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安魂曲前的亵渎之念-《重返未来:凡尘交响曲》

  教堂侧廊的石壁沁着凉意。老年司祭约瑟夫正用一把旧笤帚,慢吞吞地清扫着石阶上的落叶。直到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节奏。

  他抬起头,昏花的老眼困惑地眨了眨,认出了去而复返的塞缪尔,以及他身旁那位捧着玻璃罩、一身沉黑的讣告人。

  老人停下动作,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不解,用方言嘟囔了一句。

  塞缪尔侧过身,将主导权让给了讣告人,自己则退后半步,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老人。

  讣告人上前一步,帽檐下的黄色眼眸沉静如水。她用流利的本地语言,直接地提出了关于老哈特曼伯爵夫妇的问题。

  约瑟夫老人听着,握着笤帚柄的干枯手指收紧了些许。他那双总是带着慈祥雾气的眼睛,此刻微微眯了起来,皱纹在眉心拧成一个抵触的结。

  他没有立刻回答,仿佛是下意识地摇摇头,发出几个含糊的音节,像是表示否认。

  讣告人没有催促,也没有重复问题。她只是微微抬起双手,将怀中那个被厚玻璃罩隔绝的黯沉骨灰盒,平稳地、郑重地呈现在老人眼前。

  黯沉的木盒在稀薄的光线下,泛着肃穆的光泽。

  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话语的内容不得而知,但她的姿态明确无误——她在以逝者的名义,请求一个答案。

  约瑟夫老人的目光落在骨灰盒上,那带着紧绷姿态的神情骤然松动,但并非释然,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挣扎。

  他嘴唇嗫嚅了几下,干枯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笤帚柄,仿佛在与内心某种根深蒂固的禁令搏斗。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讣告人,看向她身后沉默的塞缪尔,那眼神带着怜悯、顾虑。

  终于,他开口了,他用那苍老而低哑的声音,极其缓慢地说出了一长段话。

  讣告人静静听完,片刻后转向塞缪尔,用平稳的英语转述:

  “他说,让我们去找镇东头的老花匠,汉斯。那人以前是哈特曼庄园的园丁,侍弄了半辈子花草。三十年前,老哈特曼一家匆忙离开时,他也跟着失了业。”

  她顿了顿,眼眸中闪过一丝对这句话的了然,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

  “约瑟夫司祭说,汉斯或许……是最后一个清楚记得当年事情的人了,如果他愿意告诉我们的话。”

  塞缪尔的视线从约瑟夫老人那张写满了过往的脸上扫过,轻微地点了下头。

  “告诉他,谢谢。”

  说完,他便转身示意讣告人离开。

  讣告人将玻璃罩收回怀中,帽檐微转,再次面向约瑟夫老人,用德语低声道了句谢。

  老人只是摆了摆枯瘦的手,重新拾起笤帚,转过身,继续他缓慢的清扫。

  —————————————

  镇东头的花房比想象中更简陋,更像一个依着坡地搭建的巨大棚屋。玻璃窗上积着灰,里面弥漫着潮湿的泥土、腐殖质和浓郁花肥的气味。

  一个穿着沾满泥点的围裙、背影佝偻的老人,正背对着门口,小心翼翼地给一株兰花分盆。

  听到脚步声,他动作未停,只是用沙哑的方言嘟囔了一句,大概是问来意。

  讣告人上前一步,轻声说明来意,提及了“哈特曼”这个姓氏。

  老人的背影骤然僵住。但很快,他又继续手里的动作,没有转身,只是在塞缪尔的眼中,他的肩膀明显绷紧了些许。

  老人用更快的语速回应,语气里充满了可以一眼看穿的刻意的茫然和推诿,仿佛在说“记不清了”、“你们找错人了”。

  塞缪尔沉默地看着这一幕。花匠的反应,与其说是遗忘,不如说是一种本能的戒备。

  讣告人没有争辩,她只是向前走了两步,在距离老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然后,她双手平稳地将怀中那个玻璃容器,再次缓缓举起,呈现在老人侧后方能看清的角度。

  她开口,声音不高,说的词语很短,但塞缪尔清晰地听到了那个关键的名字:

  “……埃利亚斯。”

  那个佝偻的背影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一震!老人倏地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被岁月蚀刻得沟壑纵横的脸。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难以置信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骨灰盒上。

