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西域贡品案-《今渡古的新书》

  晨光熹微,透过匠作监库房高窗上的明瓦,在弥漫着尘霾与木香的空气中,切割出几道斜斜的光柱。林晚秋正俯身于一张长案前,手持细如发丝的砑光玉,对一枚新复原的汉代玉璧做最后的抛光。她的动作轻柔而稳定,心神沉浸在那种与千年前工匠隔空对话的玄妙感觉里,仿佛能通过指尖的触感,聆听到玉石深处被封存的历史回响。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便被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惶急的低语打破。

  “完了……全完了!这可如何是好?”

  “昨日查验时还好好的,怎会一夜之间就……”

  “小声些!怕别人听不见吗?”

  林晚秋蹙眉抬头,只见几名负责库管和杂役的吏员面色惨白,围在库房深处一个被锦缎覆盖的物件前,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认得那里,是临时存放一批即将在万寿节进献的西域贡品的区域。其中,最受瞩目的便是一架由西域巧匠耗时数年制成的“七彩琉璃屏风”,据说在光线下能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晕,堪称此次贡品中的翘楚。

  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她放下手中的玉器和工具,缓步走了过去。

  “发生了何事?”她的声音清冷,自带一种让人心定的力量。

  几位吏员见是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为首的张主事一把掀开覆盖的锦缎,声音带着哭腔:“林姑娘,您快给瞧瞧!这、这屏风……它自己裂了!”

  林晚秋定睛看去,心头也是一凛。那架高达六尺的琉璃屏风,主体由数十片色彩斑斓的琉璃片拼接而成,框架是珍贵的紫檀木,镶嵌着各色宝石,华美异常。然而,此刻,在屏风最核心、也是最大的一片深蓝色琉璃内部,赫然出现了一道蜿蜒的、如同闪电般的裂纹!那裂纹并非表面刮擦,而是深植于琉璃内部,从一侧边缘延伸至中心,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何时发现的?”林晚秋沉声问,目光锐利地扫过琉璃表面和周围的框架。

  “就在方才!”张主事急道,“每日清晨我等都会例行查验,昨日还好端端的,就过了一夜,便成了这般模样!万寿节在即,若让陛下和西域使节看到贡品如此,我等……我等怕是项上人头不保啊!”他双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

  林晚秋扶住他,冷静地道:“莫急,先查清缘由。”她凑近屏风,几乎将脸贴了上去,仔细观察那道内部裂纹。裂纹边缘并不平滑,带有细微的分叉,不像是人为敲击所致。她又伸手,极轻地触摸裂纹上下的琉璃表面,触手冰凉光滑,并无异常。

  “昨夜何人当值?库房可有异响?或是温度有无骤变?”她一连串发问。

  值守的吏员战战兢兢地回话:“是小人当值,昨夜并无任何人进出,门窗紧闭,也未曾听到任何碎裂之声。至于温度……昨夜是比前些日子冷了些,但库房内一直如此,应……应当无碍吧?”

  林晚秋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了屏风背后的紫檀木框架上,尤其是与那片裂纹琉璃相接的榫卯处。她示意旁人举灯靠近,指尖在榫卯结合的部位细细摩挲。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在那细微的缝隙里,她似乎拈起了一点几乎看不见的、不同于木屑和尘土的微末。

  就在这时,一个冷冽低沉的声音自库房门口响起:“何事喧哗?”

  众人回头,只见萧景渊一身玄色常服,立于门口,眉峰微蹙,深邃的目光扫过慌乱的人群,最后定格在林晚秋和她身前那架破损的屏风上。他身后跟着两名亲兵,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库房。

  匠作监众人更是吓得魂不附体,纷纷跪倒在地。张主事哆哆嗦嗦地将情况又说了一遍。

  萧景渊大步走来,他的视线先是在林晚秋沉静的侧脸上停留一瞬,随即落到琉璃屏风的裂纹上,眼神锐利如鹰。“贡品受损,非同小可。”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沙场特有的肃杀之气,“昨日最后经手查验的是谁?昨夜值守可有疏漏?一一报来。”

  在他的逼问下,库房内气氛更是凝滞。林晚秋却能感觉到,因为他的到来,那种无头苍蝇般的恐慌反而被一种有序的、 albeit 充满压力的调查所取代。

  她趁着萧景渊询问吏员的间隙,低声对他道:“将军,裂纹生于琉璃内部,非外力击打所致。恐是‘内应力’不均,遇温度变化而迸裂。”

  “内应力?”萧景渊对这个陌生的词汇表示疑问,但他信任林晚秋的判断。

  “便是琉璃在烧制冷却过程中,内部积蓄的力量。”林晚秋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释,“若烧制工艺有瑕,或结构本身存在隐患,遇冷热不均,便可能从内部瓦解。”她顿了顿,举起指尖那点微末,“而且,我在框架榫卯处,发现了这个。”

  萧景渊凑近,就着她纤细的指尖看去,那点微末在灯光下,隐约泛着一种不自然的油润光泽。“这是何物?”

