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山魈的赌约-《聊斋新介》

  张伟把沉重的脚从油门上挪开,让这辆老伙计喘上几口粗气。车窗外,连绵不绝的山岭黑沉沉压向天际,暮色正浓,像浓墨一样涂抹着山林,仅剩下一道惨淡的橘红,挣扎着挂在西边山脊线上,苟延残喘。他瞥了一眼手机,晚上七点刚过,信号格却空空如也,导航地图也成了静止的灰色方块。这鬼地方,地图上连条像样的路名都吝啬标注,只有一条细线在盘绕的山体间穿行,是名副其实的“盲肠小道”。

  “妈的,这破路!”张伟低声骂了一句,手指烦躁地敲打着方向盘。副驾座位上的两个空矿泉水瓶随着车身晃动,骨碌碌滚到了角落,仿佛在嘲笑他此刻的狼狈。今天真是倒霉透顶,先是装货的仓库临时出状况,白白耗掉了两个钟头;紧跟着又摊上这段导航失灵的鬼路,眼看交货时间就要被甩在身后,超时罚款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猛地灌了一大口凉透的浓茶,苦涩的味道在舌头上蔓延开来,却丝毫压不住心头的焦躁。

  车灯划破愈发浓稠的黑暗,光柱里,尘土像无数细小的金粉般飞舞。就在此时,前方路边一个模糊的黑影闯入了灯光的范围。张伟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减缓车速。那是个干瘦的老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样式老旧的蓝色中山装,脚上是沾满泥点的解放鞋,背上压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他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光柱里,像棵突兀的老树,朝着张伟的方向,缓缓地、执着地招着手。

  荒山野岭,夜色深沉,突兀出现的人影……张伟心里“咯噔”一下,踩刹车的脚犹豫了零点几秒。但那双在灯光下看过来的眼睛,浑浊却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平静,不像有恶意。再看那身打扮,活脱脱是村里老支书那辈人的模样。张伟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把车稳稳地停在了老头面前。他摇下车窗,山间夜晚特有的寒气立刻涌了进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大爷,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啊?”张伟探出头问道。

  老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像被砂纸打磨过,低沉而沙哑:“前面,不远,捎我一程吧,后生。”

  他指了指前方浓墨般的山影深处。张伟环顾四周,除了山就是树,除了树就是蜿蜒的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叹了口气,心里的那点犹豫终究被一丝怜悯压了下去:“行吧,上车!这鬼地方,前头可不像有落脚的地儿啊!” 他伸手推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老头动作麻利地爬上车,帆布包被他小心地搁在脚边。一股混合着陈年烟草、尘土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类似于陈旧书卷的气息在狭小的驾驶室里弥漫开来。老头坐定,只说了句“多谢”,便不再言语,目光投向挡风玻璃外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牢牢吸引着他。张伟重新挂挡,踩下油门,老旧的发动机发出吃力的轰鸣,车子再次蹒跚前行。他忍不住又瞟了老头一眼,对方那近乎凝固的沉默,让这沉闷的车厢里平添了一股莫名的压力。

  “大爷,您这是打哪儿来啊?这么晚还赶路?”张伟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老头依旧看着前方,只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唔。”

  “前头有村子?”张伟不死心。

  “有地方落脚。”老头这次多说了几个字,但语气依旧平淡得没有一丝波纹。

  碰了个软钉子,张伟讪讪地闭了嘴,心里那点疑窦又悄悄冒了头。他摸过手边那个印着“平安运输”的旧保温杯,拧开盖子,一股廉价茉莉花茶的香气飘了出来。他递向老头:“喝口水吧,大爷?天干。”

  老头这才缓缓转过头。他的目光在张伟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很奇怪,像在审视一件许久不见的旧物,带着点探究,又似乎早已洞悉一切。他没有去接杯子,反而伸出枯瘦的手指,在杯口上方极其随意地轻轻一拂。

  “水凉了,没意思。”他沙哑地说。

  张伟下意识地低头去看杯口,一股浓郁醇厚的酒香毫无征兆地、猛烈地撞入他的鼻腔!他惊得手一抖,杯子差点脱手。杯子里那原本寡淡的浅黄色茶水,此刻竟然变成了深琥珀色的液体,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他难以置信地把杯子凑到鼻子下,狠狠吸了一口气——没错,是酒!而且是那种老酒坊里才有的、陈年粮食酒的浓烈香气!