  他丢下了手里的东西,蹒跚着向前凑近,浑浊的眼睛在骨灰盒上反复逡巡,仿佛要透过玻璃确认什么。

  良久,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直直地看向讣告人帽檐下的阴影,似乎认出了这位通灵小屋的女主人。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悲伤,还有一种深藏已久的、如释重负的慨叹。

  他用一种变得异常低沉、缓慢的语调,开始与讣告人对话。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时而停顿,只是这一次,不再是敷衍。

  讣告人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对话持续了几分钟。最后,花匠汉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肩膀彻底垮了下来。

  讣告人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她这才转向一直沉默旁观的塞缪尔,用英语转述:

  “他说,他知道。”

  “十多年前,出事后……老爷和夫人,在当地还有些名望,却一夜之间……人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官方的说法是——叛逃。但汉斯不信。他觉得事情不对劲,心里放不下,就偷偷留意着。”

  “直到他从酒馆士兵的醉话里听到风声,凭着对地形的熟悉以及车辙在山谷内找到了……找到了他们的遗骸,他不敢声张,更不能让他们曝尸荒野。”

  “于是,他冒险,凭借过去的人情,恳求了教堂里一位相熟的老司祭,将老爷和夫人的遗骸,安置在了一个他认为很安全、也最该是他们归宿的地方。”

  讣告人的目光扫过塞缪尔,最终落回花匠苍老而悲伤的脸上,说出了那个地点:

  “瓦杜兹教堂的地底墓穴。”

  塞缪尔听完讣告人的转述,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波澜。教堂,这个答案,似乎早已在他潜意识里沉浮,只是此刻被证实了。

  “问他,”塞缪尔的目光投向佝偻的花匠,“能否带我们过去。”

  讣告人依言转述。

  老花匠汉斯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塞缪尔,又深深望了一眼那玻璃罩中的骨灰盒,布满褶皱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

  ……

  几人沉默地穿过小镇,再次来到瓦杜兹教堂那肃穆的门前。汉斯并未走向正门,而是熟门熟路地绕到教堂侧面一处偏僻的拱形石门外。

  而那里,约瑟夫司祭已然静静地伫立在门口,他那身陈旧的黑色司祭袍几乎与石壁的阴影融为一体,手中提着一盏古老的铜制油灯。

  他仿佛早已预知他们的到来。

  汉斯走上前,两位老人用方言低声交谈了几句,语速很快,塞缪尔听不真切,但能从他们交汇的眼神和微微颔首的姿态中,感受到一种无需言明的默契。

  短暂的交流后,约瑟夫司祭和汉斯同时转向塞缪尔和讣告人。

  讣告人适时地低声转述:“就是这里了。他们让我们跟上。”

  约瑟夫司祭用钥匙打开了石门上的锁链,伴随着沉重的“吱呀”声,他率先提起油灯,迈入了门后向下延伸的黑暗之中,汉斯紧随其后。

  塞缪尔与讣告人对视一眼,便一前一后,默然跟随着前方那点微弱的灯火,步入了通往教堂地底墓穴的幽暗阶梯。

  ……

  约瑟夫司祭手中那盏铜制油灯的光晕,在狭窄陡峭的石阶上投下跳跃不稳的影子。

  周遭空气阴冷,带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古老石材、湿土以及时间本身的味道。

  塞缪尔沉默地跟在汉斯身后,能清晰地听到老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讣告人捧着玻璃罩,走在他身后,脚步声微不可闻。

  走了约莫两分钟,阶梯到了尽头。前方是一个远比上方教堂地基更为广阔的地下空间。

  油灯的光晕在这里显得微弱无力,只能照亮有限的范围。隐约可见这是一个巨大的拱顶石室,两侧是幽深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

  空气几乎凝滞,只有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他们几人压抑的呼吸声。

  约瑟夫司祭停下脚步,将油灯稍稍提高。光线向前蔓延,隐约照出了排列在两侧的一排排石制棺椁的影子。

  这些棺椁样式古旧,大多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有些上面还刻着模糊难辨的家族纹章或铭文。

  汉斯花匠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努力辨认着方向。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石室更深处的一个角落,用沙哑的方言对约瑟夫司祭说了几句。

