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深海鼓声-《诡事禁忌档案》

  2006年的夏天,茂名放鸡岛海域蓝得发黑,像是谁把夜空扯下来铺在了海上。李大海浮在波光粼粼的海面,调整着呼吸器的咬嘴,咸涩的海水味钻进鼻孔。他是广州来的潜水教练,四十出头,眉宇间刻着常年海风留下的细纹。身边跟着三个学员,都是城里来的白领,花钱买刺激的主儿。

  “李教练,听说这片海域有沉船?”王明扶了扶潜水镜,声音透过面罩显得瓮声瓮气。

  “何止沉船,”李大海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明朝的商船,清朝的炮舰,还有人说下面埋着冼夫人的战船。老渔民说,这海底住着千年的水兵,每到七月半,能听见他们操练的鼓声。”

  学员们只当是吓人的玩笑,咯咯笑了几声。李大海却收起了笑容,眼神飘向远处深蓝色的海面。他十六岁开始潜水,在这片海域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有些事他从未对旁人说起。

  四人下潜了。海水吞没了他们的身影,只剩下气泡一串串浮上水面,像是海底在呼吸。

  十五米,二十五米,光线逐渐变得吝啬。李大海打着手势,示意学员们跟紧。五彩的珊瑚礁像海底的森林,鱼群如银色的箭矢穿梭其间。一切如常,除了那股若有若无的寒意——每次潜到这里,李大海总觉得水温比别处低上几度,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着皮肤游走。

  三十米深处,一块倾斜的船板半埋在沙里,长满了藤壶和海藻。李大海认得这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一艘渔船残骸。他正想指给学员们看,忽然,声音来了。

  起初像是遥远地方传来的闷雷,透过海水变得低沉而模糊。李大海以为是自己的心跳,或是调节阀出了问题。但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节奏——咚、咚、咚,间隔均匀,像是有人在敲一面巨大的鼓。

  他看向学员们,透过面罩,他能看见王明的眼睛睁大了,手指着耳朵方向摇头。其他两人也在做同样的动作。不是幻觉。

  鼓声持续着,突然,另一种声音加入了——悠长而苍凉,像是巨大的海螺被吹响,声波在水里传播得格外清晰,震得人胸腔发麻。李大海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乱了节奏,他能听见自己吸气时急促的嘶嘶声。

  他打手势示意上浮,但王明突然指向下方,手电筒的光束在幽暗中晃动。李大海顺着光束看去,心脏猛地一缩。

  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隐约有光点在移动。不是鱼群的磷光,而是有规律的,像是排列成行的灯笼,在深海缓缓摇曳。鼓声与号角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李大海的血液都凉了。他想起了外公,那个在放鸡岛打了一辈子鱼的老渔民。外公临死前抓着他的手,眼珠浑浊得像蒙了雾:“大海,莫要潜太深。海底有东西醒着,它们认得水兵的后人...”

  他当时只当是老人的胡话。外公姓冼,岛上人都说他们是冼夫人的远亲。李大海从没当真,这年头谁还信这些。

  但现在,那鼓声真真切切,像是要钻进骨头里。

  一个学员突然开始挣扎,手脚乱挥,气泡从调节阀里狂涌而出。李大海游过去抓住他的手臂,透过面罩看见那张年轻的脸因恐惧而扭曲。他做了个“冷静”的手势,但那学员的眼睛瞪得老大,手指拼命指向下方。

  李大海低头一看,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深海中,那些光点正在上升,越来越近。它们根本不是灯笼,而是某种发光的...人影。轮廓模糊,像是穿着古旧的铠甲,手持长矛,在水里列队而行。最前方的人影举着一面鼓,手臂机械地抬起、落下,虽然听不见击鼓声,但李大海能看见那动作与传入耳中的鼓声节奏完全一致。

  恐惧像冰冷的海水灌满了他的潜水服。他想逃,腿却像灌了铅。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击中了他——那些水兵的轮廓,为什么那么像外公老照片上的人?那挺直的脊背,那走路的姿态...