  “这…这怎么回事?”张伟猛地抬头,声音都变了调,死死盯住老头那张沟壑纵横、此刻却平静得吓人的脸,“您…您刚才干了啥?”

  老头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透着一股难以捉摸的意味。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像从很远的山谷里传来:“凉水寡淡,不如酒暖身子。尝尝?”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张伟的脑子嗡嗡作响。他几乎是出于本能,立刻去抓放在仪表盘支架上的手机——他想录像,想留下点什么证据!可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手机壳,老头那只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轻轻按在了他的手机屏幕上。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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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生,莫慌。”老头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缓,“慌也没用。看。”

  他枯瘦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方轻轻一划,动作随意得像拂去一粒灰尘。张伟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屏幕上,那刺眼的“19:15”数字,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抹掉重写一样,数字飞快地倒退、闪烁——19:14…19:13…19:12…最终,稳稳地停在了“19:10”!正好是他刚才停车让老头上来那一刻的时间!

  一股寒气从张伟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这比魔术恐怖一万倍!他猛地扭头看向老头,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你…你到底是谁?这…这不可能!”

  老头终于收回了按在手机上的手,重新靠回椅背,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他的侧脸在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深邃。“大道如青天,人自不通透罢了。后生,少见才多怪。” 他顿了顿,那沙哑的声音里仿佛掺进了夜风的凉意,“快到了。”

  “到了?到哪?”张伟的声音有些发颤,目光下意识地顺着老头视线望向挡风玻璃外。车灯的光柱刺破黑暗,直射向前方。就在光柱的尽头,原本只有陡峭山壁的地方,景象骤然一变!

  一道巨大的、由整块山岩天然形成的拱门突兀地耸立在路中央,仿佛亘古以来就在那里。拱门之后,竟然透出大片明亮、温暖、甚至带着节日般喧闹的橘黄色光芒!那光芒如此强烈,如此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深山老林的绝对黑暗中,像凭空撕开的一道通往异世界的口子。

  张伟狠踩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他双手死死抓住方向盘,指关节捏得发白,身体因惯性猛地前倾又被安全带狠狠勒回座位。他惊魂未定地喘息着,眼睛死死盯着那道发光的拱门,以及门后那片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的奇异景象。

  “这…这是什么地方?”张伟的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从未听说过这条偏僻的山路深处,藏着这样一个人声鼎沸的所在!

  老头却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下车吧,后生。误了时辰,就进不去了。” 他自顾自地推开车门,拎起脚边那个鼓囊囊的帆布包,动作利落地跳下了车。

  冷冽的山风瞬间灌满了驾驶室,吹得张伟一个激灵。他望着老头站在车外那被奇异光芒勾勒出的、有些佝偻却异常稳当的背影,又看看那仿佛巨兽之口般的发光拱门,门内隐约传来的喧闹人声、器乐声,像无形的钩子,拉扯着他那颗被恐惧和强烈好奇撕扯的心。他猛地想起老头那句“误了时辰就进不去”,又想起对方那神鬼莫测的手段,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压倒了恐惧。他咬了咬牙,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松开紧握方向盘的手,推开了沉重的车门。双脚踩在冰冷坚硬的路面上,那奇异的光芒照在身上,竟带着一种虚幻的暖意。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跟上了老头那沉默而坚定的步伐。

  穿过那巨大的天然石门,眼前豁然开朗。张伟惊愕地张大了嘴,像个第一次进城的乡巴佬。石门之内,竟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山中谷地!谷底平整开阔,灯火辉煌。无数盏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灯笼悬挂在空中,有巨大的走马宫灯滴溜溜旋转,映出花鸟鱼虫的影子;有精巧的莲花灯静静漂浮,散发出柔和的光晕;还有更多他叫不出名字的奇形怪状的灯盏,或悬于空中,或置于地面,将整个山谷映照得亮如白昼,却又弥漫着一种古意盎然的梦幻氛围。

  谷地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完全由巨大原木和粗糙山石搭建而成的巍峨楼阁!楼高数层,飞檐斗拱,气势恢宏得不像人间造物。楼前是一片极其开阔的广场,此刻人山人海,喧声鼎沸。然而,当张伟看清那些人影时,一股寒意再次从脊椎窜了上来。

