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为什么指认凶手-《风吹瑞雪》

  日头已过中天,毒辣的日头烤得青石路面发烫,蝉鸣聒噪得像要把整座城掀翻。可这刑房里却阴冷得浸骨,墙缝里渗着经年不散的血腥气,混着铁锈与霉味,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成令人作呕的黏稠。

  “我们已经派人去接你的妻女了,”宋霁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敲在张山紧绷的神经上,“等会儿让你们见见面,好好聊聊。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们凶手是谁也不迟。”

  宋霁她转身时,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细微的尘烟。踱回座位的步子不疾不徐,指尖捏着茶杯时,骨节在昏暗里泛着冷白。茶盏轻触唇瓣的瞬间,她微微垂了眼,水汽漫上来,把那双总是带着审视的眸子遮得雾蒙蒙的,倒像是笼了层化不开的寒。

  刑房里霎时只剩下张山的喘息——那是被铁链锁着的人特有的,混杂着痛苦与惊惧的粗重声响,每一次吸气都像要把肺叶撕裂。

  张山手腕脚踝处的铁链偶尔因他无意识的颤抖相撞,“哐当”一声轻响,在这死寂里格外刺耳,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静,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时辰。刑架上凝结的暗红血渍在阴影里泛着诡异的光,那些深的浅的、干硬的黏稠的,不知道是多少个像他一样的人,用温热的血一层层涂上去的。

  张山盯着墙角一处发黑的血痕,喉结剧烈滚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此地甚为可怕,”宋霁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目光落在张山汗湿的鬓角,“你的女儿才不过七八岁,喜欢梳着双丫髻,穿着浅绿的襦裙,对吧?看到这些刑具上的血,听到铁链子响,不知道会不会吓哭。”

  她语气平平,指尖却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着,留下一圈浅浅的水痕。张山猛地抬头,铁链被拽得“哗啦”作响,指节因为攥得太紧而泛白——他仿佛已经看到女儿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蓄满泪水,看到妻子紧紧把孩子护在怀里却止不住发抖的肩膀。

  “当然了,”宋霁补上这句时,眉峰微蹙,神色是全然的严肃,半点玩笑的意思也无,“没有威胁你的意思,只是感慨一下。”

  “公主到底想让我怎么做?”张山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血沫子。他知道自己撑不住了,妻女是他唯一的软肋,此刻被人捏在手里,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宋霁抬眼,茶雾已散,那双眸子里的寒意清晰可见。她往前倾了倾身,手肘支在案几上,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我想知道,是什么促使你在我们离开后,突然要举报凶手?”

  窗外的日头正好移过窗棂,在她脚边投下一小块亮斑,却照不进这刑房深处的阴翳,就像张山此刻的心,明知开口便是深渊,却已无路可退。

  “就……就是想早点见到我的妻儿……”张山喉结滚了滚,垂着眼皮沉默片刻,声音发紧,带着难以掩饰的结巴。指节无意识地抠着掌心的老茧,铁链随他细微的颤抖轻轻晃了晃。

  “早点见到你的妻儿?”宋霁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她指尖在案几上叩了叩,目光落在张山汗湿的颈侧——这说法倒有几分道理,毕竟此人先前为给女儿筹药钱不惜持械抢劫,一提妻女便眼露急切,那股子焦灼不似作伪。

  “道理是有几分,宋霁”她话锋一转,语气沉了沉,“但我还想问你,死者的身份,你当真知晓?”她脸色有些深沉。

  张山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一下,沉默像块浸了水的棉絮压在他喉头。半晌,他才闷闷开口:“是吴敛璋的女儿,我知道。”

  “何时认出来的?”宋霁追问,目光如织,紧紧缠在他脸上,他是想要从他的神情上看出些什么的。

  张山猛地抬眼,撞上她那双洞彻人心的眸子时,却像被烫到般迅速低下头,额前的乱发遮住眉眼,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吴……吴敛璋来的时候。”

  “既已认出,”宋霁身子微微前倾,语调陡然锐利,“当时为何不认?为何不当面指认凶手,偏要等我们都走了,才突然改口?”她轻轻的皱起了眉头。

  “我……我想了好久……”张山的声音发颤,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毕竟……毕竟我会落到这步田地,全是拜他吴敛璋所赐……”说着语气里染上了几分怒意。

  这话听来倒无破绽,前因后果都能对上。可宋霁看着他始终埋着的脑袋,看着他那双恨不得钉进地里的眼睛,心底那点疑虑却越发浓重——此人总像只受惊的鼠,拼了命想藏进阴影里,偏不肯将脸露出来让人看个真切。这般躲躲闪闪,终究是让人心头难安。

  刑房里的血腥气似乎更重了些,日头透过窗棂斜斜切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亮痕,张山的影子却缩在阴影里,像团拧不开的墨。

  刑房外的厅堂比里头亮堂些,却也依旧闷得很。穿堂风从半开的侧门钻进来,卷起地上的浮尘,撞上廊柱又折回去,带不动这满室滞重的空气。

  辰平王端坐在梨花木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扶手上的雕花。他侧过头,金冠上的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投在地面的影子也跟着颤了颤:“他的妻女还没到?”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身后的周珩安垂手而立,青灰色的官袍衬得他肩背愈发挺直。闻言他微微躬身:“微臣去外头看看。”抬眼时,目光与辰平王对上——那眼神里虽无明示,却藏着几分询问。辰平王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这才转身,步履沉稳地跨出了门槛。

  穿过厅堂时,他的靴底碾过地上的碎木屑,发出细微的声响。到了厅外,日头正烈,光线刺得人眼生疼。周珩安眯了眯眼,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石阶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