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四十二章-《只想守护数百年大唐》

  这部法典,如同双刃之剑,悬于每位朝臣头顶。

  洛阳城中,两大工程正热火朝天。

  明堂旧址上,新的殿宇正在奠基,规模更胜往昔;上阳宫临水而筑,亭台楼阁初现雏形。

  这两处宫苑的扩建,不仅是为了彰显皇家威仪,更是武后强化自身统治合法性的象征。

  督造的官员不敢怠慢,民夫征发数以万计,帝国的财力物力,正源源不断地汇聚于东都。

  在这表面“垂拱而治”的升平景象下,暗藏的血腥悄然蔓延。

  宰相刘祎之,乃睿宗皇帝旧师,素负清名。

  一日,他在私邸与友人小酌,谈及朝政,不免忧心忡忡,叹道:“太后临朝,终非长久之计。天子年渐长,当还政于帝室,方合礼法。” 他声音低沉,却不知隔墙有耳。

  不过数日,这番私下言论便被密报至武后御前。

  武后览奏,凤目含威,却未立刻发作。

  她召来上官婉儿,状似无意地问起:“婉儿,朕尝闻刘相精于刑名,于《垂拱格》亦有建言。依你之见,其人若犯法纪,当如何处置?”

  上官婉儿心下一凛,深知此问凶险,垂首谨慎应答:“回太后,法者,国之权衡,时之准绳。无论何人,若触犯律条,自当依律究办。” 她聪明的避开了具体人事,只言法理。

  武后闻言,嘴角掠过冷意。不久,刘祎之便因“私议宫禁、暗结党羽”之罪下狱。

  虽有朝臣上疏乞求宽宥,言其曾有功于国,然武后心意已决。

  垂拱元年秋,刘祎之被赐死于家。此事如寒霜骤降,朝野为之震慑,公卿百官皆惕息不敢言。

  边关亦传噩耗。

  大将军程务挺,素以勇略着称,威震朔方。

  然因其曾与某些被武后视为异己的将领过从甚密,被人构陷“心怀怨望,暗通不臣”。

  证据或许牵强,但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难逃杀身之祸。

  一纸诏书驰递军前,程务挺未待申辩,已身首异处。良将陨落,军中为之扼腕,亦使得武后与部分军方势力的关系更显微妙。

  政治上的高压,不可避免地波及文苑。

  洛阳的诗酒文会虽依旧举行,但气氛已大不如前。

  昔日畅所欲言、挥斥方遒的景象渐稀,取而代之的是更多歌功颂德之作,辞藻华丽,却难掩内容的空洞与精神的匮乏。

  诗人们或缄默,或转向描摹风月,逃避现实的锋芒。

  在这片沉寂之中,唯有一道孤峭的身影,显得格外醒目。

  陈子昂,这位年仅二十四岁的蜀中才子,此刻正游学于洛阳。

  他胸怀大志,才华横溢,然而目睹朝堂风云变幻,权贵倾轧,理想与现实之间横亘着巨大的鸿沟,心中常怀郁结之气。

  一日,他独登洛阳以北的邙山。

  时值黄昏,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俯瞰脚下这座巨大的帝国都城,宫阙连绵,街巷纵横,尽显繁华。

  然而在这繁华背后,他感受到的却是无形的枷锁与令人窒息的沉默。

  “前——不见——古人!”

  他蓦地长啸一声,声震林樾,带着无尽的苍凉与孤独。这啸声并非求取功名的呐喊,而是对遥远时代明君贤臣风云际会的深切呼唤与向往。

  “后——不见——来者!”

  他再啸,目光投向迷茫的未来,前路漫漫,知音何在?匡时济世之志,又能托付与谁?

  独立于苍茫天地、悠悠万古之间,一种彻骨的孤寂感攫住了他。

  他终于怆然泪下,用尽全身气力,吐出最后那震颤灵魂的悲歌: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二十二个字,如同划破沉寂夜空的闪电,虽短暂,却以其磅礴的宇宙意识和深沉的个体悲怆,刺穿了垂拱年间那层厚重的、由颂圣诗文织就的帷幕。

  它未曾直言时政,却道尽了无数士人在那个特定时代下的共同心境——一种巨大的迷茫、孤独与理想受挫的悲凉。

  此诗后来被传抄开来,闻者无不动容。

  它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虽未能立即掀起滔天巨浪,却在许多沉默的心灵深处激起了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