  约瑟夫司祭点点头,提着油灯,示意众人跟上。他步履缓慢而沉稳,仿佛对这条通往沉寂深处的路径颇为熟悉。

  越往深处走,空气越是阴冷,棺椁的排列也显得越发稀疏、杂乱,似乎这一区域已被遗忘多年。

  最终,他们在石室一个最偏僻、几乎完全被阴影吞没的角落停了下来。

  油灯的光晕落在角落。那里没有华丽的石棺,没有铭文,甚至没有像样的棺床。

  只有两口极其朴素的、木质早已黯沉无光的薄棺,并排静置于冰冷的地面上。

  棺木上覆盖着厚厚的尘埃,边角已有腐朽的痕迹,看上去简陋得与这庄严肃穆的教堂墓穴格格不入,更像是匆忙之下、临时安置的产物。

  汉斯花匠蹒跚着上前一步,伸出微颤的手,轻轻拂去左边那口棺木上积聚的灰尘。

  他转过身,看向塞缪尔和讣告人,尤其是她怀中那方玻璃罩,他开口了,声音沙哑而低沉。

  讣告人对塞缪尔转述道:“他说,就是这里了,老爷和夫人没有名字,不能有名字……”

  约瑟夫司祭静立一旁,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布满皱纹的脸。他默默地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嘴唇微动,无声地念诵着安魂的祷文。

  塞缪尔的视线落在那两口无名棺上。油灯的光晕在黯沉的木板上跳跃,却照不出任何身份的印记,只有无边的寂静和尘埃。

  他的目光转而投向身旁的讣告人,她的侧脸在油灯跳跃的光晕下显得格外沉静。

  “他呢?”塞缪尔的声音在寂静的墓穴中显得有些低沉,“到了这里……见到他们了,有什么反应?”

  讣告人微微低下头,帽檐下的视线似乎落在怀中那方玻璃罩上,静默了片刻。

  几秒后,她抬起眼,黄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罕见困惑的波澜,看向塞缪尔,轻轻地摇了摇头。

  “茫然,更深沉的……茫然。”

  塞缪尔的眉头骤然锁紧,下意识地追问:“什么意思?他感觉不到?还是……不认得?”

  这不合理。千辛万苦回到故土,寻到埋骨之处,残存的意念不该是释然或悲恸吗?为何是更深的茫然?

  讣告人将目光重新投向那两口无名棺:“他感知到的,是存在。这里沉眠着与他血脉相连的、重要的存在。但……也仅仅是存在本身了。”

  “父亲、母亲……这些词汇所承载的具体记忆、音容、甚至是惨痛,所有这些构成认知与情感的联结,都早已消散了。就像……烧尽的余烬,你能感知到它的存在,却再也点不燃火焰。”

  “他只剩下一个空洞的指向,一个回到此地的本能。但为什么要回来,回来要做什么,甚至面前是谁……他已经无法理解了。”

  塞缪尔沉默地听着,墓穴的阴冷仿佛顺着脊椎一点点爬升。他看着那两口简陋的棺木,又看看讣告人怀中那承载着空洞执念的盒子。

  “所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他到底想要什么?或者说……我们到底能为他做什么?”

  讣告人沉默了片刻,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她的表情。最终,她缓缓开口:

  “他不知道。或许……只是需要有人见证,存在最终与存在团聚。又或许……”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棺木,望向更深的虚无。

  “……他只是需要一个终结。一个由我们赋予的、形式上的句点。”

  塞缪尔不再说话。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两口无名棺,一种复杂的情绪攫住了他。原来最大的悲剧,不是无法归来,而是归来后,却发现连悲伤都已遗忘……

  在他的视线中,棺椁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中放大:简陋的棺木、偏僻的位置、埃利亚斯那不合常理的“茫然”。

  直到一种不协调感,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紧了他的理智。

  他转向讣告人,声音斩钉截铁:“告诉他们,我们把棺盖打开。”

  讣告人的帽檐微微晃动,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打开它。”塞缪尔重复道,目光没有离开那两口棺材,下颌线绷紧。

  “这不可能。”讣告人的声音里带上了罕见的急促,她上前半步,试图挡住塞缪尔看向棺木的视线,同时也挡住了身后两位老人疑惑的目光。

  “这是对逝者最终的、也是最基本的侵扰。我的职责是引导安息,而非揭开他们或许不愿再被触碰的伤痕。请恕我无法协助你完成这种……亵渎。”

  “亵渎?”塞缪尔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的尖锐,“当逝者被冠以叛徒的污名,像垃圾一样被塞进这不见天日的角落,连名字都不配有时,他们何曾被尊重过?”

