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南京的奏请-《万历中兴:朕的大明不落日》

  重阳节的晨雾还没散尽,南京礼部的八百里加急就撞开了午门的铜环。驿卒跪在太和殿前的丹墀下,怀里的奏折被汗水浸透,封皮上 南京礼部尚书于慎行 八个字却依旧笔力遒劲,像把锋利的剑,刺破了万历朝难得的平静。

  当小李子将奏折捧到御书房时,朱翊钧正在临摹《兰亭集序》。笔尖的墨汁在 永和九年 的

  字上顿了顿,一滴浓墨落在宣纸上,晕开个漆黑的圆点,像极了奏折里那句扎眼的话:皇长子朱常洛已五岁,当早立为太子,以固国本。

  于慎行...... 皇帝的指尖划过奏折上的署名,这个在南京当了三年礼部尚书的老臣,素来以谨慎闻名,如今却敢第一个捅破这层窗户纸。他想起五年前王恭妃诞下皇长子时,于慎行还是翰林院编修,曾在文华殿给年幼的自己讲过《春秋》里 立嫡以长 的典故,那时的他只当是寻常经义,没承想今日竟成了逼宫的利刃。

  陛下,内阁的张首辅和申首辅在外候着。 小李子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他瞥见皇帝捏着奏折的指节泛白,知道这道南京来的奏请,怕是要掀起惊涛骇浪。

  朱翊钧将奏折扔在案上,墨汁溅到旁边的《皇明祖训》上,在 凡东宫不立,国本不稳 的字样上洇开。让他们进来。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棵老槐树上 —— 去年福王朱常洵满月时,郑贵妃亲手在树下埋了坛酒,说要等儿子当太子时开封,如今酒坛怕是还埋在土里。

  张四维和申时行走进御书房时,都闻到了空气中的墨香与火药味。首辅张四维捧着自己的奏折走在前面,湖蓝色的官袍下摆扫过地毯,留下淡淡的尘痕;次辅申时行则空着双手,花白的胡须在晨风中微微颤抖,显然是急着赶来,连奏疏都没来得及准备。

  陛下,南京于尚书的奏折,老臣已经看过了。 张四维率先跪下,将自己的奏折举过头顶,立嫡以长,古之礼制。皇长子聪慧伶俐,五岁已能背诵《三字经》,实乃国之储君的不二人选。 他特意加重

  二字,眼角的余光扫过申时行,带着不易察觉的挑衅。

  申时行跟着跪倒,声音却温和许多:陛下,国本诚然重要,但皇长子毕竟年幼。不如待其年满十岁,习得经义,再议立储不迟。 他顿了顿,补充道,如今边境未宁,江南税赋刚定,若此时引发争论,恐生变数。

  朱翊钧看着案上的两份奏疏,忽然觉得讽刺。张四维是 倒张派 的领袖,向来与郑贵妃不睦,此刻支持立皇长子,无非是想拉拢王恭妃背后的势力;申时行虽属中立,却与李太后走得近, 的背后,怕是想等李太后表态。这立储之争,还没开始就染上了派系的底色。

  你们觉得,于慎行为何要在此时上奏? 皇帝忽然开口,目光像探照灯,扫过两人的脸。

  张四维愣了愣,随即答道:定是感念皇恩,忧心国本。

  申时行却沉吟道:南京六部虽为留都,却多是闲职。于尚书此举,或许是...... 受人所托。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朱翊钧的眉头皱得更紧。南京距离北京千里之遥,于慎行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背后若没有推手,实在说不通。他想起郑贵妃昨日还在翊坤宫哭闹,说 常洵也是龙子,为何不能立储,莫非是她故意放出风声,逼自己表态?

  先把奏折压下。 皇帝拿起朱笔,在南京奏请上批了 知道了 三个字,墨迹清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告诉于慎行,安心做好南京的事,朝堂自有定夺。

  张四维还想争辩,却被申时行用眼色制止。两人躬身退出时,在御书房门口撞见了赶来的王恭妃兄长王伟。这位外戚穿着崭新的伯爵蟒袍,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显然是刚得知南京奏请的消息。

  张首辅,申首辅。 王伟拱手行礼,语气里带着炫耀,家妹让我来给陛下请安,顺便问问...... 皇长子的启蒙老师,何时能定下来。

  张四维笑着道贺:王伯爵放心,立储之事已定,启蒙老师自然是翰林院里的饱学之士。

  申时行却只是淡淡点头,转身离去时,脚步比来时沉重许多。他知道,王伟的出现,意味着这场争论再也压不住了。

  不出三日,南京奏请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吏部尚书王国光在考核官员时,特意提拔了三个曾教过皇长子读书的翰林院编修;户部尚书张学颜则在江南税赋的奏折里,加了句 可为皇长子置备东宫仪仗;连向来中立的潘季驯,都在河道奏报的末尾,提了句 愿皇长子安康,早承大统。

  反对的声音也随之而来。郑贵妃的父亲郑国泰借着给皇帝请安的机会,哭诉 常洵虽为次子,却得陛下宠爱,为何不能立为太子;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送来的密报显示,福王外祖父李氏家族,已开始在河南联络藩王,准备联名上奏。

