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虎穴栖凤 玉魄惊弦-《谋定天下:三国乱世异闻录》

  夜色如墨,瓦岗寨的吊桥在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放下,火把的红光将一行人拉长的影子投在青石板路上,驱散了山间的湿寒,却驱不散人心深处的阴霾。邓元觉背着仍在沉睡的谢虎,脚步沉稳,武松与鲁智深一左一右护在两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寨内往来的巡卫——自谢虎离寨,瓦岗上下便如绷紧的弓弦,此刻主公归来,这份紧绷却未丝毫松懈,反而因甄氏的出现,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暗流。

  贾诩走在最后,目光始终落在甄氏纤细却略显僵硬的背影上。这女子一路扮演柔弱护主,演技天衣无缝,可沙蛇突袭时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镇定,以及面对自己质问时逻辑清晰的辩解,都绝非寻常乡野女子所能拥有。他心中早已定下主意,这女子留之需慎,弃之需缓,眼下最紧要的,是先将她安置在可控范围之内。

  行至寨中一处僻静院落,院墙高耸,门外已安排了两名面无表情的瓦岗亲卫,看似守卫,实则监视。贾诩转身,脸上堆起温和的笑意,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审视:“姑娘一路辛苦,护主有功,瓦岗必当厚报。只是近日寨外不宁,各路歹人仍在窥探,为姑娘安全计,还请暂且在此安歇,莫要随意走动。所需之物,吩咐下人便可。”

  甄氏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算计,脸上依旧是那副柔弱无依的模样,屈膝浅浅一福:“多谢先生体恤,民女一切听从先生安排,只求能守在主公身边,待他清醒。”

  待院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目光,甄氏脸上的柔弱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决绝。她缓步走到窗边,指尖抚过冰冷的窗棂,目光透过窗缝望向寨中核心区域的灯火——那里是瓦岗权力的中心,也是谢虎的居所,更是她通往刘荆棘身边的跳板。她从怀中悄然握住一枚温润的玉佩,那是多年前刘将军随手赠予的信物(这是她自己以为的,实则是刘荆棘无心之举赠予她让她活下去的小玩意),是她在这乱世中活下去的唯一执念。她清楚,贾诩的“礼遇”不过是软禁,自己此刻身处龙潭虎穴,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唯有牢牢抓住谢虎这根救命稻草,才能在这场波谲云诡的博弈中站稳脚跟。

  与此同时,谢虎的居所内,烛火通明。医官正小心翼翼地为谢虎擦拭脸上的伤痕,指尖触到他手臂上深浅不一的淤青时,忍不住轻叹一声,转身对等候在旁的贾诩、武松等人躬身道:“贾先生,各位将军,主公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心神混沌,气血略有虚浮,想来是连日奔波厮杀所致。臣开几副安神的汤药,每日服用,或许能稍缓其躁动,只是何时能清醒……臣不敢断言。”

  武松攥紧了拳头,虎目泛红,声音沙哑:“又是这样……将军他何时才能醒来?那些害将军变成这样的人,俺武松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鲁智深也在一旁怒目圆睁,水磨禅杖在地上一顿,震得地面微微发麻:“阿弥陀佛!妖魔鬼怪,皆该打杀!待主公清醒,咱们便踏平那些杂碎的老巢!”

  贾诩抬手示意二人稍安勿躁,待医官退下,便屏退了所有下人,书房内只剩下他与邓元觉、武松、鲁智深三位核心将领,气氛瞬间凝重起来。他走到案前,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声道:“主公平安归来,乃瓦岗万幸。但诸位可知,我们此刻面临的危机,比主公离寨时更为凶险。今有三患,需逐一应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刻意加重了语气:“其一,沙蛇及其幕后雇主。沙蛇屡次针对主公,手段狠辣,其背后必定有一股强大势力支撑,目的不明,是为心腹大患;其二,便是那位甄氏姑娘。此女来历不明,心机深沉,能在多方围剿中护着主公脱身,又能轻易引导心智混沌的主公,绝非善类,留她在寨中,如留一枚定时炸弹;其三,也是最致命的——主公久不视事,寨中虽有我们稳住局面,但难免有人人心浮动,恐生权力真空之祸。更不必说,叛师的刘荆棘,如今明面上先投江东、再投曹操,虽是反复无常,但天下人、包括你我,都清楚他不过是借势自保、浑水摸鱼,绝非真心依附任何一方,他手中握着冀州、幽州旧部,眼底盯着的,从来都是瓦岗这张大旗。”