  那些人……或者说,那些“东西”,虽然穿着绫罗绸缎,衣饰华美,但形貌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有的人脸上覆盖着浓密的毛发,像未开化的野人;有的人五官扁平,眼睛细长如豆;还有的身形高大得离谱,足有两三米高,皮肤粗糙如树皮,走动时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震动;更有的干脆在身后拖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随着动作悠闲地摆动……他们或围聚在巨大的石桌旁大快朵颐,桌上是张伟从未见过的奇珍异果和烤得滋滋冒油、不知名目的巨大肉块;或在广场中央随着古怪而激昂的鼓点忘情地舞蹈跳跃,动作狂放不羁,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还有的聚在一起,用张伟完全听不懂的、音节急促而怪异的语言高声谈笑、争论,唾沫横飞。

  “这……这都是些什么‘人’?”张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下意识地靠近了身边唯一熟悉的身影——那个沉默的老头。

  老头浑浊的眼睛扫过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低声道:“山野之民,自有其乐。莫多看,莫多问,跟着我走就是。”

  他带着张伟,像两条不起眼的游鱼,谨慎地穿行在这喧闹、怪异、充满压迫感的“人群”边缘。张伟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只觉得无数道或好奇、或冷漠、或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在自己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烤肉油脂香、醇厚的酒气,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了野兽、草木和潮湿泥土的奇异气息。巨大的篝火堆噼啪作响,火星四溅,映照着那些奇形怪状的面孔,更显得光怪陆离。

  他们绕过几个正为一块巨大的烤腿肉归属问题而龇牙低吼、像熊又像人的生物,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一群围着篝火、跳着诡异祭祀般舞蹈、脸上涂满彩色泥浆的“人”。张伟的心脏一直悬在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

  终于,老头在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停了下来。这里靠近那巨大木楼的侧面,光线稍暗,人也稀少一些。老头将背上的帆布包卸下,放在脚边,然后席地而坐,背靠着一块冰凉的山石。

  “坐下歇歇脚。”老头示意张伟也坐。他解开帆布包,里面竟然是一些极其普通的干粮——硬邦邦的烙饼,几块风干的、看不出原貌的肉干,还有一个同样印着“平安运输”字样的旧水壶!这水壶的样式,和张伟车上的那个一模一样!张伟看得目瞪口呆。

  老头掰下一小块烙饼,慢条斯理地嚼着,仿佛身处自家炕头,而不是这妖魔乱舞的奇异山谷。张伟哪有心思吃东西,他背靠着冰冷的岩石,身体僵硬,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老头也不管他,自顾自地吃着,偶尔拿起那个和张伟同款的水壶,灌上一口。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阵激烈的争执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角落的平静。

  只见三个穿着打扮明显华贵许多的“人”推搡着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个身材异常高大,几乎接近三米,披着一件金线绣边的华丽袍子,但脸上却长着一个极其显眼、如同鸟喙般向前突出的巨大鼻子,鼻孔翕张着,喷着粗气。他身后跟着一个身形矮胖、穿着同样考究锦袍的家伙,最奇特的是他额头正中竟然长着一只紧闭的竖眼!第三个人则瘦得像根竹竿,脸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青绿色鳞片,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鸟喙鼻”显然怒气冲天,对着“竖眼胖子”吼道:“朱老六!你休要抵赖!方才掷骰子,明明是我掷出三个‘六’,豹子通杀!你那破眼珠子是不是又看花了?快把彩头拿来!那串‘百年火枣’!”

  “竖眼胖子”朱老六毫不示弱,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放你娘的罗圈屁!高老七!老子这‘三界眼’看得清清楚楚!你那骰子分明动了手脚!落地时是三个‘一’!想蒙老子?没门!”他额头上那只竖眼此刻猛地睁开了!那是一只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混沌暗红的眼睛,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光芒。

  “青鳞瘦子”在一旁看似劝架,声音却尖利刺耳,带着煽风点火的意味:“哎呀,两位哥哥,莫吵莫吵!不就是几颗枣子嘛,伤了和气多不值当!要不……小弟我做个见证,你们再赌一把?赌注嘛……嘿嘿,翻个倍如何?”

