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树洞娘娘-《聊斋新介》

  张老三弓着腰,费力地把那截扭曲的锈铁管从半塌的砖墙里往外抽,灰土簌簌往下掉,钻进他早已汗湿的脖颈。这城市角落里的拆迁废墟,是他最后的淘金场。太阳毒辣地悬在头顶,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腐烂物的闷热气息,汗水沿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淌下,留下一道道泥痕。家里那张破桌子的抽屉里,几乎只剩几张轻飘飘的零钱,老婆的病像无底洞,女儿小雅下学期的学费单子还压在他心口,沉甸甸的,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妈的,这鬼地方!”他低声咒骂着,终于把那截铁管拽了出来,哐当一声扔进破旧的三轮车斗里,那声音在死寂的废墟里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一阵穿堂风猛地卷过,带着废墟深处特有的阴凉和尘土味。风里似乎还夹杂着什么声音,极轻,极细,飘飘渺渺,像一缕游丝,却异常清晰,直接钻进他的耳朵眼儿里:“……东墙根……第三个破瓦罐……”

  老张浑身一激灵,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他猛地回头,身后只有断壁残垣在毒日头下沉默着,连只耗子影儿都没有。“撞鬼了?”他喘着粗气,心口怦怦直跳。可那声音太真切了,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鬼使神差地,拖着疲惫的腿,深一脚浅一脚,朝着那片废墟的东墙根走去。果然,在几块巨大的预制板缝隙底下,他看到了一个半埋在土里的陶罐,罐口豁了个大口子,像个咧开的嘴。他心跳如鼓,扒开碎石,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的不是碎瓷片,而是硬邦邦、凉冰冰的几卷东西——三卷用皮筋扎得紧紧的百元大钞!

  “老天爷!”老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像做贼一样飞快地把钱塞进裤兜最深处,那厚实的触感贴着大腿,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狂喜和恐惧。他蹬着三轮车逃离废墟时,感觉车轮子都在发飘,裤兜里沉甸甸的,像是揣了一块烧红的烙铁。那神秘的、飘忽的声音又在他脑子里盘旋:“……东墙根……第三个破瓦罐……”他用力甩甩头,试图把这诡异的声音甩出去,可它却像生了根。

  几天后的傍晚,老张蹲在巷子口的小摊上,就着两串烤得焦黑的腰子,灌下一大口劣质白酒,灼热感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他忍不住把捡钱的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告诉了旁边的工友老李头。

  “东墙根?破瓦罐?老张头,你怕不是中邪了吧?”老李头嘬着牙花子,一脸不信,“要不就是热昏头了,做白日梦!”

  “放你娘的屁!”老张梗着脖子,酒气喷涌,“老子清醒得很!那声音,清凌凌的,是个女的!就在耳朵边儿上响!”

  “女的?”老李头浑浊的小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凑得更近,压低声音,“老张头,莫不是……狐狸精?专门找你们这种老光棍……”

  “滚犊子!”老张气得差点把竹签子戳老李头脸上,“老子有老婆!那声音……”他顿了顿,自己也说不清,“反正,神着呢!”

  话音刚落,那个熟悉又飘渺的声音,竟毫无征兆地再次在他耳蜗深处响起,清晰得如同耳语:“……明早,巷口……穿红鞋的女人……丢钱包……”

  老张浑身一僵,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他猛地抬头,四处张望,除了老李头那张油乎乎、写满困惑和戏谑的脸,以及街对面昏黄路灯下几个模糊晃动的人影,什么穿红鞋的女人都没有。

  “又……又来了!”老张的声音发颤,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

  “啥玩意儿又来了?”老李头莫名其妙。

  “那声音!”老张烦躁地抓了抓花白的头发,“说明早,巷口,有个穿红鞋的女人会丢钱包!”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服老李头,更是在说服自己内心那点疯狂的念头。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老张就顶着两个黑眼圈,像个幽灵似的蹲在了巷子口那根歪脖子电线杆后面。他死死盯着每一个经过的行人脚面,心里七上八下,又是期待又是害怕。时间一点点过去,巷子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买菜的、上班的,脚步匆匆,就是没看见什么红鞋。

  “妈的,果然是做梦……”老张沮丧地嘟囔着,刚想站起身活动一下发麻的腿脚,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一抹刺眼的红!一个烫着大波浪卷、穿着时髦短裙的女人,蹬着一双崭新的、亮得晃眼的红色高跟鞋,咯噔咯噔地从马路对面快步走来,边走边在包里翻找着什么,神色焦急。她刚走到巷口,一个黑色的、鼓鼓囊囊的长皮夹,就那么毫无预兆地从她敞开的包里滑落出来,“啪嗒”一声掉在积着污水的水泥地上。女人浑然不觉,依旧扭着腰肢,咯噔咯噔地走远了。