  “当他们的儿子至死都蒙在鼓里,变成一团连父母都认不出的茫然执念时,所谓的‘安息’又从何谈起?”

  他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讣告人:“尊重是留给那些得以安息之人的奢侈品。对于含冤者,真相才是唯一的祭品。”

  “——塞缪尔。”

  讣告人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声音依旧不高,但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漾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波澜。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切的、近乎悲悯的不赞同。

  “你此刻追求的,究竟是逝者的真相,还是你自己对‘答案’的执念?”

  这句话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塞缪尔被偏执笼罩的思绪。他猛地怔住,即将冲口而出的更激烈的话语僵在喉头。

  他看到了讣告人眼中那抹罕见的波澜,也在一瞬间看到了自己近乎冷酷的急切。

  自己利用了她的能力,却在此刻试图践踏她所坚守的、与亡者相处的最后底线。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塞缪尔深吸了一口墓穴中带着腐朽气息的空气,压下心头的躁动,他移开视线。

  “抱歉。” 这个词从他口中吐出,带着生硬的涩意,声音也低沉了下去,“我的言语……过激了。我不该质疑你的原则。”

  然而,当他重新抬起眼时,目光中的决心并未消退,反而因为短暂的克制而显得更加冷静和坚定。

  “但我仍然坚持,必须打开它。”他看着讣告人,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峻,却不再带有攻击性,“埃利亚斯为什么茫然?他千辛万苦回到这里,面对父母的埋骨之处,反应却是彻底的空白?这绝非正常。”

  他的道歉是为了失礼的言辞,而非他的目标。此刻的塞缪尔,像一把出鞘一半的刀,收敛了戾气,却更显锋芒。

  “如果……如果里面真是他的父母,那为什么他连最后一点感应都没有?!”

  讣告人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权衡,但她的立场也未动摇:“这只是你的猜测!也许他的灵体已经涣散,也许执念达成便开始消散。”

  “我们不能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感觉,就做出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

  他们的争论虽然用的是英语,但那种充满对抗的语气,已经让身后的约瑟夫和汉斯感到了不安。两位老人困惑地看着他们,汉斯忍不住用方言嘟囔了一句,似乎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塞缪尔逼近一步:“如果这里面根本是空的,或者根本不是哈特曼夫妇,那我们现在做的一切就是真正的笑话!我们不是在帮他安息,是在帮他……”

  “啊嗷——!!!”

  他们之间的空气紧绷如弦,冰冷的对峙尚未分出结果之时——

  一声凄厉、扭曲到不似人声的嚎叫,毫无征兆地从墓穴深不见底的黑暗深处猛地炸开!

  约瑟夫司祭被这声音惊得魂飞魄散,手中的油灯剧烈摇晃,灯影乱舞,他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在胸前划着十字,用方言发出惊恐的祈祷语。

  塞缪尔则在嚎叫响起的瞬间,身体本能地进入戒备状态,右手无声地滑入了外套内侧,握住了“慈祥的玛利亚”冰冷的枪柄。

  讣告人的帽檐猛的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愕,她抱着骨灰盒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

  “看来,我们之间的争执……那充满怀疑与不安的意念,确实惊扰到了某些本不该被唤醒的存在。”

  讣告人话音未落——

  墓穴深处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团惨白的光晕毫无征兆地浮现、扭曲、膨胀!

  那团扭曲的光晕中,隐约能分辨出曾经属于人类的五官轮廓,但已经彻底变形。

  它没有下半身,如同一条被无形之力撕扯成的破烂裹尸布,拖着摇曳不定的、近乎透明的尾迹,朝着油灯光晕笼罩下的四人猛扑过来!

  “圣母玛利亚啊——!”

