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百草泣血千丝断-《华夏朝天剑》

  “毒方已入归化堂之手。”

  陈潜接口道,声音清朗如金石交击,打破了沉寂,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

  他将密林中所听到的关于蒲通为成为潮州府“药行行首”而献上毒药及药方的话语复述了一遍。

  陈潜声音转冷,带着一丝沉重,

  “那‘毒手神医’沈难的首徒——名唤‘蛇影毒煞’武弋,早已背叛师门,投于归化堂门下!此人深得沈难毒术真传,有那毒方在手……”

  陈潜语顿,目光灼灼:“‘蛇影毒煞’武弋,精通制毒,只怕此刻……已在为归化堂炮制此毒!纵我等夺得眼前这些毒晶,其源头不绝,祸患无穷,早晚能再行配制!”

  此语如同晴天霹雳!

  “孽障!全是孽障!”崔百草须发戟张,悲愤填膺,枯瘦的手紧紧攥着那粒毒晶,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沈难!我害你背负不白之冤十数载!你那狼心狗肺的徒儿……更断了我两脉传承!天……天欲亡我清溪谷一脉吗?造孽啊!造孽!”

  他身形摇晃,仿佛瞬间又老了十年,绝望痛苦之情溢于言表。

  庄通猛地踏前一步,声如洪钟:

  “崔老切莫如此自责!叛徒可恨!元狗更毒!此刻非悲戚之时!有崔老坐镇,解此毒方为上策!只要解药在手,配制得法,毒物何惧?此关一过,再寻那武弋清算不迟!”

  他眼中怒火熊熊,却深知大局为重。

  司马鸿清冷如霜的目光从毒晶转向崔百草,声音如冰泉击石:

  “崔翁,毒道药理,相生相克。此‘千丝绕’克星何在?解毒之物,能否速成?坪上英雄安危,系于你一人。务请凝神静气,寻那破局之法!”

  话语虽重,却带着一丝不寻常的期冀。

  崔百草浑身一震,深吸数口粗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悲怆与仇恨。

  他闭上眼,良久,猛地睁开,浑浊的眼中射出两道睿智的精光:

  “司马大侠所言极是!老朽糊涂了!千丝绕……此毒诡异在于‘蚀髓不伤形’,犹如万千无形之丝,抽吸内力精元。解它……非猛圣药不可!”

  他快速抓起案上纸笔,笔走龙蛇,字迹苍劲:

  “以天山雪莲之清灵涤荡脏腑秽气,百年朱果之纯阳反哺枯竭丹田,再辅以老夫秘制‘回天引’,方能中和其性,拔尽余毒,导引残存内力复归正途!”

  “此法虽妙,”陈潜目光沉凝,直视崔百草眼中的痛悔,

  “然天山雪莲、百年朱果皆是可遇难求之天材地宝,仓促之间,焉能备齐于这莲花绝顶?崔老前辈,若沈难沈老前辈尚在人世,以此毒乃其毕生精研,或另有解法?”

  他语声沉稳,字字切中要害,同时目光扫过司马鸿与庄通,显然此问关系全局。

  崔百草如遭雷击,枯瘦身躯剧震,猛地抬头,眼中掠过一丝微茫的希望,却又迅速被更深的绝望淹没,老泪纵横,声音嘶哑若杜鹃啼血:

  “不错!沈难啊……我之故友……昔年共研毒理,天下至毒至解,无出其右者……若他在此,定……定有化繁为简之策!他之手段,向来…向来…咳咳……”

  老人情急攻心,一口逆血涌上喉头,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红血丝。

  厢房内气氛如绷紧的弓弦。司马鸿白袍无风自动,眼底寒意更甚。庄通浓眉如戟倒竖,环眼喷火,双手骨节捏得爆响。

  “沈老前辈确已仙逝,”陈潜的声音不高,却在死寂中如裂帛清音,瞬间抓住众人目光,“然其衣钵,尚有传人!”

  他踏前半步,迎着三双惊异追问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沈老生前收过一女徒,名曰鹿呦。天资灵慧,深得沈老毒、医双术精髓,尤擅另辟蹊径,以毒攻毒,以奇法化厄!半年前,归化堂武弋那叛徒,以玄阴寒劲暗害云朝烟姐姐!”

  “云朝烟?神机门的云姑娘?”庄通失声低呼,他知云朝烟身份。

  司马鸿冷寂的眼底亦掠过一丝波动。

  “正是!”陈潜眼底闪过一丝痛惜,随即化为斩钉截铁的锐芒:

  “玄阴寒劲,歹毒绝伦,中者寒劲侵体,回天乏术。幸得呦儿以…以七星草、金蟾诞,辅以金针渡穴,竟生生将已侵入心肺之毒逼出!此法看似匪夷所思,却正是深谙毒理生克之道,不拘常法,直指本源!云姐姐方能……死里逃生!”