  最让朱翊钧头疼的是地方官的跟风。山东巡抚、湖广布政使、甚至云南按察使,都纷纷上奏支持立皇长子,措辞大同小异,显然是事先串通好的。御案上的奏折堆成了小山,红色的

  二字像无数只眼睛,盯着他这个当皇帝的。

  万岁爷,李太后在慈宁宫召见您。 小李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语气里带着紧张,还说...... 让您带上南京的奏折。

  朱翊钧的心猛地一沉。李太后向来不管朝政,此次主动召见,显然是为了立储之事。他拿起于慎行的奏折,指尖触到

  二字,忽然觉得这两个字重逾千斤 —— 它不仅关乎皇位继承,更牵扯着后宫、外戚、派系的重重利益。

  慈宁宫的佛堂里,檀香缭绕。李太后穿着素色道袍,正在抄写《金刚经》,见皇帝进来,只是淡淡抬了抬眼:南京的奏折,你怎么看?

  皇长子年幼,立储之事,还请母后容朕三思。 朱翊钧跪在蒲团上,目光落在佛像前的供品上 —— 那是郑贵妃昨日送来的素点心,此刻却显得格外刺眼。

  三思? 李太后放下毛笔,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个黑点,哀家像你这么大时,已经帮着先帝处理朝政了。常洛是长子,这是天定的规矩,你想破了它吗?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太后的威严,别忘了,你能坐上这个位置,靠的也是

  嫡长

  二字。

  这话像根针,刺中了朱翊钧的痛处。他虽是万历皇帝,却非先帝长子,当年若不是李太后和张居正力保,皇位轮不到他。如今母亲用同样的道理逼自己,让他进退两难。

  母后,儿臣不是不想立常洛,只是...... 他想说郑贵妃那边不好交代,却被李太后打断。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训。 李太后将抄好的《金刚经》推过来,你是皇帝,该有自己的决断。但若因妇人之言动摇国本,将来怎么见列祖列宗?

  离开慈宁宫时,朱翊钧的脚步格外沉重。他抬头望了望翊坤宫的方向,那里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像个温柔却危险的陷阱。郑贵妃的哭闹、李太后的施压、张四维的算计、地方官的跟风,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困在中央。

  回到御书房,骆思恭的密报又送了进来。上面说张四维已在暗中联络言官,准备明日早朝集体上奏;郑国泰则买通了几个小太监,在宫里散布 皇长子体弱,不堪为储 的谣言;最让皇帝心惊的是,南京于慎行的奏折底稿,竟出现在王恭妃的妆奁里。

  看来,这水比朕想的还深。 朱翊钧将密报揉成一团,扔进炭盆。火苗舔舐着纸页,将那些肮脏的算计烧成灰烬,却烧不掉朝堂上的喧嚣。

  次日早朝,太和殿的争论果然如期爆发。张四维带着三十多个言官跪在丹墀下,齐声高喊 请立皇长子为太子;郑国泰的党羽则在队列里反驳 立储乃家事,陛下自有圣断;中立派官员面面相觑,不知该站在哪边。

  朱翊钧坐在龙椅上,听着下面的争吵,忽然想起张居正说过的 立储如架屋,地基不稳,必致倾颓。那时他不懂,如今看着这群为了各自利益吵成一团的官员,才明白所谓国本,从来不是选哪个儿子当太子,而是能不能在这场争斗中守住皇权的平衡。

  都给朕闭嘴! 皇帝的怒吼响彻大殿,所有人都吓得跪倒在地,立储之事,关乎国本,岂是你们能妄议的? 他拿起南京的奏折,撕成碎片,谁再敢擅自上奏,以谋逆论处!

  碎片落在金砖上,像满地的雪花。张四维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郑国泰的党羽也低下头,连中立派官员都屏住了呼吸。

  朱翊钧看着鸦雀无声的朝堂,声音渐渐缓和:皇长子和皇次子,都是朕的骨肉。待他们成年,习得经义,明辨是非,朕自会择贤而立。在此之前,谁也不准再提立储之事。

  这话像道闸门,暂时堵住了汹涌的议论。退朝时,官员们低着头匆匆离去,没人再敢谈论立储,却在转身的瞬间,用眼神传递着更复杂的信号。

  御书房里,朱翊钧望着窗外的落叶,忽然对小李子说:把南京于慎行调回北京,任礼部侍郎。

  小李子愣了愣:陛下,他刚惹了您不快......

  就是因为他惹了朕,才要调回来。 皇帝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在南京兴风作浪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再告诉骆思恭,盯紧张四维和郑国泰,看看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照在案上的《皇明祖训》上。立嫡以长 的字样被镀上金边,却显得格外沉重。朱翊钧知道,这场 争国本 的风暴,只是刚刚开始。南京的奏请像块投入湖面的石头,激起的涟漪不会轻易散去,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更大的浪涛。

  但他并不害怕。就像当年平衡六部派系那样,他要在皇长子与皇次子之间,在王恭妃与郑贵妃之间,在张四维与中立派之间,找到那根最精准的平衡木。或许这条路会很艰难,但只要守住皇权的核心,不让任何一方独大,这大明的国本,就能稳如泰山。

  御书房的烛火亮到深夜,朱翊钧在空白的奏折上,写下 皇长子启蒙老师,着申时行兼任。笔尖的朱砂落在纸上,像颗定盘星,在这纷繁复杂的棋局里,落下了属于他的第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