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石海悲歌-《诡事禁忌档案》

  潮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裸露出的黑色岩滩上,林默蹲下身子,手指抚过那些六边形的柱状纹理。作为一名地质局的研究员,他对漳州火山岛的玄武岩柱再熟悉不过——这是八百万年前火山喷发后岩浆冷却收缩形成的奇观。但今天,他并不是为科学而来。

  海风穿过密密麻麻的岩柱林,发出低沉的呜咽。当地人称之为“风琴岩”,传说潮退风起时,火山女神会在此演奏。林默不信这些,他来是因为三天前收到的那封信,信里夹着一张泛黄的地方志残页,记载着嘉庆年间一场诡异事件:十五名渔民在此夜捕时听见“天籁之音”,次日全部耳孔渗血而死,手中却紧攥着罕见的黑曜石。

  风势渐强。

  起初是几个断续的音符,像孩童试吹竹笛。接着音调连贯起来,竟是闽南古老的《雨夜花》曲调。林默后背发凉——这正是他母亲生前最爱的歌谣。十年前,母亲就是在这片海域失踪的,只留下一只绣着火山图案的香囊。

  “不可能...”他喃喃道,试图用科学解释:特定风速穿过特定直径的岩柱,会产生类似管风琴的共鸣。但那些音符太有组织了,甚至能分辨出揉弦和颤音。

  夜色如墨汁滴入海水,迅速晕染开来。

  岩柱间的阴影开始蠕动。林默打开头灯,光束所及之处,那些影子便迅速缩回,但总有一两道尾随在后。他听见岩柱缝隙里传来细碎的低语,用的是漳州最古早的方言,断断续续说着“等太久了”“带他们来”之类的词句。

  海风骤然转向,曲调突变。

  不再是哀婉的小调,而是某种仪式性的乐章,节奏诡异得令人心悸。林默感到耳膜刺痛,低头看手表,发现指南针正疯狂旋转。他突然想起地方志上没敢写明的一段——那些渔民死时,脸上竟带着狂喜的笑容。

  “小林,快走!”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礁石后传来,是老渔民阿水伯,林默小时候常坐他的船。老人脸色惨白,手里提着一盏油灯,灯光在风中摇曳不定。

  “这地方...不该晚上来。”阿水伯抓住林默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母亲当年也...”

  话音未落,岩柱林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和弦。无数根石柱同时共鸣,空气中泛起可见的波纹。林默看见,在石柱的阴影处,隐约有半透明的人形轮廓正随着音乐摇摆起舞,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

  “他们被留下了,”阿水伯的声音在狂风中破碎,“火山女神...不是女神...是...”

  油灯突然熄灭。

  黑暗中,音乐达到高潮。林默感到无数只冰凉的手拂过他的脸颊、手臂,耳边的低语变成了清晰的呼唤:“留下来...听完整的乐章...”他挣扎着想跑,双腿却像灌了铅。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在那一瞬间的惨白光亮中,林默看见了——岩柱上浮现出无数张人脸,有男有女,表情或沉醉或痛苦,全都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靠近他的那张脸,竟酷似他失踪十年的母亲。

  “妈?”林默失声喊道。

  音乐戛然而止。

  死寂中,他听见岩柱深处传来低沉的女声,说的是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但每一个音节都敲打着他的心脏。莫名的悲伤涌上来,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恐惧——那不是对未知的恐惧,而是对自己即将失去的恐惧,对即将永远困在这石林中的恐惧。

  阿水伯重新点燃油灯,火光映出他满是皱纹的脸:“你母亲...当年不是失踪。她是自愿留下的。”

  老人讲述了一个被掩埋的真相:林默的母亲,那位痴迷于民间传说的民俗学者,三十年前就在这石林中听到了完整的乐章。她说那不是女神的演奏,而是大地本身的记忆——每一根玄武岩柱都在记录某个瞬间,当条件恰好时,就会重放那些被封存的时光片段。有些片段美得令人落泪,有些却承载着火山喷发时的毁灭记忆。

  “她找到了‘主调柱’,”阿水伯指向石林最深处,“说只要移动它,就能释放所有记忆...也能让困在这里的灵魂安息。”

  闪电再次亮起时,林默看见了——石林中心,一根比周围粗大一倍的玄武岩柱上,刻着他母亲名字的缩写。

  狂风再起,但这一次没有音乐。

  取而代之的是火山喷发的声音——熔岩奔流的轰鸣、岩石爆裂的脆响、生物临终的哀嚎。这些声音层层叠叠,从每一根石柱中涌出。那些透明的人形开始扭曲、尖叫,有的试图逃出石林,却被无形的力量拉回。

  林默明白了。这不是鬼魂作祟,是地质记忆的暴走。八百万年的时光碎片同时释放,形成了这诡异的声景。而他母亲,那个温柔的女人,选择成为调音者,用自己的一生平衡这危险的记忆库。

  “她让我发誓,如果你成年后还对这些传说感兴趣,就把这交给你。”阿水伯递来那个熟悉的香囊,里面不是香料,而是一小块温热的黑曜石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母亲的字迹:“音乐需要休止符,记忆需要遗忘。移动主调柱三寸,向西。”

  潮水开始回涨,冰冷的海水漫过脚踝。

  林默艰难地走向石林中心,每一步都像踩在历史的脊梁上。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混乱:远古的兽吼、先民的祭祀歌、渔船的号子、母亲的摇篮曲...所有声音交织成一首疯狂的时空交响。

  碰到主调柱的瞬间,他看见了母亲的幻影——她微笑着,双手按在石柱上,周身环绕着柔和的光晕。幻影说不出话,只是用口型重复着:“推。”

  林默用尽全身力气。

  石柱移动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整个岛屿在呻吟。所有的声音骤然停止,连海风都静止了。接着,一声悠长的叹息从地底深处传来,温柔得让人落泪。

  月光破云而出。

  岩柱上的脸庞渐渐淡去,那些透明的人形化作点点荧光,升向夜空。风再起时,只带来寻常的海浪声。

  阿水伯搀扶着瘫软的林默离开石滩。回头看时,那些玄武岩柱依然整齐排列,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黑光,再无半点诡异。

  三个月后,林默提交了一份关于“特殊地质构造对局部气候及声学环境影响”的报告,建议在火山岛建立生态保护区。报告中只字未提那夜的经历,但在附录里,他悄悄夹了一小段话:

  “大地记得一切,而我们学会与之和解的方式,不是封存记忆,而是在适当的时刻,让它们如潮汐般自然退去。”

  每年母亲忌日,他都会回到那片石滩。风穿过岩柱时,依然会发出声音,但再也不是完整的乐曲,只是些断断续续的音符,像是大地在轻轻打盹时的呼吸。

  而在最宁静的夜晚,若有缘人静心倾听,或许能分辨出——那呼吸声中,藏着一首未完成的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