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御书房的问话-《万历中兴:朕的大明不落日》

  寒露浸透的朝服还带着夜露的潮气,张四维的声音已在御书房里盘旋了半个时辰。这位须发斑白的首辅捧着《礼记?王制》,苍老的手指点在 立嫡以长不以贤 的字句上,铜烟袋锅在案头磕出轻响:陛下,商王太甲曾被伊尹放于桐宫,正是因废立需循礼制。如今皇长子五岁开蒙,已能辨识三百字,此乃天纵之资,立为太子正合古制......

  朱翊钧的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摩挲,目光掠过案上堆积的奏疏。最上面那本《历代储君考》被翻到 汉景帝废栗太子 一页,朱砂笔在 血溅东宫 四字旁画了道粗线 —— 那是昨日郑贵妃趁他批阅奏折时,悄悄用胭脂点上去的,此刻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红。

  申阁老怎么看? 皇帝忽然开口,打断了张四维的滔滔不绝。

  申时行从沉思中惊醒,青布官袍的袖口在案上扫过,带起几片茶末。他抬起头时,眼角的皱纹里还藏着犹豫:陛下,《皇明祖训》载

  太子不贤,可另择贤明 ,但...... 他顿了顿,目光在张四维与御座间游移,此事需慎之又慎。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像块湿棉絮,堵得张四维脸色发青。老首辅猛地将烟袋锅往靴底一磕:申大人此言差矣!祖训虽有此条,却从未有先帝践行。洪武爷立朱标为太子,即便早夭仍传位于其子,正是为了稳固国本......

  张阁老觉得,太子一旦立了,就不能换了? 朱翊钧的声音不高,却像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争论的核心。

  御书房里的空气骤然凝固。张四维举着烟袋的手僵在半空,烟丝落在明黄的地毯上,烧出个焦黑的小洞。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半天才挤出话来:陛下,太子乃国本,岂能轻动?

  轻动? 皇帝微微前倾身体,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晨光中起伏,若是立了之后,发现他不堪大任,甚至荒淫无道呢? 他的目光扫过屏息凝神的阁臣们,像在审视一群等待裁决的囚徒,那时候,能废吗?

  站在后排的翰林院学士们齐刷刷低下头,锦缎官袍的褶皱里渗出冷汗。谁都知道这话的分量 —— 自大明开国以来,废太子之事只在传说中存在,洪武爷废黜朱文正用的是

  罪名,根本算不上储君废立。如今皇帝公然提出这个问题,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张四维的脸涨成猪肝色,手指紧紧攥着烟袋杆,铜箍在掌心勒出红痕:陛下,此乃亡国之言! 他扑通跪倒,朝服前襟铺在地上,历朝历代,废太子必致朝野动荡。汉武帝废戾太子,牵连数万;唐太宗废李承乾,引发玄武门之变......

  所以就任由昏君继位,葬送江山? 朱翊钧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他想起万历初年,张居正给他讲过的 商汤放桀 的典故,那时的张先生说 天命无常,惟德是辅,此刻想来,竟与眼前的争论隐隐呼应。

  申时行悄悄拉了拉张四维的袍角,示意他莫要冲撞。老次辅躬身道:陛下,储君乃天下之望,既需早立以安民心,亦需严教以防失德。不如先立皇长子为太子,再择名师教导,若真有不堪之处...... 他话锋一转,那也是数十年后的事了。

  这看似周全的回答,却被皇帝轻轻摇头否决:申阁老觉得,数十年后的事,现在就能打包票? 朱翊钧站起身,踱到悬挂的《大明疆域图》前,指尖点在南京的位置,于慎行在南京上奏时,怕是忘了永乐爷当年也是藩王。若建文帝真是贤君,何至于有靖难之役?

  这话像道惊雷,炸得阁臣们魂飞魄散。拿建文帝与当朝储君作比,已是近乎大逆不道。张四维趴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陛下三思!此等言论若传出去,恐生祸乱!

  祸乱? 朱翊钧转过身,目光落在御案上那枚传国玉玺上,朕看最大的祸乱,是你们把

  礼制

  当挡箭牌,却忘了选储君的根本是为江山社稷。 他拿起那本《历代储君考》,哗啦啦翻到 唐宪宗立李恒 一页,当年元稹力主立嫡,结果穆宗继位后耽于享乐,短短四年就把元和中兴的家底败光 —— 这就是你们要的

  国本

  翰林院编修们的呼吸变得急促,有人悄悄抬眼,看见皇帝的指尖在 荒淫无道 四字上重重一点。谁都明白,这话明着说的是唐穆宗,暗地里指的是谁,却没人敢点破。

  申时行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忽然想起李太后昨日的懿旨,说 皇长子需习《资治通鉴》,当时只当是寻常教诲,此刻才懂太后的深意 —— 她是想用经史约束皇长子,堵住可能存在的废立之口。

  陛下, 老次辅颤巍巍开口,臣以为,可先册立皇长子为皇太孙,待陛下春秋鼎盛再传位......