  老张的心跳骤然停止了半拍,随即疯狂擂动起来,像要撞破胸膛。他几乎是从电线杆后面弹射出去,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抓起那个沉甸甸的皮夹!手指触到厚厚一沓钞票的边缘,他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巷子口已经有早起的大爷大妈好奇地往这边张望了。他做贼似的把钱包飞快地揣进怀里,心脏在肋骨下狂跳,几乎要蹦出来。他不敢停留,低着头,脚步虚浮地往家跑,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破旧的汗衫。神!真他妈神了!可这“神”,让他手心冰凉。

  他不敢打开那钱包,更不敢花里面的钱。老婆王秀芬躺在里屋床上,咳嗽声撕心裂肺,每一声都像钝刀子割在老张心上。女儿小雅默默地把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端到床边,又悄悄把空了的药盒藏到身后,那强装镇定的样子,让老张鼻子发酸,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喘不过气。

  “爸……”小雅轻轻叫了一声,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妈今天咳得更厉害了。”

  老张看着女儿那双过早懂事的、带着忧虑的眼睛,又摸了摸裤兜里那个滚烫的钱包,还有之前瓦罐里的那三卷钱,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恐惧和孤注一掷的冲动猛地冲上头顶。他豁出去了!他要去找那个“声音”!他要钱,要很多钱,救老婆的命!

  他蹬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三轮车,像头发疯的牛,一头扎进那片废墟。他跌跌撞撞地跑到上次发现瓦罐的东墙根,对着那片断壁残垣,对着那个黑黢黢的树洞方向,“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膝盖砸在碎砖烂瓦上生疼也顾不得了。

  “娘娘!树洞娘娘!您显显灵!救救我老婆吧!”他嘶哑着嗓子,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张老三给您磕头了!求您指条明路!要多少钱我都去弄!求您救救她!”他语无伦次,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疯狂,在空旷的废墟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废墟缝隙发出的呜呜声,像是哀鸣。就在老张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快要被冰冷的绝望淹没时,那个熟悉而空灵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如同从幽深的地底,又如同从虚无缥缈的天际传来:

  “后日……子时……城西……废桥下……黑皮包……五十万……救命的钱……”

  “五十万!”老张的呼吸瞬间停止了,随即又像破风箱一样剧烈地抽动起来。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五十万!老婆有救了!小雅也不用愁了!他砰砰砰又磕了几个响头,额头上沾满了灰土也浑然不觉:“谢娘娘!谢娘娘大恩大德!我张老三做牛做马报答您!”

  老张揣着这个惊天动地的秘密,像揣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回了家。他无法对妻女言说,只能把这股狂热的劲头发泄在疯狂的准备上。他翻箱倒柜,找出最厚实的破棉袄,磨快了家里唯一那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反复检查那辆破三轮的链条和车胎,紧张、亢奋和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感让他坐立不安。

  终于熬到了约定的后日深夜。子时,万籁俱寂,连野狗的吠叫都听不见。惨白的月光吝啬地洒下来,勉强勾勒出城西那座废弃水泥桥黑黢黢的、如同巨兽骨架般的轮廓。桥下是早已干涸的河道,裸露着黑色的淤泥和丛生的荒草,散发着浓烈的土腥和腐败气息。寒风呜咽着穿过桥洞,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老张蜷缩在冰冷的桥墩阴影里,裹紧了棉袄,牙齿还是控制不住地格格打颤。他死死攥着那把柴刀粗糙的木柄,手心全是冷汗,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眨不眨地盯着桥洞入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五十万的诱惑又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仅存的理智。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老张感觉自己快要冻僵,血液都要凝固了。远处,终于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踩在干枯的草茎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来了!老张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他屏住呼吸,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握刀的手青筋暴起。

  一个高大的黑影鬼魅般出现在桥洞口,月光吝啬地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看不清脸。他手里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看起来沉甸甸的黑色旅行包,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就在那人弯腰,似乎要把皮包放到桥墩下某个指定位置的一刹那——

  “啊——!”积蓄到顶点的恐惧和贪婪彻底冲垮了老张的神经,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像一颗炮弹般从阴影里弹射出去,手中的柴刀带着风声,不管不顾地朝着那个高大的黑影狠狠劈了下去!什么树洞娘娘的指示,什么救命的五十万,此刻全被原始的、你死我活的凶暴取代了!