  三人吵吵嚷嚷,互不相让,声音越来越大,引得附近一些“人”也投来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张伟缩在角落,恨不得把自己嵌进身后的石头缝里。他祈祷着这几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大爷”千万别注意到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外来者。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那“鸟喙鼻”高老七被朱老六顶得火冒三丈,无处发泄,目光一扫,恰好看到了缩在角落、穿着格格不入现代夹克、脸色煞白的张伟。他那巨大的鸟喙猛地转向张伟,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恶意和戏谑。

  “哼!你们这些没见识的蠢货!”高老七的声音如同破锣,震得张伟耳膜嗡嗡作响,“就知道窝里斗!瞧瞧,这里不是有个现成的‘稀罕物’?”他用那巨大的、覆盖着角质层的爪子指向张伟,“咱们赌他!就赌这小子是打哪儿来的!猜对了,方才那局就算赢,彩头翻倍!猜错了,嘿嘿,就给老子滚蛋!”

  朱老六额头上那只暗红色的竖眼立刻滴溜溜转向张伟,上下扫视,像在解剖一只青蛙。那冰冷、毫无感情的视线让张伟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似乎冻僵了。青鳞瘦子也凑过来,细长的分叉舌头嘶嘶作响,贪婪地舔着嘴唇:“有意思!高!这赌法高!小子,快说!你打哪个山旮旯钻出来的?”

  三张奇形怪状、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脸孔同时逼近,带着浓烈的野兽腥臊味和酒气,将张伟死死围在中间。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巨石,轰然砸下,瞬间抽空了他肺里的空气,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像塞满了滚烫的沙子,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这些怪物要拿他当赌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坐在旁边、像个背景般被忽略的老头,突然放下手中那块啃了一半的烙饼。他拍了拍手上的饼屑,动作从容不迫,然后抬起头,浑浊的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三个气势汹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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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位,”老头的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滚油的一滴冷水,瞬间让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凝滞了一下,“为难一个过路的后生,算不得本事吧?”

  高老七巨大的鸟喙猛地转向老头,眼神凶戾:“老东西!你算哪根葱?敢管大爷们的闲事?”

  老头缓缓站起身,他那佝偻的身材在高大如铁塔的高老七面前显得渺小无比,但他身上那股平静到近乎诡异的气息,却让朱老六额头上那只暗红色的竖眼微微眯了起来,连一直煽风点火的青鳞瘦子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老汉我自然算不得什么葱。”老头慢悠悠地说,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只是恰巧知道,这小子是跟着我来的。他打哪儿来,要去哪儿,老汉我清楚得很。”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三人,“你们想赌他?不如……跟我赌一把?”

  “跟你赌?”朱老六那只竖眼死死盯着老头,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老头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平静得像一口古井,“赌什么?怎么赌?”

  老头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张伟因为极度紧张而微微发抖的右手上——那手里还下意识地紧攥着他的车钥匙,钥匙环上挂着一个银色的、指甲盖大小的U盘,那是他平时拷贝行车记录仪数据用的。

  老头枯瘦的手指随意地朝那U盘一点:“就赌这个小玩意儿。你们猜猜,它里面装着什么?”

  此言一出,不仅那三个怪人愣住了,连张伟也懵了!赌U盘?这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下意识地把握着钥匙的手往身后藏了藏。

  高老七嗤笑一声,巨大的鼻孔喷出两股白气:“嗤!一个凡人的小铁片,能有什么稀罕?顶多存些凡尘俗世的破烂影像!老子猜,就是些跑车拉货的无聊东西!”

  朱老六的竖眼却微微闪烁,似乎在仔细“观察”那个小小的U盘,片刻后,他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不对!这铁片……有‘气’!很杂,很乱!但绝不是凡物!里面定有乾坤!或许是……是通往某个秘境的图谱残片?”他越说越笃定,竖眼中红光流转。

  青鳞瘦子眼珠子一转,尖声叫道:“不对不对!你们说的都不对!依我看,这东西就是个‘引子’!是空的!专门用来引动某种大阵的阵眼!对不对,老头?”他带着几分狡黠看向老头。

  老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沙哑的声音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全错。”

  “错?”高老七的鸟喙猛地张开,露出里面细密的尖牙,声音充满了暴戾,“老东西!你敢耍我们?!”

