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不容置喙-《风吹瑞雪》

  日头渐渐西斜,将扬州城的飞檐翘角染得暖融融的。周珩安早已换了件玄色暗纹衣袍,指尖拂过衣料时,指腹竟有些发凉——他要去行宫,赴一场早已织满谎言的约。

  行宫外,阿桃站的直直的,候在柳荫下,见周府的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忙快步上前,声音带着几分熟稔的轻快:“周大人,公主早已便在暖阁候着您了。”

  “有劳姑娘带路。”周珩安掀开车帘下车,语声淡然得听不出波澜,唯有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了袖中一角。他来行宫不下数十次,哪条回廊通暖阁、哪片花径近水榭,早烂熟于心,可今日每一步踏在青砖上,都像踩在薄冰上——骗得越多,越怕某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将所有伪装拆得干干净净。

  风是轻的,裹着雨后的湿润,拂过面颊时带着六月特有的潮热。

  雨早停了,天边还留着几缕被染透的霞光,可周珩安只觉得胸口发闷,连呼吸都比往常重了些。

  明明走得还是那条熟悉的路,却快得像转瞬即逝,仿佛下一刻,就要撞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日头西斜的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暖阁的青砖上投下细碎的影。

  周珩安还未跨进门槛,目光已先穿过半开的窗扇,落在了临窗而坐的宋霁身上——她握着一支紫毫笔,正低头在洒金宣纸上写字,墨色顺着笔尖缓缓晕开,连垂落的鬓发都透着几分沉静。

  阿桃的脚步轻得像踩在云絮上,引着他走到阁门口便停了脚。周珩安指尖攥了攥衣袍下摆,喉结动了动,轻声道:“阿桃姑娘,烦请先进去通禀。”

  阿桃应着,掀帘入内时放轻了声音,“公主,周大人到了。”

  暖阁里静得只余笔尖擦过纸张的“沙沙”声,宋霁的手没停,墨线依旧流畅地在纸上延伸,仿佛早已知晓他在外等候,只淡淡抬了抬眼:“让他进来。”

  阿桃掀帘退到一旁,周珩安深吸了口气,抬脚踏入暖阁。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松烟墨香,混着案上青瓷瓶里栀子花的清甜,却压不住他心口的慌。他对着宋霁的背影躬身行礼,声音比预想中稳了些:“臣周珩安,见过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直到这声礼毕,宋霁才缓缓放下笔,握着笔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转头看向他躬着的身子,目光清亮得像淬了霜:“晨时让你回去想的事,想得如何了?”

  周珩安的脊背绷得发紧,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声音里藏了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臣……臣回去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决定告诉您……”

  “周珩安。”宋霁突然打断他,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却让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你当真思虑好了?”

  他僵了一瞬,随即缓缓直起身,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更紧,声音也沉了几分:“公主可知,康平王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培养私兵,培养自己的势力……”

  话未说完,宋霁的神色骤然一凝,原本平和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她猛地起身,伸手抓起案上的端石砚台,不等周珩安反应,便朝他掷了过去!

  “哐当——”砚台带着风声砸在周珩安的右肩上,墨汁溅了他一身玄衣,深色的墨渍迅速晕开,像一块洗不掉的疤。他没躲,连身子都没晃一下,只闷哼了一声,额角渗出细汗。

  “这就是你想了一天,给我的答复?”宋霁的声音陡然提高,眼底翻涌着怒意,连握着桌沿的手指都泛了白,“拿这种捕风捉影的话来搪塞我,你当本公主是好糊弄的?”

  周珩安忍着肩上的钝痛,抬眼看向她,目光里没有退缩,只有一丝固执:“若公主愿意听,那臣便继续说下去……”

  宋霁听到这话,胸口的火气像被泼了热油般猛地窜起来,连声音都带上了颤意,却不是怕,是怒到极致的失控:“我皇兄是什么样的人?轮得到你来置喙?”

  她原本清亮的眼眸此刻像燃着簇火,死死盯着周珩安:“我与他一同在宫墙里长大,他护我周全时你在哪?他为朝堂筹谋时你又在哪?他的品性、他的心思,我看了二十余年,比看我自己的掌纹还清楚!你凭什么——凭什么拿这些无稽之谈来污蔑他?”

  话音落时,她猛地从桌案后绕出来,裙摆扫过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一步步逼近周珩安。

  两人距离不过三尺时,她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得像要戳进他心里,语气骤然冷了下来,带着不容回避的逼问:“还有,我要跟你说的从来不是这些!我昨日问你、今日等你答复的,始终是李清粟——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是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