  “权力真空”四个字,如重锤般砸在三人心上。武松与鲁智深虽勇猛,却也明白,瓦岗与梁山之所以能凝聚万千将士,核心便是谢虎。如今谢虎昏迷,若长期无人主持大局,外有曹操虎视眈眈,内有野心之辈窥伺,基业恐毁于一旦。

  邓元觉捻动着手中的佛珠,面色凝重:“贾先生所言极是。那甄氏女子,老衲观其言行,眼底藏着算计,绝非真心护主。不如趁早将其拿下,严刑拷问,查明底细。”

  “不可。”贾诩缓缓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眼下我们尚无确凿证据证明她是奸细,贸然动手,一来落人口实,二来,她此刻是唯一能引导主公的人。此女是一步暗棋,用得好,或许能引蛇出洞,摸清沙蛇与幕后势力的底细,甚至……牵制住某些人。”他口中的“某些人”,虽未明说,几人却都心领神会——正是叛师在外、手握重兵的刘荆棘。

  几人商议至深夜,最终定下计策:一面严密监视甄氏的一举一动,派人暗中探查她的来历;一面加强寨内戒备,安抚将士人心,同时派人四处寻访名医,试图治愈谢虎;至于刘荆棘,暂不主动招惹,只派人密切关注其冀州、幽州旧部的动向,以防他突然发难。

  日子一晃数日过去,瓦岗寨表面平静如常,巡卫比往日更为严密,暗中却已是暗流汹涌。甄氏每日都会按时前往谢虎居所,喂他喝药,轻声念叨着“找药救如玥”的话语,谢虎虽依旧懵懂,却对她的声音格外依赖,偶尔清醒片刻,也只会对着她含糊地喊“药……如玥……”,这份依赖,让贾诩更加确定,甄氏这枚棋子,还有利用价值。

  这夜,月色昏暗,云层遮蔽了星光,整个瓦岗寨都陷入了沉睡,唯有贾诩的书房依旧亮着烛火。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避开巡卫的视线,悄无声息地翻进书房院墙,身形挺拔,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中,连面容都隐藏在阴影里,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刀,透着几分警惕。

  他径直走到书房门前,指尖轻叩门板,节奏奇特,正是瓦岗内部传递密信的暗号。贾诩闻声,抬眸望向房门,沉声道:“进来。”

  黑袍人推门而入,反手关上房门,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走到案前,无需多言,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双手呈上。火漆上没有任何标识,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

  贾诩接过密信,指尖用力,将火漆捏碎,缓缓展开信纸。纸上字迹锐利张扬,笔锋间带着几分桀骜与野心,正是刘荆棘的手书。

  【文和先生台鉴:】

  师尊蒙难,心智迷失,瓦岗砥柱倾颓,荆棘五内俱焚。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帅。值此危难之际,先生独木支大厦,荆棘深感钦佩,亦忧先生力有未逮。

  今外有曹贼虎视,沙蛇环伺;内则……(此处墨迹稍重,晕开一小片墨痕,似是落笔时心绪不宁,又似是刻意暗示寨内潜藏的不安因素)暗流涌动。世人皆笑我反复投靠江东、曹操,却不知我不过是借二家之势,暂避锋芒、积蓄力量,绝非真心依附——我毕生所求,不过是护师尊周全、守瓦岗基业,绝非屈居人下。

  荆棘不才,愿与先生共担此重任。冀州、幽州旧部,皆我心腹,可稳北方防线,阻曹军于门外。若先生允我“协理”寨务,尤其 “护卫”师尊安危之责,荆棘必倾力以赴,保瓦岗门户不失,助先生稳定大局。

  另,闻师尊为“妖女”所惑,此女来历不明,居心叵测,留之恐生大患。荆棘愿代劳,彻查其底细,若确系奸细,必除之以安人心,绝不使先生为难。

  —— 荆棘 敬上

  贾诩逐字看完,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早已预料到这封信的内容。他将信纸轻轻放在案上,指尖在“协理寨务”四字上停顿片刻,随后才抬手将信纸置于烛火之上,橘红色的火焰迅速舔舐着纸面,将那些野心勃勃的字迹一点点化为灰烬,直至最后只剩下一撮黑色的灰烬,被他轻轻吹落在案上。

