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海灵宴-《诡事禁忌档案》

  2007年初秋,广西防城港的京族三岛上,咸腥的海风裹挟着香火气,弥漫在每一个角落。京族一年一度的哈节正进行到最隆重的时刻——哈亭祭祀。

  民俗记录者苏文修挤在人群中,汗水浸透了他洗得发白的衬衫。摄像机扛在肩上已经六个小时,但他不敢放下。作为省民俗协会最年轻的记录员,这次任务关乎他能否转正。透过取景框,他看见哈亭内烛火摇曳,头戴高冠的翁祝(京族祭司)手持桃木剑,以古越语吟唱祭海辞。供桌上,三牲五谷层层叠叠,最显眼的是整头烤乳猪,油光在烛火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这些祭品,仪式后怎么处理?”苏文修侧身问身旁的京族老人。

  老人头也不回,牙齿稀疏的嘴嚅动着:“哈亭里的,大家分食。海边的,留给‘他们’。”

  “他们是谁?”

  老人这才转过脸,深褐色的皱纹在昏黄光线下像干涸的河床,眼神里有苏文修读不懂的东西:“饿了的先人,和……海里的朋友。”

  夜幕彻底降临后,人群逐渐散去。苏文修回到临时借宿的渔家,却怎么也睡不着。白天的画面在脑海中翻腾——翁祝挥舞桃木剑时手腕上若隐若现的青色纹身,供桌上那盘鲜红欲滴的龙虾突然抽搐了一下尾巴,以及老人那句“海里的朋友”。职业敏感告诉他,这背后有未被官方记录的东西。

  凌晨一点,他抓起手电和录音设备,悄悄出门。

  月光被浓云遮蔽,只有零星渔火在远处海面飘摇。苏文修凭着记忆朝白天瞥见的海边祭台方向走去。脚下的沙地从坚实逐渐变得松软潮湿,海浪声从若有若无变为低沉的轰鸣。咸湿的空气中,忽然混入一丝奇异的甜香——不是花香,更像是熟透的瓜果混合蜂蜜,在咸腥背景下显得突兀而诱人。

  转过一片红树林,祭台赫然出现。

  那是个简易木台,约莫十米见方,离涨潮线仅十余步。台上景象让苏文修倒吸一口凉气:白天哈亭里的丰盛祭品,此刻竟原封不动地出现在这里!烤乳猪、龙虾、糯米糕、瓜果……甚至那些烛台香炉,都一模一样。但更诡异的是,祭品周围,摇曳着许多人影。

  苏文修蹲在一块礁石后,手指颤抖着打开夜视摄像机。

  透过绿色视界,那些人影逐渐清晰——他们半透明,似有若无,轮廓在月光和烛火间如水纹般波动。约有二三十“人”,围坐成三圈,最内圈是老者模样,外圈是青壮年,最外围依稀可见孩童身影。他们穿着各异:有明清式样的宽袖长衫,有民国时期的对襟短褂,也有与现代京族服饰相似的窄袖长衫。

  他们在“吃”。

  一个透明老者伸手——那手如同海水凝成,能看见内部流动的微光——从烤乳猪上“撕”下一块。猪肉没有实际缺损,但光泽似乎黯淡了一分。老者将无形的肉送入口中位置,整个身影随即凝实了刹那,脸上浮现出近似满足的神情。

  苏文修感到脊背发凉,但记录本能压过了恐惧。他调整焦距,录下这超自然宴席的每个细节:那些透明人影之间无声的交谈(嘴部开合却无声音),传递食物的手势,以及他们偶尔望向大海的姿势——不是警惕,更像是……等待。

  就在他换磁带时,手电筒不慎从礁石上滑落,“啪”一声闷响砸在沙地上。

  所有透明人影同时转头。

  时间凝固了。海浪声似乎退到极远处,只剩下苏文修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他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那些透明的面孔上没有眼睛,只有两处更深的阴影,但苏文修清晰感觉到数十道“视线”落在他身上。

  最内圈的一位老者身影站起身——他穿着清代官服样式的长袍,胸前有模糊的刺绣图案。老者向苏文修的方向微微颔首,然后做了个令苏文修永生难忘的动作:他从祭台上“端起”一个无形的酒杯,朝着礁石方向,举杯示意。

  仿佛收到信号,其余人影也齐齐举杯。

  没有声音,但苏文修脑海中莫名响起一阵混响般的低语,像是无数人在遥远的地方同时说话,音节破碎难以辨认,唯有一个词反复出现:“哈……哈……”

  是“哈节”的“哈”,还是京语中其他的意思?

