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无声的较量-《今渡古的新书》

  匠作监后院,专司清洗、整理废旧杂料的杂物院,平日里罕有贵人踏足。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陈年木料和金属锈蚀混合的气息。林晚秋正蹲在一堆废弃的瓷片前,小心地将尚有修复价值的碎片挑拣出来,这是她日常工作中相对清静的一部分。

  突然,院门口的光线一暗,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挡住了日光。

  林晚秋无需抬头,那股熟悉的、带着冷冽与肃杀的气息已然告诉她来者是谁。她放下手中的瓷片,缓缓站起身,拂了拂裙角的灰尘,垂首敛目:“民女参见将军。”

  萧景渊迈步走进院内,玄色靴履踏在布满尘土的青石板上,无声,却带着千钧之力。他身后并未跟着亲兵,显然是一次非正式的、私人性质的问询。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这简陋杂乱的院落,最后定格在林晚秋沉静的脸上。

  “不必多礼。”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硬,听不出情绪,“本王循例问话。你近日在此处,可曾见过任何异常?听闻,或目睹任何不合常理之事?”

  他问的是杂物院,语气公事公办,仿佛只是调查流程中的一环。

  林晚秋心念电转,脑海中瞬间闪过那袋“沙漠之泪”香料上微弱的异样气息,以及昨日傍晚脑海中那一闪而逝的系统波动。但她面上不露分毫,只依着规矩,清晰而平稳地回答:“回将军,民女日常在此分拣旧物,所见无非是破损废弃之物,人来人往亦是匠作监内熟悉的同僚,并未察觉有何显着异常。”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合乎情理。一个杂物院,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异常?

  萧景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并不锐利逼人,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沉静压力,仿佛能透过她平静的表象,看到她内心深处翻涌的思绪。院内一时间只剩下风吹过破旧窗棂的呜咽声。

  良久,他忽然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与林晚秋的距离。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极具压迫感,但这不经意的靠近,依然让林晚秋的呼吸微微一滞。

  “林晚秋,”他唤她,声音低沉了几分,“看着本王的眼睛回答。”

  林晚秋依言抬眼,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那里面没有怀疑,没有审问,只有一种纯粹的、等待真相的专注。

  就在这四目相对的瞬间,林晚秋的心跳不可避免地漏跳了一拍。她知道自己掩饰得很好,言语毫无破绽。但有些东西,并非言语所能完全掩盖。比如,那一闪而过的犹豫,那深藏在眼底、连她自己都未必完全明晰的、对于未知阴谋的警惕与探究。

  萧景渊捕捉到了。

  他或许没有读心术,但他历经沙场,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直觉,远比任何审讯技巧更为可怕。他看到了她眼底那一丝极力隐藏的、几乎不存在的波澜。

  “你可知,”萧景渊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欺瞒本王,是何后果?”

  他没有说她欺瞒,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一个警告。

  林晚秋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面上依旧镇定:“民女不敢。将军所问,民女皆据实以告。”

  “据实以告……”萧景渊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缓缓扫过院内堆积如山的废旧物料,那眼神,仿佛在审视一片需要攻坚的战场。

  “西域贡品案,牵扯甚大。背后之人,手段阴诡,布局深远。”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林晚秋说,“他们能在贡品上做下如此隐蔽的手脚,难保不会在其他地方留下痕迹。或许,就在某些不为人注意的角落,比如……这里。”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林晚秋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与研判:“你是个聪明人,林晚秋。有时,聪明人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也能……感觉到常人感觉不到的危险。”

  他停顿了一下,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消化这句话。

  “本王最后问你一次,”他的语气陡然加重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近日,你可曾感觉到任何……‘不同寻常’之处?哪怕只是你的‘直觉’。”

  他将“直觉”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林晚秋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不信她完全不知情。他在逼她,用他的权势,用他那洞悉一切的眼神,逼她交出那份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确定的“怀疑”。

  说出来吗?说出那香料袋上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异样?说出那转瞬即逝的系统波动?这些虚无缥缈、毫无实证的“感觉”,在他这样信奉铁证的人面前,有何分量?会不会被视为故弄玄虚,甚至引火烧身?

  可若不说……萧景渊显然已经起了疑心。以他的性格,绝不会轻易罢休。继续隐瞒,或许真的会如他所说,将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她脑中交锋。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迎着他迫人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将军明鉴。若说‘感觉’……民女昨日整理西域香料时,似乎……似乎在某一种名为‘沙漠之泪’的香料锦囊外,嗅到过一丝极淡的、不同于香料本身的气息。那气息……与之前在屏风榫卯处发现的微末,略有相似。但,”她立刻强调,“那气息极淡,转瞬即逝,民女亦不能确定是否为错觉,更无任何实证。”

  她还是说出来了。选择了有限度的坦诚。没有提及系统,只将线索归结于自己异于常人的敏锐嗅觉和对材质气息的敏感。

  萧景渊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

  他没有追问那气息具体如何,也没有质疑她的判断,只是沉默了片刻。

  “编号。”他吐出两个字。

  林晚秋微怔,随即反应过来:“甲字柒佰零叁号锦囊。”

  萧景渊点了点头,不再看她,转身便向院外走去,仿佛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

  就在他即将踏出院门的刹那,他脚步微顿,背对着她,留下了一句冰冷却意味深长的话:

  “林晚秋,记住你今日的选择。在这宫里,有时候,选择站在哪一边,比知道什么更重要。”

  话音落下,他玄色的身影已消失在院门外,仿佛从未出现过。

  院内重归寂静,只有风吹动废料的细微声响。

  林晚秋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手心里,竟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与萧景渊的这场无声较量,她看似给出了线索,暂时过关,却仿佛将自己更深地拖入了他所代表的漩涡之中。

  他那最后一句话,是警告?是提醒?还是……某种意义上的接纳?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从她说出“沙漠之泪”那一刻起,她与这位冷面将军,便真正被绑在了同一条船上,驶向那片未知而危险的迷雾深处。

  而脑海深处,那沉寂的系统,似乎又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漾开了一圈几乎无法感知的涟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