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精心筹备的说辞-《暖青寒》

  温谨睡了个好觉,晨光透过窗棂,将空气中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

  他睁眼时神清气爽,心情一片大好。

  心头大患被他亲手除掉,压在胸口的顽石挪得如此轻而易举,他只觉万分畅快。

  他对自己满意至极,有此等谋略手段,何事不可为?

  父亲将来,除了倚重他,还能有谁?

  区区一个暗卫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死几个又何妨。

  这世间,多的是吃不上饭的下等人,待他执掌大权,再去搜罗一批,如法炮制地暗中培养便是。

  父亲当年,想必也是用这般恩威并施的手段——

  赏他们一口饭吃,再将家人捏在手里,这便是世上最牢靠的忠心。

  否则,那些蝼蚁岂会如此俯首帖耳,甘愿送死!

  “公子!”二福步履匆忙地进屋,脸上失色,一个踉跄摔在他榻前。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温谨大好的心情被破坏,沉声呵斥。

  二福顾不得爬起,就势撑起身子,凑近温谨低声禀告,“公子,老爷让您即刻去书房!”他声音里压着惊惶,“公子,后角门的人说...赵王府的人,大清早送来一口棺材!”

  温谨霍然抬眼,胸腔里那颗刚刚还舒坦自在的心猛地一撞,几乎要蹦出喉咙,目光如钉子般定在二福脸上,“棺材?”

  “是、是棺材!”二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公、公子,赵王府是、什么意思...”

  温谨眉心骤紧,袖中拳头狠攥。

  若他没猜错,棺材里的人,定是拾三!

  可尸首,为何会由赵王府送来?

  难道说,昨夜他所做的一切,被赵王府盯梢的人看到了?!

  温谨强行压下狂跳的心,快速盘算:昨夜行动本就隐秘,荒野之地又极为空旷,绝无可能被人尾随。

  既无人跟踪,赵王府如何能这么快找到拾三的尸身?!还直接送上温府!

  他原本的谋划是,先按兵不动一两日,待拾三“行踪不明”坐实,再向父亲请命,以搜寻之名名正言顺地接过剩余人手的指挥之权。届时,他便可亲自“彻查”,再将尸身“顺利”带回。

  至于凶手,大可寻个由头,将祸水引向赵王府或其他对头——总之,有的是人选让父亲疑心。

  而今,赵王府竟抢先一步将尸身送上门来——

  如此看来,绝非是他露了行迹!

  若真证据确凿,此刻登门的就该是刑卫司的缇骑,又何须赵王多此一举,送来这区区一口棺材?

  哼!这是赵王对父亲的挑衅!

  他明晃晃向父亲宣告——你之虚实,我尽在掌握!

  赵王的刀锋所指,是父亲,而非是他。

  至于拾三如何被找到...一会待他见到父亲,一问便知!

  温谨心下稍安,面上却不动声色,抬眼问道:“赵王府的人,送东西来时,可曾留话?”

  如今府中下人皆看他眼色行事,这倒是打探消息的便利之处。

  “小的不知,”二福慌忙摇头,声音发颤,忍不住试探,“公子…此事,莫非与您有关?”

  昨夜,他惴惴不安地守在马车里,每一刻都心惊胆战,生怕公子出事。好不容易盼到公子平安回来,却在他上车之际,一眼瞥见他衣摆上那片濡湿的、未干的血迹!

  定是刚沾上不久,吓得他当场魂飞魄散。

  可公子却毫不在意,只命他悄悄将血衣处理掉。

  他本以为事情已过,心下大安,谁知天刚亮,赵王府就送棺上门!

  难道公子昨夜秘密外出之事...已然败露?!

  温谨并未回答,眼风如冰刃扫向二福,反问道:“那件血衣,确定处理干净了?”

  “按公子吩咐,烧、烧得干干净净,半点痕迹没留!”二福喉头一紧,忙不迭保证,又怯声问:“您…现在就去见老爷?”

  温谨心下一声冷哼。

  父亲既唤他去书房,说明尚未怀疑到他头上。赵王府的蹊跷,正好当面去探个虚实。

  他指尖轻轻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慢条斯理地起身颔首:“走。”

  刚迈两步,却突然停下,温谨半侧过身,唇角勾起一抹令人胆寒的弧度,声线柔和却字字刺骨:“你顺路去妹妹院里递句话,就说,赵王府清早送了份‘薄礼’来。记住,除了这句,多的一个字都不准说。也告诉府里其他下人,不许多嘴,否则,永远都不必开口了。”

  二福深深埋下头,大气不敢出。

  公子太可怕了!

  从前,只有公子发火时,他才会腿肚子发抖而已。

  如今,公子轻飘飘一句话,阴鸷得他骨头缝里都在冒寒气!