  朕还没老到要提前传位的地步! 朱翊钧的声音陡然拔高,龙袍扫过案上的青瓷笔洗,墨汁泼在《皇明祖训》上,晕染开大片漆黑,朕今日召你们来,不是要听你们搬弄典故,是想知道 —— 若储君真的不堪,你们敢不敢跟朕一起担起这份责任!

  阁臣们面面相觑,没人敢接话。废太子三个字,像座压在心头的大山,历朝历代的血雨腥风在眼前呼啸而过:汉景帝时的巫蛊之祸,唐太宗时的兄弟相残,宋仁宗时的濮议之争...... 每一次储位变动,都伴随着人头落地、派系清洗。

  张四维的烟袋锅在地上磕出绝望的声响:陛下,臣不敢。

  臣也不敢。 申时行跟着跪倒,花白的胡须沾满泪水,臣等无能,只知循礼制,不知变通......

  朱翊钧看着他们伏在地上的背影,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像冬日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御书房的凝重:好,好一个

  不敢

  他走回龙椅坐下,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既然你们不敢,那这事就暂且搁置。

  他拿起朱笔,在南京礼部的奏折上批下

  二字,笔锋凌厉如刀:传朕的旨意,皇长子与皇次子同入文华殿读书,由申时行亲自教导。谁学得好,谁更懂治国,朕自有分晓。

  张四维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让两位皇子同堂读书,明着是公平竞争,实则是给了皇次子机会,这分明是在动摇 立嫡以长 的根基。

  陛下,万万不可! 老首辅挣扎着起身,朝服的褶皱里抖落出烟丝,长幼有序,岂能混淆......

  混淆的是你们的私心! 朱翊钧打断他,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朕是皇帝,不是礼制的傀儡。选储君要看贤能,不是看出生顺序。 他将批好的奏折扔给小李子,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阁臣们躬身退下时,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张四维走出东华门,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突然将烟袋锅狠狠砸在地上:竖子不足与谋! 他知道,皇帝这招 同堂读书,看似温和,实则是将立储的皮球踢给了未来 —— 谁能赢得皇帝的心,谁就是最终的赢家。

  申时行回到内阁值房,立刻让人取来《论语》《孟子》,在 有教无类 四个字上圈了又圈。他明白自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教好两位皇子不难,难的是如何在教学中保持中立,既不得罪王恭妃,也不惹怒郑贵妃。

  消息传到翊坤宫时,郑贵妃正给朱常洵喂莲子羹。听到 同入文华殿读书 的旨意,她手里的玉勺

  一声掉在描金托盘上:陛下这是...... 要给我们家常洵机会?

  贴身宫女喜极而泣:娘娘,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二皇子聪慧过人,定能比过大皇子......

  郑贵妃却没那么乐观。她抚摸着儿子的小脸,忽然想起皇帝昨夜说的 储君要经得起考验,心里隐隐升起不安 —— 这考验,恐怕不止于读书那么简单。

  王恭妃在景阳宫接到旨意时,正在给朱常洛缝制冬衣。她平静地听完传旨太监的话,只是淡淡吩咐:给皇长子换上新衣裳,明日去文华殿,要给先生行礼。 王伟在一旁急得直搓手:妹妹,这分明是郑贵妃的诡计,陛下怎么能......

  陛下是天子,自有考量。 王恭妃打断他,指尖穿过绵密的针脚,常洛是长子,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

  御书房的烛火亮到深夜。朱翊钧翻看着骆思恭送来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着张四维与王恭妃兄长的密谈,以及郑国泰在东厂安插眼线的举动。他拿起朱笔,在密报末尾写下 静观其变,忽然觉得这场立储之争,比六部的派系角力更有趣。

  小李子端来参汤,见皇帝对着《左传》里 郑伯克段于鄢 的篇章发笑,忍不住问道:万岁爷,让两位皇子一起读书,真的妥当吗?

  妥当不妥当,要看他们自己。 朱翊钧放下书卷,目光透过窗棂,落在沉沉夜色里,朕要的不是一个按礼制选出的傀儡,而是一个能守住这江山的继承人。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若连读书都比不过弟弟,这样的长子,不要也罢。

  月光穿过云层,照在御案上的《皇明祖训》上。立嫡以长 的字样在夜色中模糊,仿佛被皇帝的决心冲淡。朱翊钧知道,今日的问话只是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血雨腥风或许在所难免,但只要守住 选贤任能 的初心,这大明的国本,就永远不会动摇。

  他拿起那本被墨汁污染的《历代储君考》,轻轻放在烛火上。火苗舔舐着纸页,将那些陈腐的教条烧成灰烬,却烧不掉皇帝眼中的锋芒。在这场关乎国本的博弈里,他既是裁判,也是棋手,每一步都必须精准,每一招都要指向最终的胜利 —— 为了这万里江山,也为了给自己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