  鼓声突然急促起来,号角声变得尖锐。水兵队伍加快了速度,直直朝他们游来。李大海终于反应过来,猛拽三个学员往上游。其中一个学员的脚蹼勾住了沉船上的缆绳,拼命挣扎却脱不了身。

  深蓝的光影越来越近。李大海看清了最前面那个水兵的脸——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光,却让人觉得它在“看”着他们。

  他拔出潜水刀,割断了缆绳。四人拼命上浮,耳压变化带来的剧痛都顾不上。鼓声在身后紧追不舍,那苍凉的号角声仿佛贴着脊背吹响。

  十五米,十米,五米...阳光透过海水,越来越亮。他们冲出水面时,呛咳声、惊叫声响成一片。李大海扯掉呼吸器,大口呼吸着咸湿的空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炸开。

  回到船上,没人说话。王明瘫在甲板上,眼神空洞。另一个学员一直在发抖,裹着毛巾也不管用。李大海检查了装备,一切正常。水下录音设备里只有水流声和他们急促的呼吸声——没有鼓声,没有号角。

  那天晚上,李大海没回市区的旅馆,而是在岛上的老屋里过夜。这是外公留下的房子,墙上挂着褪色的渔网和老照片。他翻出外公的旧木箱,在箱底找到一个油布包,里面是一本手抄的家谱和几张泛黄的纸。

  纸上用毛笔写着工整却已模糊的字迹,记录着一段家族秘辛:“吾族冼氏,自夫人以来,世守海疆...嘉靖年间,倭寇犯境,族中百二十人率船迎敌于放鸡岛海域...血战三日,船沉人亡,尸骨无存...然英魂不散,每至危难时,鼓声自深海起,警示后人...”

  李大海的手在颤抖。他想起自己为什么叫“大海”——不是父母随便起的,是因为他出生时,外公梦见深海中有鼓声如雷。

  他彻夜未眠,站在窗前望着漆黑的海面。月光下,海浪像无数银色的手臂伸向沙滩又缩回。远处的海平线上,隐约有灯光闪烁,是夜航的渔船。

  第二天,学员们都要提前结束课程,李大海没有挽留。送走他们后,他又独自一人驾着小艇来到那片海域。阳光正好,海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看不出昨夜有任何异常。

  他穿好装备,深吸一口气,再次潜入水中。

  这一次,他下潜得很慢,仔细倾听每一丝声响。二十五米,三十米,又到了那艘沉船的位置。海水微凉,光线昏暗,一切都和昨天一样——除了没有鼓声。

  他在沉船周围游了一圈,仔细查看每一处缝隙。在船尾一处被珊瑚覆盖的地方,他的手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扒开海藻和藤壶,露出一截锈蚀的金属,形状奇特,像是一件乐器的一部分。

  他小心地将那东西取出,捧在手里端详。那是一截号角,铜制的,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海洋沉积物,但基本形状还在。号角的末端刻着模糊的纹样,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

  就在他触碰到号角的瞬间,耳边又响起了那苍凉的声音——不是从远处传来,而是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低沉而悠长,带着千年的回响。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海水仿佛变成了墨汁,又渐渐澄清。他看见一支古老的船队在眼前展开,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士兵们铠甲鲜明。船头立着一位女将,铠甲披身,手持长剑,目光如炬地望着远方。那是冼夫人,他认得,从小就在祠堂的画像上看过无数次。

  画面流转,海战爆发,火光映红海面,呐喊声、金铁交击声、鼓声、号角声响成一片。一艘战船被击中,缓缓下沉,士兵们落水,却无人呼救,只是默默地沉入深海,目光依然望着敌人的方向...

  李大海感觉有热流涌上眼眶,在水下,泪水与海水混在一起。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深沉的悲怆,像是血脉深处的记忆被唤醒。他终于明白了外公的遗言,明白了那些鼓声的意义。

  那不是鬼魂作祟,是记忆。是这片海记住了那些曾为它流血的人,是海水将那些声音保存了千年,等待着能听懂的人。

  他抱着那截号角,缓缓上浮。阳光透过海水洒下来,温暖而明亮。当他的头露出水面时,远处传来渔船的汽笛声,海鸥在天上盘旋鸣叫,世界鲜活而真实。

  回到岛上,李大海没有把那截号角交给博物馆,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请岛上的老银匠帮忙,将号角清理干净,镶在一个木座上,摆在外公的牌位旁。

  从此以后,他每年七月都会独自去那片海域潜水一次。有时能听见鼓声,有时听不见。但他不再害怕,反而觉得那声音亲切,像是久违的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