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意外的礼-《暖青寒》

  温谨立在原地,死死盯着地上那具身躯,直至其抽搐渐止,彻底僵冷,又强忍着等了半晌,才敢缓步靠近。

  他不敢忘,当初钟诚被他打晕下药后,竟还能暴起反击。这等刀头舐血的练家子,即便弩箭透心而过,也万万小觑不得。

  他小心翼翼地踱步上前探看,拾三那双曾冷静如刀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漆黑的夜空。

  他屏息凑近几步,拾三身下洇开大片的血迹,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热血自躯体流出,残存着一丝可怖的余温,在秋夜寒风里发出浓烈滚烫的腥臭味。

  温谨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

  他啐了一口,抬脚狠狠踹向尸身肩侧。

  这些下等人的血,就是臭!

  原计划是等拾三灭了农户再动手,但眼下他来得太快,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若等他办完事发现自己仍在附近徘徊,必生疑心。

  唯有先发制人!

  温谨抬眼望向不远处农户的微光。

  算了,暂且饶你们一命。

  待他执掌暗卫,再来取这户人性命不迟。届时,那些曾羞辱过他的人,尤其是陆青...定要让她尝遍世间极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温谨压下心头翻涌的恶念,冷静下来四下寻找那支弩箭,但夜色深重,旷野茫茫,寻一支小箭无异于大海捞针。

  算了,耽搁久了,恐横生枝节。

  一支无迹可寻的箭,与地上这具无迹可查身份的尸体一样,最终都会不了了之。

  他最后啐了一口,决然转身,身影被浓稠的夜色彻底吞没。

  温谨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不久,另一道黑影如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自农舍旁的树冠中掠下。

  农舍的后院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长庚掠至尸身旁,俯身探查,翻开手掌细看后,沉声吩咐:“搜!找到那支弩箭,处理干净此地。另将尸身带上,随我回府禀报主子。”

  魏国公府书房外灯火通明。

  “主子,尸身已查验过。”长庚揭开白布,“指节粗大,有深重弓弦勒痕,是军中好手的印记。但...属下觉得这掌心老茧的分布有些异常,特地带回请您定夺。”

  傅鸣俯身,就着烛光细看。

  他捏开尸身的手掌,拇指用力搓过那些坚厚、呈竖条状分布的老茧,触感粗粝如挫刀。

  “这绝非步卒持械或骑兵握缰所能磨出。”他直起身,眸光一凛,“倒像常年在风浪里讨生活所留——唯有长年累月地撑篙、拉缆、拽帆,方能磨出此等老茧。此人,极可能惯于水战。”

  “是否要细查其来历?”长庚盖好白布问道。

  傅鸣一摆手,目光深邃地望向黑夜,“死士身份,早被抹净,不必白费力气。”

  长庚递上弩箭,“箭上徽记已磨平,与上回刺杀太子的系出一批。”

  黝黑的箭镞上,血迹已呈暗褐色,散发着一股混杂了血腥的铁锈味。

  傅鸣看了一眼,“先收着。此物,日后或有大用。”

  “主子,”长庚不解,“温谨为何要杀自己人?这岂不是在帮我们扫清障碍?今夜事发突然,只见他一人前来,我等按兵未动。”

  “因为温恕信任此人,温谨心怀怨恨。”傅鸣冷笑,“先前诛杀钟诚,怕也是同样的心思。他是要温恕身边只留他一人。”

  “不过,他倒是送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礼。你即刻传信苏州,将线索递给许正。他正在查苏州水师,无论此人曾是水师士卒还是水上悍匪,这条线索,都不妨让他好生利用一番。”

  “另外,温谨先留着,此事待我与陆青商议后再定。”他沉吟片刻,指尖在案上轻叩。

  温恕接连损兵折将,这头老狐狸,怕是再难沉得住气。

  他手里那最后几张牌,也该是时候打出来了。以温恕冷酷决绝的性子,绝不会亲自涉险,能用之人,唯有他那好儿子温谨。”

  正好,省得他们还要多走一趟。

  “长庚,你带人跑一趟,”傅鸣沉吟道,“将尸身扔到赵王府后门。剩下的事,赵王自会料理。”

  他略作思忖,继续吩咐:“不过,去办此事之前,先绕道武安侯府告知无咎,让他明早传话陆青,说我练完早课便去,在老地方——上回那道角门等她。”

  “还有,”他顿了顿,语气不经意间放缓,“她今晚饮了酒,未必能早起。让扶桑不必唤她,睡到自然醒再说。”

  长庚嘴角狠狠一抽。

  傅鸣斜睨他一眼。

  “主子,”长庚大胆问一句,“无咎说您平日都是翻墙进去的,这怎么改角门了?”