  崔百草浑浊老眼蓦地爆发出惊人光彩,枯手死死抓住陈潜衣袖:

  “是她!是她!是那背着小药篓、眼睛亮得像山涧清泉的小女娃!沈难那老毒物……老毒物提过!说此女心思玲珑剔透,是他晚年最大的慰藉!少侠!她如今何在?!”

  陈潜见崔百草眼中重燃希望之火,心下稍宽,沉声道:

  “崔老前辈所言不差,正是呦儿。当日任家庄,我等分道扬镳。苏韵妹子血仇在身,执意往潮州府城探查伯颜察儿虚实,晚辈便与她同行。而我大哥楚飞、云姐姐、呦儿及阿篱妹妹等人,则取道北上,返回神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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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潜环视众人,继续说道:

  “此去神机门,路途不近,然有楚大哥护持,姐姐本是神机门旗使,呦儿医术通神照料伤体,阿篱乖巧伶俐,料无大碍。依行程推算,此刻他们四人,应已抵达神机门。鹿呦姑娘,必在门中!”

  崔百草又是欣慰又是感伤,喃喃道:“好…好…沈难那老毒物,眼光不差…不差啊!有徒如此,泉下当可瞑目了!只是…只是神机门远在闽北,远水难救近火……”

  陈麟目光如电,沉声道:

  “崔老!既有解法,便存希望!天山雪莲、百年朱果虽难,但鹿呦姑娘既在神机门,以其天资,或能另辟蹊径!

  当务之急,是您需尽快配出那‘回天引’!此乃解毒根基!至于雪莲、朱果,我等即刻传讯各方,广撒英雄帖,重金悬赏,或能于毒发前觅得一线生机!”

  司马鸿亦颔首,清冷的声音带着决断:

  “不错。双管齐下。崔翁速配‘回天引’,庄兄、陈寨主,即刻以密令传讯各寨,遍寻雪莲、朱果!同时,需遣得力心腹,星夜兼程,持陈潜兄弟信物,前往神机门见鹿呦姑娘,告之此地危局,请她相助!此三策并行,方有一线胜算!”

  庄通猛地一拍大腿,声如洪钟:

  “就这么办!老子这就去写帖子!他娘的,就是把三山七寨翻过来,也要找到那两味药!陈麟老弟,传讯之事交给你!司马兄,烦请你修书一封,我派‘穿云鹞’中脚程最快的兄弟,骑快马直奔神机门!”

  “三位前辈!”清朗的声音,如同淬炼过的精钢在寒潭中一振,截断了庄通的怒吼。

  陈潜抱拳一礼,目光直视三位前辈眼底的忧虑与焦灼。

  “司马前辈所言极是,雪莲、朱果固难觅得,然鹿呦姑娘的机变之才,已是眼前唯一生机!”

  他语速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晚辈斗胆,请命即刻启程,星夜奔赴神机门,寻鹿呦姑娘求取解方!”

  此言一出,陈麟浓重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舒展了一瞬,眼中满是赞赏。

  庄通虎目圆睁,满是惊疑:“陈潜小兄弟!你有此担当,老庄打心里佩服!可那神机门远在闽北群山深处,路途何止千里,山路崎岖艰险……”

  司马鸿并未回头,清冷的语锋却似有所指:“神机门总舵,幽深险绝,外设奇门,内布机关。非有引荐,或熟稔路途门径者,强行闯入,便是大罗金仙,也难免折于那铁枢木甲之前。”

  陈潜微微一笑,驱散了司马鸿话语带来的寒意:“司马前辈洞若观火。正因为如此,晚辈才是此刻南下最佳人选!”

  他目光澄澈,迎向众人:“晚辈曾在神机门作客一段时日,深受诸葛门主照拂,与门中多位执事、舵主皆有交情。”

  他略一停顿,声音中透出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诸葛门主曾笑言,晚辈的身法虽非登峰造极,却如鹰击长空,独占一个‘快’字!晚辈所修炼的‘青莲心法’,虽非震古烁今的法门,但长途奔袭之时,亦不输于快马!”

  “青莲心法?”司马鸿缓缓转身,目光如电,在陈潜周身游走,最终落在他那虽身着青衫、磊落不羁却隐含爆发力的身姿上,

  “难道是大唐‘诗仙’李白所传下的神功?未曾想,此法竟在华岩寺法空大师手中也有所传承?”