  以后他就当个聋子瞎子吧,才能活得长久些。

  温谨行至书房外,指节刚触到门扉,内间已传来一声压抑着急躁的唤声:“是谨儿?进来!”

  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室内未点灯,几缕稀薄的秋光从半开的窗扇挤入,将温恕的身影裁切得细长枯瘦。

  那影子无力地瘫贴在地砖上,微微晃动,不似伺机而动的猛兽,倒像一头被抽去脊梁的困兽,空自龇牙,却再难进半寸。

  温恕的面容浸在暗处,唯见眼中一点森然冷光。

  见温谨进来,他缓缓抬头,整张脸因遏制不住的怒意而微微抽搐,连保养得宜的皮肉都绷得死紧。

  温谨心头一凛,强自定在原地,垂首稳声问:“父亲急召儿子,有何吩咐?”

  温恕的目光如冰刃般刮过他,最终钉死案上,猛地一掌击下!

  掌风震得案上玉牌一跳,他发出压抑而嘶哑的低吼:“有人杀了拾三...将尸身丢在了赵王府门前!”

  一句话落,温谨心头那块悬了一路的巨石,稳稳坠地。

  “怎、怎会这样?为何要丢在赵王府?”温谨脸上写满不可思议,顺势问出心中最大的恐慌,“父亲可知凶手是谁?”

  温恕牙关紧咬,面颊青筋暴起,筋肉抽搐,喘息粗重,“不是赵王,便是成国公!尸身伤口乃弩箭所致,直穿心腑,一击毙命!此等军中利器,非掌兵之人不可得。赵王掌过禁卫,成国公握有西山大营,皆有可能!”

  “还有傅鸣,”他指节狠狠砸向桌案,怒意喷薄,“但不像他的手笔——魏国公府行事向来稳重。可杀拾三这手法,”他话音骤顿,目光如淬毒的钩子直刺温谨,“如此‘光明正大’...”他刻意放缓了最后四个字,像是在品味其中意味,“...这分明是冲着我来的!”

  那目光钉得温谨心胆俱寒。

  书房内死寂一片,只闻温恕粗重的喘息。

  良久,他才声调一厉,劈头质问:“谨儿!你昨夜,去了何处?”

  父亲果然知晓他昨夜外出!

  一丝寒意掠过温谨脊背——

  幸好他备好了说辞。

  比之后怕,一股冰凉的怨怼更猛地涌上心头:即便他呕心沥血,即便他甘愿为父亲献祭一切,父亲却仍在暗中监视他!

  所谓的交予权柄,终究裹着一层无法穿透的隔阂与猜忌!

  究竟要怎样,才能换来父亲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念头如毒刺,扎得他心口锐痛。

  温谨喉头猛地哽住,一股热意不受控地直冲眼底,眼中迅速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他适时地抽泣了一下,才带着鼻音,低声缓缓道:“昨夜…儿子…去看望母亲了。昨天,是母亲的生辰。”

  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往日里噬杀残忍的残缺之人,此刻,只是一个在母亲忌日里脆弱、悲伤、渴求慰藉的迷途孩童。

  被突如其来的软弱攫住的悲声里,真实而刺痛。

  这孩童正向父亲伸出手,绝望地乞求着一点微光的温暖。

  温恕心头猛地一震,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是了,昨日是沁芳的生辰。

  近来内外交困,他竟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若不是儿子提及,他怕是今年都不会想起。

  “是吗...”温恕再开口时,声音已不自觉放得轻柔舒缓,不带一丝质问,只余慈父般的温和,“瞧为父这记性,真是老了。难为你…年年都记得去看她。”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意,仿佛想弥补方才的猜忌。

  “好孩子,替为父…多上一炷香,请你母亲宽宥。”

  温谨抬袖拭泪,声音低沉得像压着委屈:“儿子昨夜已替父亲上过香了,也代父亲向母亲致了歉。儿子告诉母亲,父亲已升任首辅,接了祖父的班…她与祖父泉下有知,定感欣慰,绝不会怪您。”

  “接班”二字,像一根针,轻轻扎了温恕一下。他目光缓缓沉下,盯着桌案,没有应声。

  温谨见状,语气愈发显得怀念与伤感:“父亲,您很少与我谈起母亲…您还记得她吗?”

  他仿佛完全沉浸于回忆中,声音缥缈:“母亲在谨儿记忆里,太模糊了…她走时,我才三岁。只记得她待我极好,日日带我玩耍,给我做点心,抱着我唱儿歌...”

  他说着,哽咽了一下,抬起的泪眼直望过来,“可谨儿实在太小了,怎么也记不清母亲的模样了。”

  “父亲,”他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渴望,轻声问,“家里…可有母亲的画像?”

  话音落下,书房内重归寂静。

  窗外漏进的秋光,将父子二人心思各异的剪影,长长地投在冰冷的地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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