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我不是皇帝,我是烧纸的-《长生从点化纸人开始》

  刹那间,那道仿佛要踏碎星河的孤傲影子骤然一晃,终究是融回了陈九枯槁的身躯。

  竹椅不堪重负般发出一声呻吟,他倚靠在那,眼前的油灯火苗猛地一缩,只余下最后一点豆大的光,苟延残喘。

  一切重归死寂,匠墟的废墟在黑暗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连风都仿佛被抽干了。

  摊开在膝上的空卷首页,“判官令”三个血字在昏暗中依旧触目惊心,像是未干的血,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铁锈味。

  陈九的手指搭在卷边,轻微地颤抖着,眼皮重如千钧,正要彻底合上,将这残破的世间关在眼外。

  就在此时,他的识海——那片早已布满蛛网般裂痕的神魂空间——轰然剧震!

  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跨越了无尽星河,穿透了灵引道宫升空化星时留下的空间壁障,精准地刺入他的脑海。

  那是字斩残念,那个被他亲手刻下,又送入星河尽头的纸人,在彻底消散前传回的最后一语。

  “先生……旧主……在等……”

  话音未落,仿佛是对这句遗言的应答,夜空最深处,一道细如发丝的金线陡然垂落!

  它无视了匠墟上空残留的一切禁制与煞气,如神罚之光,又似接引之引,不偏不倚地缠上了陈九的眉心。

  冰冷,而后是灼热。

  陈九的身躯猛地一僵,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拽入无边无际的深渊。

  梦境,毫无征兆地悍然开启!

  眼前不再是破败的匠墟小院,而是一座正在熊熊燃烧的皇城。

  断壁残垣延伸至视野尽头,天空被烈火映成绝望的赤红色。

  他就站在这座焚城的最高处,脚下是滚烫的琉璃瓦,身边是呼啸而过的热风,卷着无数亡魂的哀嚎。

  一位身着破碎龙袍的男子背对着他,身形挺拔如枪,哪怕皇城已毁,江山倾覆,那份独属于帝王的孤高与威严却未曾磨灭分毫。

  他缓缓转身。

  那是一张没有瞳孔的脸,双目是两个深不见底的空洞,却仿佛能洞穿古今,直视着陈九的神魂深处。

  大胤王朝的最后一任君主,三百年前自焚于摘星楼的末帝。

  “你来了。”末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亡国之君的悲愤,只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淡然,“匠星代天,非为窃运,乃补天命之缺。”

  陈九心神剧震,他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在这梦境中只是一缕无法言语的看客。

  末帝仿佛知道他的疑惑,抬起手,一缕夹杂着灰白的头发从他残破的帝冠中悠悠飞出,轻飘飘地落在陈九虚幻的手掌心。

  “三百年前,朕自毁龙魂,断绝大胤国祚,并非寻死,更不是为了在那万仙碑上寻你。”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充满了讥诮的笑容:“朕,是将这‘人皇真命’从龙脉中生生剥离,封入轮回,只为等待一个‘无名之匠’来执掌它,以此……破开仙庭那‘代天封神’的万古骗局。”

  人皇真命!

  这四个字如惊雷在陈九识海中炸响,让他本就裂痕遍布的神魂险些当场崩溃。

  他终于能发出声音,艰涩而沙哑:“为何……是我?”

  末帝空洞的眼眶“看”着他,那抹笑意更深了:“因为三百年间,轮回百转,无数英雄豪杰、帝王将相都曾触碰过这缕真命,他们都想执掌它,号令天下,重登九五。唯有你,”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从不称帝……只肯烧纸。”

  只肯烧纸,为那些被仙神遗忘,被帝王忽视,被历史淹没的凡人、孤魂,烧去一纸太平。

  梦境如琉璃般破碎,陈九猛然睁眼,喉头一甜,“噗”地一声咳出一大口漆黑如墨的淤血。

  那口血落在地上,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将青石板烧灼出一个个细小的坑洞。

  他的神魂裂痕,因承载了末帝那跨越三百年的惊天秘闻,变得更深、更密了。

  他摊开手掌,一缕灰白相间的发丝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真实不虚。

  这就是人皇真命的载体?

  就是仙庭忌惮了万古,不惜设下封神大局也要将其取而代之的力量?

  一道虚幻的身影悄然在陈九身边凝聚,是碑心郎。

  他看着那缕头发,神情凝重到了极点:“万仙碑曾有残缺记载:人皇命格,非天生,非神授,乃万民愿力共铸而成。一念起,可使山河变色;一念定,能令仙神辟易。仙庭高居九天,最惧此道,故以‘封神录’窃取天机,代天授命,将万灵气运尽数收归其手,使人间再无共主,万民皆成仙神登天的资粮。”

  陈九握紧了那缕头发,感受着其中沉睡的、磅礴如海的恐怖力量,发出一声凄凉的苦笑:“他们怕的不是皇帝,是这芸芸众生,有朝一日敢自己选择自己的命。”

  他抬起另一只手,眼神陡然变得决绝。

  他咬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蕴含着他残存生命本源的鲜血,精准地点在了那缕灰白发丝之上。

  “若我……不接,这人皇真命,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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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嗡——

  发丝触血,并未如他所想那般融入他体内,而是骤然间无火自燃!