  约瑟夫司祭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中的油灯剧烈摇晃,灯影疯狂乱舞,他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棺上,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只剩下纯粹的恐惧。

  他徒劳地在胸前划着十字,嘴唇哆嗦着,却念不出一句完整的祷文。

  老花匠汉斯更是发出一声呜咽,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双手死死捂住眼睛,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从这超自然的恐怖面前消失。

  塞缪尔则猛地侧身,右手已从外套内侧抽出“慈祥的玛利亚”,瞬间瞄准了那扑来的惨白幽灵!

  “砰——!”

  枪声在封闭的墓穴中炸开,震耳欲聋。子弹穿透了幽灵的虚影,打在后方远处的石壁上,溅起几点火星。

  而那幽灵,只是身形微微一滞,扑势丝毫不减!

  “物理攻击无效!” 塞缪尔瞬间判断,急速侧步后退,同时厉声提醒,“女士!”

  讣告人已挡在了瘫软的约瑟夫和汉斯身前,帽檐下的黄色眼眸死死锁定幽灵:“沟通无效!它没有理智!”

  幽灵已扑至近前,阴冷的戾风扑面,带着一种侵蚀灵魂的寒意。

  讣告人从捧着玻璃罩的状态里抽出右手,猛地向前一挥——

  嗡——!

  一面朦胧的、仿佛由无数细微水汽凝结而成的雾面玻璃墙,瞬间凭空竖立在幽灵与众人之间!

  幽灵一头撞在幕墙上,发出刺耳的腐蚀声。幕墙剧烈震颤,表面流光急速闪烁,仿佛随时都会崩碎。

  “走!” 讣告人转头对塞缪尔喝道,“立刻离开这里!”

  塞缪尔的视线快速扫过那两口静默的无名棺椁,又落回那面正被幽灵疯狂冲击、涟漪剧烈的雾面玻璃墙上。

  “走!” 他低吼一声,不再犹豫,一把拽起瘫软的老花匠汉斯,同时对吓呆的约瑟夫司祭吼道:“带路!快!”

  约瑟夫司祭被这声低喝惊醒,他颤抖着提起油灯,踉跄着向来时的阶梯口跑去。

  几乎就在他们转身的同时——

  “咔嚓——哗啦!!!”

  身后那道雾玻璃般的屏障终究无法承受幽灵持续的冲击,彻底崩解成无数闪烁的光点。

  幽灵发出一声得逞般的嚎叫,惨白的光晕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再次朝落在最后的讣告人猛扑而下!

  讣告人右手急速在身前划过,又一面朦胧的玻璃幕墙瞬间凝结!但这一次,它并非用于格挡,而是如同盾牌般被投掷而出,悍然撞向幽灵!

  “嘭!”

  幽灵被这冲击撞得微微后退,光晕扭曲翻滚,发出愤怒的嘶鸣。它显然未被摧毁,只是短暂受阻,便再次凝聚,戾气更盛地扑来!

  讣告人帽檐下的眼眸一凛,正欲再次施为——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

  “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一个低沉、肃穆、仿佛带着金石回音的声音,自墓穴入口处轰然响起!

  墓穴四周那些古老、冰冷的石壁上,毫无征兆地迸发出无数道耀眼夺目的金色光芒!

  这些光芒在空中急速扭曲、交织,瞬间化作无数条由纯粹光能构成的、刻满古老圣言的锁链!

  “铿锵——!”

  金色锁链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精准地缠绕在那惨白的幽灵体上!

  “嗷——!!!”

  幽灵发出了更加凄厉、充满痛苦的尖嚎,它剧烈地挣扎、扭动,体表的惨白光晕在锁链的灼烧下发出“滋滋”的声响,不断有黑烟冒出。

  它被彻底禁锢在了半空,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整个墓穴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照亮,恍如白昼。

  惊魂未定的四人齐齐转头,望向光芒的源头——

  只见施密特神父不知何时,已然静默地伫立在通往地面的必经之路。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常服,但周身却散发着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威严感。

  他左手捧着一本摊开的、封面古朴厚重的书籍,右手悬于书页之上,指尖流淌着淡淡的金色辉光,脸庞在光芒的映照下,显得无比肃穆。

  但塞缪尔注意到,他的视线在自己手中紧握着的“慈祥的玛利亚”上停留了一瞬。

  随后,神父的视线扫过幽灵,略过了两位老人,最终,定格在讣告人怀中那安然无恙的玻璃罩上。

  施密特神父指尖的辉光淡去,厚重的典籍无声合拢。他收回目光,步履沉稳地走向惊魂未定的四人。

  “愿主庇佑。希望刚才那邪恶之物没有伤到你们。”