  “砰!”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粗野的痛骂:“操!哪来的疯子?!”柴刀没有劈中人,重重地砍在了坚硬的桥墩上,火星四溅!那黑影反应极快,一个狼狈的翻滚躲开了这致命一击。老张一击落空,巨大的惯性让他向前踉跄几步,刚稳住身形想再扑上去,冰冷的、硬邦邦的管状物已经顶在了他的后腰上!

  “别动!动一下老子崩了你!”一个压低的、凶戾无比的声音在他脑后响起。同时,另一个方向也传来脚步声,又一个黑影堵住了他的退路。

  完了!老张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冷汗瞬间湿透了他冰冷的脊背。不是送钱的!是黑吃黑!是亡命徒!树洞娘娘……她……她是要自己来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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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是个老梆子!妈的,吓老子一跳!”第一个黑影惊魂未定地骂道,声音还有些发颤。

  “搜他身!”拿枪顶着老张后腰的人命令道。冰冷的枪口往前顶了顶。

  另一个黑影立刻上前,粗暴地搜遍了老张全身。除了那把破柴刀,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和一块硬得像石头的冷馒头。

  “妈的,穷鬼!晦气!”搜身的人啐了一口,把零钱和馒头狠狠砸在老张脸上。

  “说!谁派你来的?是不是黑皮狗(警察)的线?!”持枪的歹徒声音里透着杀气,枪口用力戳着老张的腰眼。

  老张浑身筛糠似的抖,死亡的恐惧攫住了他,裤裆里一阵湿热。他张着嘴,喉咙里咯咯作响,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树洞娘娘?说出来谁会信?只会死得更快!

  “妈的,吓傻了?哑巴了?”歹徒不耐烦了,枪口移向老张的后脑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死寂的夜空,红蓝警灯的光芒在废墟边缘的黑暗中疯狂闪烁!

  “操!条子!快走!”两个歹徒魂飞魄散,再也顾不上老张这个“老梆子”,其中一人慌乱中一把抓起那个沉甸甸的黑色旅行包,两人如同受惊的兔子,朝着桥洞另一侧的黑暗深处亡命狂奔,脚步声瞬间远去。

  老张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冰冷的桥墩下,浑身虚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浑身发软。刺骨的寒风刮过,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这才感觉到脸上被砸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裤裆里一片冰凉粘腻。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手指却触到一个硬邦邦的、冰凉的金属物体。借着远处警灯扫过来的微弱光线,他看清了——是一把冰冷的、沉甸甸的黑色手枪!显然是刚才那个歹徒在极度慌乱中,把枪当成那个装钱的皮包抓错了,或者混乱中掉落的!

  老张像被蛇咬了一样猛地缩回手,心脏再次狂跳起来。他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噩梦般的废桥,蹬着三轮车,一路风驰电掣,脑子里全是刚才那黑洞洞的枪口和刺耳的警笛声。回到家,他瘫在冰冷的椅子上,浑身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后半夜的寒风仿佛一直吹进了骨头缝里。树洞娘娘的声音,那曾经带来狂喜和希望的声音,此刻回想起来,却充满了地狱般的冰冷和恶意的嘲弄。五十万?那分明是通往地狱的催命符!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所谓的“神力”,其本质是如此的诡异和不可捉摸,它带来的不是救赎,而是更深的恐惧和绝望。

  几天后,一个爆炸性的新闻传遍了小城:警方在追查一宗特大黄金劫案时,意外在城西废桥附近发现了重要线索,顺藤摸瓜,一举打掉了一个盘踞多年的销赃团伙,起获了部分被熔掉的金条!电视新闻里,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报着,画面闪过警察押着戴头套的嫌犯和收缴的赃物。老张呆呆地看着,手里的烟烧到了过滤嘴都浑然不觉。废桥……销赃……他猛地想起那晚歹徒手里沉甸甸的黑包和慌乱中掉落的手枪,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那晚不仅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更是无意中,在“树洞娘娘”那诡异莫测的“指引”下,撞破了惊天大案!这究竟是“娘娘”无意的安排,还是又一次充满恶意的玩笑?他不敢深想。

  老婆王秀芬的病情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急转直下,咳嗽得越来越厉害,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蜡黄的脸上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老张坐在床边,握着妻子枯槁冰凉的手,那点从瓦罐里抠出来、一直舍不得动用的钱,此刻像烧红的铁块一样烫着他的心。他猛地站起身,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双眼赤红,再次冲向了那片废墟。