  老头浑浊的目光平静地迎上他凶戾的眼神,不闪不避:“既然赌了,输赢自有定论。三位方才的彩头……是不是该翻倍兑现了?还有,这位小友,我得带走了。”他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

  “放屁!”朱老六额头的竖眼猛地怒睁,暗红色的光芒大盛,一股阴冷邪异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你说错就错?证据呢?把东西拿来!让老子用‘三界眼’看个分明!”说着,他那覆盖着锦袍的肥大身躯猛地向前一步,一只生着利爪的手就朝张伟抓来!速度快如闪电!

  张伟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地闭上眼睛向后缩去!

  就在那只利爪即将触碰到张伟衣襟的刹那,一直显得平静甚至有些迟缓的老头,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张伟的视觉捕捉!仿佛一道模糊的影子瞬间挡在了张伟身前!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听见“啪”的一声极其清脆、如同玉磬敲击的脆响!

  朱老六那只抓向张伟的利爪,手腕处被老头枯瘦如柴的手指精准无比地拂了一下!仅仅是拂过,像拂去一片落叶!

  “嗷——!!!”

  一声凄厉无比、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朱老六口中爆发出来!他那肥胖的身躯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后踉跄倒退数步,扑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他死死捂住被老头拂过的手腕,那只刚才还凶光毕露的暗红竖眼此刻痛苦地紧闭着,整条手臂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软绵绵地垂落下来,显然里面的骨头在那一拂之下,已经寸寸碎裂!他倒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发出痛苦而恐惧的呜咽。

  高老七和青鳞瘦子脸上的凶悍和戏谑瞬间凝固,随即被无边的惊骇所取代!他们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那个依旧佝偻着背、站在原地、仿佛从未移动过的老头。老头浑浊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杀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淡漠,却比任何凶光都更令人胆寒。

  “还要看‘证据’么?”老头的声音依旧沙哑平淡。

  高老七巨大的鸟喙微微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青鳞瘦子更是面如土色(如果那层青鳞能显出颜色的话),细长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恨不得立刻缩进地缝里。

  “不…不看了!前辈息怒!息怒!”青鳞瘦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哭腔,“是我们有眼无珠!冲撞了前辈!我们认输!认输!”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从自己华贵的锦袍内袋里掏东西。高老七也如梦初醒,巨大的身躯微微发颤,慌忙地摸索着自己的口袋。

  很快,几样东西被颤抖着捧到了老头面前:一串散发着浓郁异香、如同玛瑙般晶莹剔透的红色枣子(百年火枣);一块形状不规则、通体赤红、内部仿佛有火焰在流淌的奇异矿石(离火精金);还有一支通体碧绿、温润如玉、散发着淡淡草木清香的短笛(凝翠笛)。

  老头看也没看那些足以让凡人疯狂的奇珍,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像驱赶几只烦人的苍蝇:“拿去吧,你们自己分。” 他浑浊的目光落在张伟身上,“后生,该走了。”

  说完,他弯腰拎起地上那个毫不起眼的帆布包,转身就朝着来时的巨大石门方向走去,步履依旧缓慢,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坚定。

  张伟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有半分迟疑?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从地上挣扎起来,踉踉跄跄地跟上老头的背影,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蹦跳,仿佛随时要炸开。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三个瘫软在地、惊魂未定的怪人,以及广场上无数道投射过来的、含义不明的目光。那辉煌的灯火,喧闹的乐声,此刻在他听来都像是地狱的召唤。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巨大的拱形石门。就在张伟后脚踏出石门的瞬间,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哪里还有什么灯火辉煌的山谷、巍峨的木楼、喧闹的广场?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死寂的黑暗!那巨大的天然石拱门孤零零地矗立在惨淡的月光下,门内是陡峭冰冷的山壁和茂密幽深的丛林,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山风刮过时做的一场离奇荒诞、令人窒息的噩梦!唯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了异香和野兽气息的味道,还在提醒着他,那绝非幻觉!

  张伟猛地打了个寒噤,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他慌忙转过头,跌跌撞撞地追上已经走到他那辆老货车旁的老头。

  老头拉开车门,把帆布包丢回副驾驶,自己也坐了进去,动作自然得像是刚去邻居家串了个门回来。

  张伟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驾驶座,插钥匙的手抖得厉害,几次都没对准锁孔。好不容易发动了车子,引擎的轰鸣声在死寂的山谷中显得格外刺耳。

  “大…大爷……”张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死死盯着前方黑暗的山路,仿佛那里潜伏着无数吃人的怪兽,“刚才……刚才那……那是什么地方?那些……那些人……”

  老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一种深重的疲惫,仿佛刚才那轻描淡写的一拂,耗尽了巨大的心力。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张伟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才听到那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像从地底传来:

  “山野精怪,自成一界罢了。它们有它们的规矩,有它们的乐子。凡人……莫要深究,更莫要踏足。”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要对旁人提起。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明确的警告都更让人心头发冷。

  张伟感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用力地点着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我懂!懂!打死也不说!”