  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沉稳,但那份属于牧者的温和下,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惊魂未定的约瑟夫司祭挣扎着扶着石棺站直身体,苍老的脸上混杂着获救的庆幸和巨大的困惑,他看着施密特神父,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询问什么。

  塞缪尔没有错过老人眼中那毫无作伪的惊讶。他上前半步,直接打断了那公式化的问候:

  “恰到好处的援手,神父。我更好奇的是,您为何会恰好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

  施密特神父面对这直白的质问,并未动怒,只是微微颔首,褐色的眼眸迎上塞缪尔的视线:“我是这座教堂的神父。这片安息之地的一切,皆在我的职责之内。”

  他的目光扫过他们身后远处那两口简陋的无名棺椁,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更何况,是两具未曾登记在册、悄然安置于此的棺椁。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他略作停顿,视线转向一旁面色依旧苍白的约瑟夫老人,语气稍缓,带着一种近乎宽容的口吻:

  “至于约瑟夫兄弟……我了解他的虔诚与善良。既然他选择默许,必然有他认为必须如此的理由。只要不危及教堂与信众,我尊重他的判断,无需事事过问。”

  这并不是塞缪尔想要的答案,但他没再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神父一眼,将所有疑虑压回心底。

  “原来如此。”他语气平淡地回应,听不出信或不信。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立于塞缪尔身侧、双手稳稳捧着玻璃罩的讣告人,忽然抬起了头:

  “神父。每一个安息在这圣域之下的人,都应得到过净化的祝祷。为何此地……会滋生出如此充满怨恨的灵体?”

  这个问题问出了在场所有人内心最大的恐惧和疑惑。

  施密特神父的目光转向讣告人,对于这近乎质疑教廷职责的提问,他并未现出被冒犯的神情,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您说得对,通灵者女士。” 他的语气变得严肃,目光扫过那被禁锢的、仍在挣扎的惨白幽灵。

  “可净化的仪式,并非无所不能的万能钥匙。它抚慰的是顺从的、渴望安息的灵魂,洗涤的是生前背负的寻常罪愆与牵挂。”

  他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揭示残酷真相的冷峻:

  “但有些痕迹……过于沉重了。”他的目光定格在幽灵扭曲的光晕上。

  “当死亡并非自然的终结,而是源于某种连临终告解都来不及完成的、充满暴戾与不公的终结时——”

  “——那刻骨铭心的冤屈与不甘,便会如同最剧烈的毒药,浸透灵魂的每一寸,甚至……污染其安息之地的土壤本身。”

  他微微停顿,让话语的重量沉入每个人的心底,然后才继续道,语气恢复了那种主持仪式的肃穆:

  “这并非净化仪式失效,而是……滋生此等污秽的源头本身,其毒性超乎了寻常仪式的净化范畴。它更像是一种……持续渗出的诅咒,依附于这片土地,依附于那段被强行掩埋的历史。”

  神父没有继续解释这“诅咒”的来源,而是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幽灵身上。

  他抬起右手,掌心朝向那不断挣扎的惨白光影,低沉而清晰的拉丁文祷言开始在墓穴中回荡。

  那本古朴的书籍在他左手中无风自动,书页哗啦啦地翻动。

  缠绕着幽灵的金色锁链随之发出更加炽烈的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嵌入了幽灵的虚影之中!

  “嗷——!!!”

  幽灵发出了远比之前更加凄厉的尖锐嘶嚎,整个光影开始剧烈地扭曲、收缩,仿佛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挤压。

  短短几秒后,幽灵的嘶嚎声便戛然而止。那团惨白的光晕在极致的光芒中猛地收缩成一个极小的光点,随即如同被吹熄的烛火,彻底湮灭。

  禁锢它的金色锁链也随之化作点点流光,隐没回四周的石壁之中。墓穴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油灯摇曳的火苗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施密特神父缓缓放下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日常的圣事。他转过身,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塞缪尔脸上。

  “不安的因素已被清除。愿逝者得以真正的安息。”他淡淡地说道,目光再次扫过远处那两口无名棺椁,最终落回塞缪尔脸上,仿佛在问:你们的问题,解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