都纷纷帮忙往车上搬东西物品,能吃的、能用的都放入后备箱里。南院老婶笑呵呵地说:

  “这回我大侄子山娃还真不错,用小车来接他妈去兴隆享福喽,再也不用要饭吃了!这大儿子没白养,我二嫂秀兰也算得计了。”

  左邻右舍也都纷纷议论起来:

  “看看人家山娃!多有出息呀!开着小车来他妈去县城,享福啊!”

  “山娃是个孝子!听说当了塑料厂的副厂长,干得还不错!”

  “娶了媳妇没有忘了娘就好!山娃从小就顾家,他妈多亏他照顾了!”

  山娃妈坐上车,在药物的控制作用下,眼神不在直勾勾的了,精神也恢复正常了,笑呵呵的和南院山娃的老婶告别道:

  “呵呵!他老婶啊!再见了哈!给我照看好房子呀,说不定哪一天我还会回来呢!”

  “嗯嗯!好的!你就放心地去吧!把门窗关好锁好喽!啥也丢不了啊!”老婶一边挥手告别,一边隔着车窗对二嫂秀兰大声说道。

  司机王毅国慢慢发动了引擎,汽车缓缓驶出了胡同口,山娃和母亲告别了乡亲们,一路安全地到达了兴隆县红光家属院,山娃总算如愿以偿地把妈妈秀兰接到了自己的身边,走进了红光家属院的新盖的小平房内。

  家属院的南墙根,新盖的小平房透着热气。母亲坐在床沿上,荣荣端来一碗热面条,卧着个荷包蛋。山娃站在门口,看着母亲慢慢拿起筷子,忽然觉得院里的槐叶落得没那么急了。秋风穿过院子,带着新翻的泥土味,还有窗台上野菊的香。

  而老家半壁山的老屋,那把铁锁在夕阳下闪了闪,锁眼里塞着片枯叶。从此,母亲的秋天,挪到了有热饭、有灯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