  老头不再言语,车厢里只剩下引擎单调的轰鸣和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张伟将油门踩到底,老货车嘶吼着,像一头受惊的野兽,拼命逃离这片被噩梦笼罩的山岭。车灯在黑暗中撕开一道颤抖的光路,照亮前方未知的归途。

  车子终于驶出了那段令人窒息的盘山路,当熟悉的、稀疏的村落灯火出现在远方地平线上时,张伟才感觉那一直死死攥紧的心脏稍稍松开了些。他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肺里积压的恐惧全部吐出来。他下意识地想跟老头说点什么,哪怕是句“快到了”也好。

  “大爷,前面……”

  话刚出口半截,他就猛地噎住了。

  副驾驶座位上,空空如也!

  只有那个印着“平安运输”字样的旧水壶,端端正正地放在老头坐过的位置,壶口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而老头,连同他那个鼓囊囊的帆布包,就像滴入大海的水珠,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副驾驶座椅上被压出的浅浅褶皱,无声地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虚幻。

  张伟一脚急刹,车子在寂静的乡间小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猛地停住。他惊骇地扭身,双手慌乱地在副驾驶座位上摸索着,触手只有冰凉的皮革和那个孤零零的水壶。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大…大爷?”他颤抖着声音,对着空荡荡的车厢喊了一声。

  回应他的,只有窗外呜咽的山风,和远处村落几声零星的狗吠。

  张伟失魂落魄地将车开回了公司。接车的调度老刘叼着烟,看着张伟煞白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皱了皱眉:“咋了伟子?脸色跟死人似的!路上撞鬼了?”

  这句无心的玩笑话像根针,狠狠扎在张伟紧绷的神经上。他猛地一哆嗦,眼神慌乱地躲闪着老刘探究的目光,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干涩地挤出几个字:“没……没事,就是累了。山路……不好走。”

  他逃也似的离开了停车场,连超时罚款单都没心思细看。回到家,老婆李娟看到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哎哟!你这是咋了?跟被狼撵了似的!脸色这么难看!货出问题了?”

  “没事,就是累了。”张伟重复着对老刘的说辞,声音疲惫得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他把自己重重摔在沙发上,闭上眼,眼前晃动的却是那辉煌诡异的山谷、奇形怪状的“人”、老头拂过手腕时朱老六凄厉的惨嚎、以及副驾驶座上那空荡荡的、残留着酒气的空间。巨大的恐惧和无数无法解答的疑问像冰冷的藤蔓,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变得沉默寡言,像换了个人。以前那个喜欢跟工友吹牛打屁、抱怨路况的张伟不见了。他常常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地望着某个地方发呆,别人大声叫好几遍才猛地惊醒。他不再跟车队的兄弟一起喝酒侃大山,总是找借口早早回家,可回到家,也只是对着电视发呆,或者长时间地盯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那里隐藏着什么。

  最让李娟担心的是,他再也不跑那条穿山而过的老省道了。哪怕公司强行排班,他也宁愿绕上几十公里走高速,哪怕自己贴钱加油、耽误时间。每当车子开到那段盘山路附近,即使是白天,他也会不由自主地全身紧绷,手心冒汗,死死盯着导航,仿佛生怕那巨大的发光拱门会再次凭空出现。

  “你到底咋了嘛?”李娟不止一次担忧地问,“那条路到底有啥?是不是……真遇上啥不干净的东西了?”她压低声音,带着乡间妇人特有的那种对神秘事物的敬畏和恐惧。

  张伟总是烦躁地摆手,眼神躲闪:“别瞎猜!没有的事!就是……就是那路况太差,不想走了!” 他拒绝谈论,拒绝回忆,但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挥之不去的疑问,却像无形的烙印,深深烙在了他的生命里。

  只有每个月发工资后的那个周末,张伟会变得异常焦躁。他会一大早就起床,胡乱扒拉几口早饭,然后穿上最结实的登山鞋,背上那个巨大的、塞满了干粮、水、绳索、强光手电甚至还有一把开山刀的沉重背包。

  “你又去?”李娟看着他这副全副武装、仿佛要去远征的架势,眉头紧锁,“这都多少次了?你到底要去山里找啥?”