  灰白的青烟升腾而起,在陈九面前凝聚成一道苍老的身影。

  那是一个头戴梁冠、身着朱红朝服的老者,手中捧着一柄象牙白玉圭。

  他的身影虚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肃穆。

  正是末帝梦中所说的诏臣,以一缕残发为凭,等候了三百年的遗臣!

  “老臣,诏臣·遗发,叩见执命人。”老者双膝跪地,行叩拜大礼,声音带着金石之音,“老臣……等了三百年。”

  他缓缓抬头,眼中没有泪水,却燃烧着两团不灭的火焰:“回禀执命人,若无人承此真命,真命将失其束缚,化作滔天劫火,自内而外,焚尽九州所有龙脉!届时,大地崩裂,灵气枯竭,万民……皆成焦土!”

  一言出,天地寂。

  陈九沉默了,良久,良久。

  他的目光穿过破败的院门,望向院中那尊早已冰冷的残炉。

  炉边,一道纤弱的身影正扶着门框,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嘴角都会溢出一缕黑色的血丝。

  是凤清漪。

  她的九幽之体,本就与地脉阴气相连。

  此刻,因人皇真命的现世,天地气运剧烈震荡,最先受到反噬的,便是她这种与天地本源紧密相连的特殊体质。

  她的生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陈九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边是九州万民的存亡,一边是眼前佳人的生死。

  这道题,他根本没得选。

  他睁开眼,眼中再无一丝犹豫,只剩下焚尽一切的决然。

  他没有去拿起那缕代表着无上权柄与沉重枷锁的头发,而是伸出枯瘦的手腕,并指如刀,猛地一划!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裂开,鲜血汩汩涌出。

  他将手腕对准院中那尊百工残炉,任由自己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精华滴入其中。

  “我只剩半日寿元……分你一半,换你生机!”

  当陈九的本源精血滴入炉中的瞬间,那尊死寂了许久的百工残炉,仿佛被泼入了滚油的火堆,猛然爆发出冲天烈焰!

  赤金色的火焰直冲云霄,竟将这方圆十里的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跪在地上的诏臣身影一颤,那缕作为他本体的灰白发丝被炉火吸引,呼啸着飞入火焰之中,与炉中燃烧的万民香火紧紧缠绕在一起。

  香火为引,真命为核,竟让这虚幻的执念,开始生出真正的灵识!

  火焰中心,一道曼妙的身影缓缓走出。

  她身着由无数符文交织而成的宫装,眉心一点赤金火焰印记,正是此炉的器灵,鼎心娘。

  此刻的她,神情肃穆,双手之上,竟捧着一尊全新的、古朴厚重的三足小鼎。

  此鼎无耳,象征着不听仙神敕令;三足,象征着立于天地人之间。

  鼎身之上,没有龙凤麒麟,没有日月星辰,只铭刻着无数模糊的图案——那是田间耕作的锄头,是妇人手中的针线,是孩童嬉戏的纸马,是小贩叫卖的铜钱……是这世间最卑微、最寻常的万民百态。

  “禀告主人,”鼎心娘的声音清脆而庄严,“百工炉心已熔炼万民供奉之物,承载人皇真命,此鼎……名为‘无名帝鼎’。它不承任何帝号,只载万民之愿。”

  陈九踉跄着走到鼎前,伸出苍白的手,轻轻抚摸着鼎身。

  那些粗糙的纹路,仿佛带着万民的体温,让他冰冷的指尖感到一丝久违的暖意。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鼎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不是什么皇帝……但我得救她。”

  夜,更深了。

  匠墟之外的黑暗中,梦断郎的身影悄然浮现。

  他遥遥望着院中那尊光华内敛的无名帝鼎,感受着那股仿佛能承载一切的厚重气息,喃喃道:“七日无梦……原来,是有人替我们所有人……做了一个不敢做的梦。”

  而在更高,更远的天外,那片凡人无法窥探的紫霄云海之中,一道身着紫袍的威严身影悄然凝聚。

  他手持一卷虚幻的天诏,冰冷的目光穿透层层空间,俯视着地面上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匠墟之光。

  承影。仙庭执律者。

  “凡俗工匠,妄图执掌人道真命?”他嘴角噙着一抹漠然的冷笑,如同神只在审视一只试图撼动神山的蝼蚁,“僭越者,当诛!”

  话音落,他身后一本无法言喻其浩瀚的古书虚影第十一卷,于无声中悄然翻动,最终停在一张原本空白的虚页之上。

  一行金色的神文,缓缓浮现——“命图初显”。

  也就在这一刻,匠墟上空那点由无名帝鼎散发出的微光,仿佛触动了某种亘古不变的天地法理,骤然大盛!

  那光芒不再温和,而是变得极具侵略性,仿佛一根无形的尖针,狠狠刺入了天幕之上那张由仙庭编织了万古的命运大网。

  天穹之上,某种亘古不变的秩序被悍然触动。

  紫袍身影承影的冷笑微微一滞,他感受到了,那是来自天道法理的自动反击,是对一切胆敢挑战其威严的存在的镇压与审判。

  审判的序曲,不是雷霆,不是天火,而是一种更加根本的法则之音,开始在九天之上轰鸣。

  那声音凡人听不见,却足以让任何窥得天机者神魂欲裂。

  它在宣告,一个新的“变数”已被锁定。

  紧接着,整个匠墟,乃至方圆百里的空间,都被一股无形而沉重的威压彻底禁锢。

  那不是力量的压迫,而是“法”与“理”的降临,是天道规则对“僭越”行为的强制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