  书房内一片寂静,唯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映得贾诩的面容忽明忽暗,眼中却波澜涌动,翻涌着常人难以察觉的算计与凶险。

  刘荆棘的意图,清晰得如同摊在阳光下的棋局。

  其一,索要权力。以“协理寨务”“护卫师尊”为名,要求正式介入瓦岗核心权力层,尤其是掌控谢虎的身边事务。他深知瓦岗的底细,也清楚贾诩此刻独木难支,若能得到贾诩的默许,便能名正言顺地将手伸进瓦岗,一步步蚕食权力,为日后取而代之埋下伏笔。

  其二,展示肌肉。刻意点明自己掌控冀州、幽州旧部,既是向贾诩表明合作的资本——他能调动兵力,帮助瓦岗抵御曹操的进攻,稳住北方防线;也是一种隐晦的威胁——若贾诩不答应他的条件,他便可能彻底倒向曹、吴(即便只是假意依附,也能借曹、吴兵力给瓦岗致命一击)。

  其三,清除变数。主动提出彻查并除掉甄氏,既是向贾诩递上投名状,表明自己与瓦岗“同心同德”;更是为了清除一个阻碍他掌控谢虎的不稳定因素。他定然已经得知,甄氏能引导心智混沌的谢虎,一旦甄氏存在,他便难以彻底掌控谢虎这张大旗,唯有除掉甄氏,他才能顺理成章地以“弟子”之名,掌控瓦岗的话语权。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政治交易,也是一场凶险的博弈。刘荆棘看准了谢虎倒下后瓦岗的脆弱,看准了贾诩面临的内忧外患,更看准了“世人皆知他借势”这一点——既不会让贾诩觉得他真的投靠曹、吴(无需彻底翻脸),又能借此拿捏贾诩,趁机索要权力。他的可怕之处在于,这“假意投曹”的姿态,既能让曹操利用他来牵制瓦岗,又让贾诩无法立刻以“叛徒”之名与他彻底决裂,从而被他裹挟。

  贾诩缓缓闭上双眼,指尖用力揉着眉心。他的处境,远比表面凶险。谢虎的主力与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在梁山,他在瓦岗所能依仗的,主要是武松、鲁智深等将领对谢虎的绝对忠诚,以及他本人运筹帷幄的威望,直属力量并不雄厚。正因如此,对拥兵在外的刘荆棘,他既不能轻易信任,也无法即刻决裂。

  他眼中已没了丝毫犹豫,只剩下冰冷的算计。此刻,他唯有走一步险棋——假意应允,与之周旋。他要利用刘荆棘“借势自重”却“不愿真降”的矛盾处境,一边借其兵力缓解外部压力,一边拿捏其渴望瓦岗正统名分的心思,为自己争取最关键的时间。

  争取时间寻找治愈谢虎的方法,只要谢虎清醒,瓦岗便有主心骨,刘荆棘的阴谋便不攻自破;同时,暗中强化武松、邓元觉等人的力量,培养新的平衡势力,彻底切断刘荆棘向寨内渗透的路径;至于甄氏……贾诩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一个不明底细的女子,若能用来换取暂时的稳定,换取牵制刘荆棘的时间,便是一笔值得的交易。

  他抬手,唤来门外的亲卫,沉声道:“备信,回复刘将军。就说,先生感念其一片忠心,允他暂代‘护卫师尊’之责,待局势稍稳,再商议协理寨务之事。另外,告知他,甄氏来历不明,确实可疑,先生已派人彻查,若确系奸细,自会交由他处置,不劳他费心。”

  亲卫躬身领命,转身退下。贾诩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场围绕着谢虎展开的博弈,因刘荆棘的密信,因甄氏这枚暗棋,因沙蛇的潜藏,早已不止是简单的救主与夺权,而是一场关乎瓦岗基业存续、也关乎棋局中每一个人命运的死局。

  而他,贾诩,必须在这场死局中,为瓦岗,为谢虎,也为自己,走出一条生路。

  与此同时,僻静院落内,甄氏正坐在桌前,手中握着那枚小小的玉佩——她不知道的是,那是刘荆棘早年无心之举赠予她让她活下去的小玩意。她望着窗外的月色,眼中闪过一丝焦灼与期待。

  她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为贾诩与刘荆棘博弈的棋子,而一场针对她的阴谋,正在悄然酝酿。瓦岗寨的烛火,在夜色中摇曳,映照着人心的诡谲,也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