  未等苏文修细想,海上忽然涌来一阵浓雾。那雾来得蹊跷,无声无息,却移动极快,如同有生命的白色帷幔。雾霭拂过祭台,那些人影如盐入水,逐渐消融在乳白色中。最后消失的是那位举杯的老者,他朝苏文修的方向再次颔首,透明唇形动了动。

  苏文修读懂了那个口型:“谢。”

  五分钟后,雾散月明。祭台空空如也。不仅人影消失,连所有祭品、烛台、香炉也踪迹全无,木台上只留下一层细密的水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苏文修踉跄着回到住处,一夜无眠。黎明时分,他作出决定:暂时不上报这段录像。他需要弄明白,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接下来三天,苏文修以更深入采访的名义,走访岛上老人。大部分人对“海边祭台”话题避而不谈,直到他找到祭祀时站在身旁的那位老人——阮阿公。

  阮阿公住在岛西头一间老船屋里,屋里堆满渔具和晒干的贝壳。听完苏文修谨慎的描述(他隐去了自己亲眼所见),老人沉默地抽完一筒水烟,浑浊的眼睛望着窗外大海。

  “你看到的是‘海灵宴’。”老人终于开口,“不是官方记录里的东西,但我们京族老一辈都知道。”

  “他们是鬼魂吗?”

  “不全是。”阮阿公摇头,“有我们饿死的先人——光绪年间大饥荒,岛上饿死三分之一人;有出海没回来的渔民,尸骨沉在海底;还有……大海本身的‘灵’。”

  “大海本身?”

  “我们靠海吃海,索取了多少,就得偿还多少。”阮阿公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哈节不只是祭祖,更是和海洋立契约。哈亭里的仪式是给人看的,海边的祭品是给‘他们’的。我们献上最好的食物,‘他们’保佑来年风平浪静,鱼虾满仓。”

  “为什么我能看见?”苏文修问出最困扰的问题。

  阮阿公深深看他一眼:“因为‘他们’想被看见。五十年了,你是第一个外来的见证者。”他顿了顿,“我父亲那辈人说,当大海不满意时,‘海灵宴’就会显形给特定的人看,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最后的沟通。”

  “警告什么?”

  “平衡快被打破了。”阮阿公声音低沉,“过度捕捞,海水变脏,海岸线后退……年轻人不再相信老规矩,觉得海边的祭品是浪费,去年差点取消这个环节。大海感觉到了。”

  苏文修想起那些透明人影举杯的动作:“他们向我敬酒……”

  “那是感谢,也是邀请。”阮阿公直视他的眼睛,“你被选中了,小伙子。‘他们’要你把看到的说出去,让外面的人知道,有些古老契约不能破。”

  离开船屋时,苏文修感到肩上沉甸甸的。他回到省城,将哈节官方仪式资料整理上交,却对“海灵宴”只字未提。每晚闭眼,那些透明人影就会浮现,还有阮阿公的话:“你被选中了。”

  三个月后,苏文修在新闻上看到京族三岛遭遇异常风暴,渔船损毁严重,但神奇的是无人伤亡。报道提及,风暴来临前夜,有渔民看到海边祭台自发摆满了祭品,“像是有人操办了一场无声的宴会”。

  那一刻,苏文修做出了决定。

  他辞去民俗协会的工作,用积蓄购买专业设备,回到京族三岛。阮阿公已成为他的向导和老师。他们一起记录即将失传的古海谣,测绘潮间带生态变化,更重要的是——每年哈节,苏文修都会在海边祭台旁,用摄像机记录下无形的宴席。

  2009年哈节前夜,苏文修独自在祭台边调试新设备。海风骤起,带着熟悉的甜香。他抬头,看见第一批透明人影正在凝聚。

  最内圈的老者再次出现,这一次,他手中托着一枚发光的小贝壳,轻轻放在祭台边缘。苏文修小心拾起,那贝壳在他掌心化作一滴海水,渗入皮肤,留下淡蓝色的印记。

  阮阿公说,那是海洋的印记,代表契约的见证者。

  如今苏文修仍住在岛上,经营着一间小小的民俗档案馆。每年哈节,游客们涌入哈亭观看盛大仪式时,总会注意到海边那个孤独的记录者。有人好奇询问,他只是微笑:“我在记录一场持续了百年的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