  他几乎是扑到那棵枯死的老槐树下,对着那个幽深的树洞,声音嘶哑绝望,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疯狂:“娘娘!树洞娘娘!我老婆快不行了!求求您!再指条明路吧!那五十万我不要了!您发发慈悲,告诉我哪里能弄到救命的药!告诉我怎么才能救她!我给您当牛做马!我把命给您都行!求您了!求您了!”他砰砰砰地用额头撞击着冰冷粗糙的树根,鲜血混着眼泪流下来,滴进黑褐色的泥土里。

  风,在断壁残垣间呜咽着打旋,卷起地上的尘土。四周死一般寂静。老张的心,在漫长的等待和死寂中,一点点沉下去,沉入无底的冰窟。没有回应。那个曾数次响起、改变他命运轨迹的空灵之音,消失了。任凭他如何磕头,如何哭喊哀求,只有风声回应着他绝望的嘶吼。

  不知过了多久,老张的额头早已血肉模糊,力气和希望都随着泪水流尽了。他颓然地瘫倒在树根旁,像一截被抽掉了骨头的朽木,眼神空洞地望着废墟上方灰蒙蒙的天空。完了,最后的指望,也没了。他咧开嘴,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干笑声,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彻底的绝望。什么树洞娘娘,什么预言神力,全是狗屁!全是耍弄人的把戏!他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笑,直到嗓子彻底哑掉,只剩下无声的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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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失魂落魄地蹬着三轮车回到那个风雨飘摇的家。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愣住了。老婆王秀芬竟然半靠在床头,虽然依旧虚弱,但脸上那层死灰般的蜡黄褪去了不少,竟然有了一丝微弱的血色!床边,一个穿着白大褂、面容和善的中年女医生正在收拾听诊器,旁边还站着两个穿着印有“惠民医疗救助”红马甲的工作人员。

  “爸!你回来啦!”女儿小雅扑过来,脸上是许久不见的明亮光彩,“妈有救了!区里搞大病救助普查,陈医生她们上门发现的!说妈这病能治!符合政策,可以申请最高额度的救助金!后续治疗大部分都能报销!陈医生还说,妈的情况发现得还不算太晚,有希望!”小雅激动得语无伦次。

  老张呆立在门口,像根木头桩子,手里的破棉帽掉在地上都毫无知觉。他看看女儿兴奋的小脸,又看看床上妻子那微弱却真实的笑意,最后目光茫然地转向那位陈医生和工作人员。救助金?报销?政策?这些遥远而陌生的词汇,此刻像温暖的潮水,将他那颗冻僵的心缓缓包裹。没有神谕,没有树洞,没有五十万的横财,只有这……人间的、踏踏实实的援手?

  “张师傅吧?”陈医生微笑着,声音温和而清晰,“您爱人这病拖久了,但幸好还没错过最佳治疗期。您放心,我们‘社区医疗关爱行’项目就是针对咱们困难家庭的,街道王主任特批,已经走绿色通道了,首期救助款明天就能到账,足够支付前期治疗费用。后续的,按政策走,负担不会太大。”她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定心丸,砸在老张混乱不堪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带着暖意的涟漪。

  老张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他猛地蹲下身,粗糙的大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沉闷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来,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他脸上的尘土和早已干涸的血迹。是委屈?是后怕?是狂喜?还是被那巨大的、平凡的温暖彻底击垮?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几天后,老张蹬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再次路过那片埋葬了他恐惧与狂喜、绝望与荒诞的拆迁废墟。巨大的挖掘机轰鸣着,钢铁的巨臂挥舞,曾经熟悉的一切——那堵藏着瓦罐的东墙,那棵盘踞着幽深树洞的枯槐,那些承载着诡异预言的断壁残垣——都在机械的伟力下,如同脆弱的积木般轰然倒塌,碎裂,被铲起,然后被沉重的卡车运走,彻底消失在腾起的巨大烟尘里。阳光下,尘埃弥漫,像一场盛大而无声的告别。

  老张停下车,默默地望着那片越来越空旷的平地,看了很久。没有预想中的失落或怅惘,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轻松感,仿佛心上压了很久的一块巨石,也随着那废墟一起被碾碎、搬走了。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露出被劣质烟草熏黄的牙齿。他不再去想那个飘渺的声音,不去想那五十万的幻影,也不去想那晚废桥下的生死一线。他用力踩下三轮车的踏板,链条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载着他,朝着家的方向,朝着医院的方向,朝着那份实实在在的、握在手里的药费单据和缴费通知单,稳稳地驶去。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路面,扬起细细的尘土,在阳光下飞舞,又轻轻落下。

  喜欢聊斋新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