  张伟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固执:“……找点东西。别管了,晚饭不用等我。”

  他开着车,直奔那片吞噬了他部分灵魂的莽莽群山。他不再走省道,而是沿着山脚,寻找那些地图上没有标记、被荒草淹没的羊肠小径,或者干脆自己用开山刀劈开荆棘藤蔓,艰难地向深山腹地跋涉。他仔细地检查着每一处可疑的山壁,寻找着可能隐藏的洞穴、缝隙,或者任何类似于巨大天然拱门的岩石构造。他打开强光手电,照射那些幽暗的角落,竖起耳朵捕捉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风声、水声、鸟兽声之外,是否隐藏着模糊的喧嚣?他甚至会长时间地站在某个他认为“感觉”很特别的山谷入口,对着空寂的山林,用尽力气呼喊:

  “大爷——!你在吗——?大爷——!”

  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撞在冰冷的岩壁上,又被茂密的树林吞噬,最终消散在风里,只留下更深的死寂。回应他的,永远只有单调的风声、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几声不知名鸟类的孤鸣。

  一次次满怀希望地进山,一次次精疲力竭、满身泥泞、带着被荆棘划破的伤痕失望而归。背包里的干粮消耗殆尽,强光手电的电量耗光,开山刀的锋刃被岩石崩出了缺口。只有那个印着“平安运输”的旧水壶,他一直带在身边,每次进山都灌满清水。他有时会盯着那壶口,回想起那晚浓烈的酒香,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和失落感便席卷而来。

  日子在沉默的日常和徒劳的寻找中悄然流逝。又一个深秋,张伟再次一无所获地从山里回来。夕阳的余晖将他疲惫的身影拉得很长。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将车开到了那条曾经让他魂飞魄散的盘山老省道的入口附近。他没有开上去,只是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摇下车窗。

  暮色四合,山风渐凉,带着草木枯黄的气息。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只剩下黑黝黝的剪影,沉默地矗立在苍茫的天地间。万籁俱寂。

  张伟摸出烟盒,抖出一支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却驱不散心头那股沉甸甸的、冰冷的东西。他望着那蜿蜒入黑暗的山路,眼神复杂,有恐惧,有迷茫,有挥之不去的执念,还有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深深的失落。

  就在他吐出烟圈,准备发动车子离开时,一阵极其微弱、极其缥缈的声音,像是被山风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从另一个世界捎带过来,断断续续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那声音……像是某种古老而欢快的器乐合奏?夹杂着模糊不清的、许多人(或者“东西”)一起发出的喧哗笑闹?甚至还隐约夹杂着一声高亢的、如同某种禽类的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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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伟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僵!烟头烫到了皮肤也浑然不觉。他猛地挺直身体,像被电流击中,侧耳倾听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那声音太微弱了,时断时续,如同幻觉,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

  他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黑暗山峦的深处,那片他曾经穿越过巨大石拱门的地方。那里只有一片沉沉的、亘古不变的黑暗。

  是风声?是幻觉?还是……

  那缥缈的声音如同幽灵的叹息,在张伟凝神捕捉的瞬间,却又彻底消失了。只有山风穿过枯枝,发出呜呜的、如同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凄凉。他僵坐在驾驶座上,保持着那个侧耳倾听的姿势,很久很久,直到指间的烟蒂燃尽,灼热的刺痛感传来,才猛地一个激灵。

  他缓缓靠回椅背,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再缓缓吐出。再睁开眼时,里面翻涌的惊涛骇浪似乎平息了一些,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沉重。

  他发动车子,老旧引擎的轰鸣在寂静的山野间显得格外突兀。车灯刺破渐浓的黑暗,照亮前方那条通往平凡、琐碎、却无比真实的家的道路。他不再看那片吞噬了所有声音和幻象的山影,只是紧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车子缓缓驶离,将那片沉默的山峦和所有无法言说的秘密,连同那个印着“平安运输”的旧水壶里残留的最后一缕虚幻酒香,一起抛在了身后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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