  “尚不确定。”林晚秋摇头,“需进一步查验。但出现在这里,颇为蹊跷。”

  正在此时,门外又传来通传声:“三皇子殿下到——”

  只见沈砚一身月白常服,步履匆匆而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色:“听闻贡品出了岔子,本王特来看看。”他的目光先是关切地落在林晚秋身上,见她无恙,才转向屏风,看到那刺目的裂纹时,亦是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会如此?万寿节近在眼前,西域使团不日抵京,此事若处理不当,恐伤两国邦交。”

  库房内的局势因两位重量级人物的到来而变得更加复杂。萧景渊主导调查,雷厉风行;沈砚则表示关切,意在安抚人心,并暗示需尽快寻得解决之道,避免事态扩大。

  林晚秋夹在两人之间,心思电转。琉璃的内应力问题,或许可以解释裂纹的产生,但榫卯处那点不寻常的微末,却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这真的只是一次偶然的工艺事故吗?

  “殿下,将军,”她福了一礼,声音清晰而坚定,“此裂纹或与琉璃自身特性及夜间降温有关。但究其根本,还需验证。请容民女仔细检查屏风结构,并查验此物成分。”

  沈砚看向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信任:“晚秋姑娘既有头绪,尽管施为。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萧景渊则言简意赅:“可。”

  得到了许可,林晚秋不再犹豫。她先是请人取来匠作监测量温度和湿度的简易仪器,记录下当前库房的环境数据。接着,她小心翼翼地检查屏风每一片琉璃与木框架的连接处,特别是那片碎裂琉璃的四周。她用自制的、裹着细绒布的薄木片,轻轻敲击其他琉璃片,聆听声音,判断其内部结构是否稳定。

  随后,她向沈砚请求使用匠作监内专门用于分析颜料、矿物的精舍——那里有一些简单的研磨、溶解和显影工具。她要分析那点微末。

  在精舍内,林晚秋屏退旁人,只留了一盏灯。她将指尖的微末轻轻置于一片洁白的瓷片上,取来少量清水,又加入一点她私下用几种植物汁液调配的、具有一定酸碱性的试剂。当试剂滴落在微末上时,竟隐隐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泡沫,并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于……苦杏仁的气味?

  林晚秋的瞳孔猛地一缩!这个气味……虽然淡到极致,但她绝不会认错!这分明是某种氰化物类物质,在特定条件下可能缓慢释放出微量剧毒气体的特征!虽然这点剂量在开阔空间几乎无害,但若积聚在密闭的榫卯结构内,长期作用于材质……

  一个大胆而惊人的推测在她脑中形成:有人在这屏风的榫卯处,动了手脚!放入了一种能缓慢释放微量腐蚀性气体的物质!这种物质本身可能不易察觉,但它会悄然破坏琉璃与木框架结合部位的微观结构,尤其是对琉璃这种材质,会加剧其内部应力的不稳定。昨夜的温度骤降,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利用材料特性进行延迟破坏的阴谋!目标,很可能不仅仅是损坏贡品,更是要借此扳倒负责此事的官员,甚至……挑起更大的事端!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此事牵扯太大,那点微末证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的推测更是惊世骇俗。直接说出来,会有人信吗?会不会打草惊蛇?

  她收拾好瓷片,面色如常地走出精舍。门外,萧景渊和沈砚都在等候结果。

  “晚秋姑娘,可有所获?”沈砚温声问道。

  萧景渊虽未开口,但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她的脸庞。

  林晚秋抬眼,迎上两道截然不同却同样充满力量的目光,心中迅速权衡。最终,她选择了一个相对稳妥,却能引导调查方向的说法。

  “殿下,将军,”她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民女初步判断,琉璃屏风内部裂纹,主因确系其自身‘内应力’不均,遇冷迸裂。”

  沈砚闻言,似乎松了口气:“既是工艺问题,倒也……”

  但他话未说完,便被林晚秋打断:“然而,”她加重了语气,“民女在检查时发现,屏风木框架的榫卯接口处,似乎存在极其细微的、非正常的磨损与……侵蚀痕迹。这或许,加速了裂纹的产生。”

  萧景渊眼神一厉:“你的意思是,有人为因素?”

  林晚秋迎着他探究的目光,缓缓点头:“不敢妄断,但……事有蹊跷。建议彻查近日所有接触过此屏风的人员,以及……库房内是否有其他物品,也出现了类似的、不易察觉的细微变化。”

  她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在萧景渊和沈砚心中掀起了波澜。

  贡品案,从此不再是简单的意外,而是蒙上了一层阴谋的迷雾。而置身迷雾中心的林晚秋知道,她必须利用自己的知识,在各方势力的注视下,小心求证,找出那个隐藏在暗处、手段高超的“破坏者”。她隐约感觉到,这次的事件,或许与她脑海中那个神秘的“系统”,以及那试图篡改历史的无形黑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库房内的光线似乎也随着凝重的气氛而黯淡了几分,只有那架破损的琉璃屏风,内部的裂纹在昏暗中,如同一道狰狞的伤疤,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49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