  傅鸣没好气,“白日里我能翻吗...让人瞧见,陆青可说不清楚。”

  是他不想翻吗...还不是怕给那丫头惹麻烦。

  长庚嘴角疯狂抖动了下,在傅鸣横眼过来之前,转身疾步离去。

  翌日清晨,陆青刚醒,扶桑便来禀报,说傅鸣在角门处等她。

  陆青心知必有急事,也顾不得用早食,匆匆梳洗后便要赶去。刚奔出两步,忽又折返,吩咐扶桑:“装几样点心和一壶茶给我。”

  她提着食盒,快步赶到角门处。

  一开门,就见傅鸣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正立在角门外的晨光里。一见她,傅鸣眼中便漾开宠溺的笑意,语气带着几分意外的惊喜,“没想到,你起得这般早。”

  陆青小心地合上门,拉着他坐到石阶上,仰头冲他甜甜一笑,“放心,我的酒量可是练出来了,昨晚那几杯算不得什么。我怕你等急了,就没让小厨房现做,只拿了些现成的点心,你将就着用些。”

  她说着打开食盒,里面琳琅满目:桂花糕、松仁鹅油卷、枣花酥、栗子糕...林林总总也有四五样,样样做得极为精致,旁边还配着一壶温热的桂花红茶。

  傅鸣喉间溢出抑不住的轻笑。

  这丫头,还记着他昨日没吃饭就来的事,这是怕他空着肚子,才急慌慌提着食盒赶来。

  心头暖意翻涌,他伸手将陆青的手裹在掌心里轻轻摩挲,笑得温柔,“你用过早食了吗?”

  陆青扬唇一笑。

  秋日的晨光映得她脸颊微光莹莹,宛如枝头开得最盛的金桂,不耀眼却十分夺目。“没呢,”她语带娇嗔,“我特意空着肚子,等你一起呀。”

  这丫头昨日还说不要听他的,今日这是故意卖好,让他不好意思计较。

  真是狡猾的丫头。

  傅鸣笑意更深,抽出袖中帕子,执起她的手,替她细细擦拭指尖,这才拿起一块桂花糕递过去:“松儿说你爱吃这个,还道你们昨日吃桂花糕吃到落泪。”

  陆青正抿着茶,闻言险些呛住。

  “这小子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她皱着眉,咽下茶水后,想起什么,问道:“他今日早课,有没有追问你昨日来的事?”

  “何止追问,”傅鸣就着她手边的糕点也咬了一口,笑道,“直问我第几次擅闯你闺房,又问我们究竟在密谋何事。这小子,定是觉得从你那儿问不出所以然,转而到我这儿套话来了。”

  陆青捏着半块桂花糕,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眼底闪着狡黠的光,直接下了定论,“嗯...看来松儿心里,到底还是我这个长姐分量重些。昨日见你突然现身,他愣是没敢多问,怕是事后才回过味来。”

  她满足地眯眼品尝,“嗯...就是好吃,好吃得叫人想掉眼泪。”

  傅鸣又递了块桂花糕给陆青,顺势将昨夜之事扼要道来。

  “温谨昨夜突然动手,除了那名疑似暗卫首领之人。尸身,我已命人送至赵王府后门。这份礼也算不错,与我们之前查的线索倒是不谋而合。”

  陆青皱眉沉吟,“如此说来,赵王定会用这人来刺激温恕,他转移剩余人手的动作只会更快,看来,是我们收网的时候了。”

  傅鸣颔首,“也这一两日之内。”他略作停顿,语气转为冷冽,“另据线报,成国公前日赴西山大营点卯后,午后即秘密折返,携数名精锐匿于城外庄子。其意图,无非是借身在军营的假象,暗中预备死士。”

  “既已明确其动向,下帖已无必要。”他指尖在石阶上轻叩一记,“今日,我直接去庄子上会他。”

  陆青咽下口中糕点,歪头问道:“钟诚那块玉牌呢?如今是在成国公手里,还是已到了皇后手中?”

  “在我这儿。”傅鸣探手入怀,取出玉牌摊在掌心,“给他们的那块是仿制的。此乃古玉,温恕以此为凭,仗的是其岁月痕迹无法作伪。即便图案仿得再像,玉的包浆、沁色,他手下暗卫一触便知,立时能辨真伪。”

  陆青将剩下的桂花糕三两口吃完,拍了拍手,接过玉牌对着光细细端详。

  确实与寻常玉器不同。

  这块玉牌玉质熟旧,是温润内敛的“玻璃光泽”,而非新玉的刺眼“贼光”。人手常抵的边角凹处,包浆厚重莹润,甚至能看出细密如发丝的“牛毛纹”——这是汗脂长期沁入玉质肌理方能形成的品相,绝非短时间内能够仿造。

  傅鸣斟了杯茶递给陆青,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玉牌上,“这块玉牌,交由你保管。”

  他声音沉稳,带着毋庸置疑的信任,“行动就在这几日,届时,我来接你。”

  陆青抿唇一笑,将玉牌紧紧攥在手心,重重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