  他剑眉微挑,流露出几分真正的探究与惊异。

  “正是此功!”陈潜点头回应,

  “却非师傅所传;晚辈侥幸得遇机缘,于苍山三叠岩蒙张公老前辈亲授此功。晚辈融其精髓,结合佛门禅定之法,使得气脉更为悠长。”

  话音未落,他身形未显明显动作,仅脚下微微一错,整个人便如鬼魅般倏然平移。

  他单足在身侧那坚实的包铁门框上轻描淡写地一点,身形已如一缕青烟般飘然穿门而过。

  快!这并非单纯的速度,而是动静转换之间,浑然天成,发力点隐蔽至极。

  “好!”一直静观其变的庄通,猛然爆发出一声短促的喝彩,重枣般的脸上掠过一丝狂喜,

  “好小子!身随意动,踏雪无痕!有这份轻身功夫,即便是龙潭虎穴也能轻松闯过!”

  陈麟目光如炬,扫过屋内众人,声音沉稳如磐石落地,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紧迫:

  “诸位,此毒之险,千钧一发,寻找解药之事便有劳陈潜兄弟了。然而,坪上群雄之中,除我等与崔老之外,其余三寨当家——风雷鞭陆昆、寒月飞霜李寒衣、铁胆神枪赵毅,尚且未知晓这滔天阴谋!”

  “彼等此刻,或正摩拳擦掌,或冷眼旁观,只待歃血为盟,共举抗元大旗。若骤然闻此剧变,人心必乱!轻则疑窦丛生,相互猜忌;重则……恐有宵小之辈,借机生事,甚至……怀疑我等危言耸听,别有用心!”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庄通、司马鸿与崔百草,字字清晰:

  “结盟大会,本为聚沙成塔,凝聚抗元之力。若因处置不当,反成离心离德之始,岂非正中元狗下怀?更甚者,若那‘千丝绕’之毒已悄然渗入水源,而众人尚不自知,犹在饮酒盟誓……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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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暮云翻墨,室内死寂。

  庄通浓眉绞拧如虬根,一掌拍在案上:

  “他奶奶的!憋屈!老子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揪着陆大胡子、李丫头和赵毅那小子,把这事吼个明白!可……可陈麟老弟说得在理!”

  “陆大炮那性子爆仗似的,若骤然听闻下毒之事,怕是立时就要提鞭下山,追杀元狗泄愤!更别提那李寒衣心思九曲十八弯,素来独来独往,赵毅虽忠厚,但铁枪门根基稍浅,就怕他门人听了风声,先自乱了阵脚!”

  他喘着粗气,独眼因激愤而充血:

  “可……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兄弟们懵然无知,一步步踏入毒潭?这他娘的比刀架在脖子上还难受!”

  崔百草枯手捏着药囊,须发微颤:“唉…七寨聚义,本是抗元大计。若因此事生了嫌隙…老朽…”

  药囊中草木轻响,似老者心头忧煎。

  司马鸿负手立于窗边,白袍无风自动,清冷的目光穿透窗棂,望向坪上喧腾的人群,声音如冰泉击石:

  “陈麟兄所言,不知有何良策可解此结?”

  话中自带三分审视,此人重诺,却也自负,若觉陈麟处置有失,恐难心服。

  陈麟胸襟微挺,气息渊沉如大江:“依陈某拙见,此时聚义之约,须变通而行。”

  他拿起案上那个曾盛放剧毒、此刻透着死寂幽光的黑木匣——正是蒲通献予归化堂的容器——指尖重重一叩匣盖!

  “邦!”脆响惊破沉寂。

  “盟主之选、仪轨可暂搁,然三山七寨守望互助之义绝不可废!此木匣非匣,”他猛地将其横举,匣面在火光下泛着阴冷油光,

  “乃吾等今日歃血为盟之印信!诸位请看——”

  他目光如炬,扫过庄通、司马鸿、崔百草,声音陡然拔高:

  “此匣所藏,非毒,乃贼子祸心!此匣所承,非物,乃吾辈血誓!今日,便以此贼物为凭,立我三山七寨生死盟约!”

  “便是我三山七寨于此莲花绝顶,歃血结盟的信物!诸兄弟义气,当以血书为凭,藏于此匣之内!”

  庄通浓眉一掀,脸上悲愤被一股冲天豪情取代,他虎吼一声,大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掌“砰”地拍在桌上,声震梁尘:

  “妙!陈麟老弟此言,深得我心!他娘的天塌下来,我等先并着肩把它扛住!什么盟主不盟主,后论!

  今日便以此罪证之匣为铁契,以我辈热血为印信!谁敢临阵退缩,三心二意,庄某这双铁掌和他手中铁鞭,决不答应!”

  司马鸿清寒如雪的眸子闪过一丝激赏,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清越,却带着玉石相击般的穿透力:

  “血炼真金,患难明心。以此物作誓,此契当坚胜金石。崔翁速配解药根基,庄兄护持盟誓铁证,司马鸿,”

  他目光转向陈麟,冷寂中透着认同,“与诸位当家的,便以此匣,聚此散沙。”

  “好!好!好!”崔百草老泪纵横,却已非之前的自艾悲愤,而是混合着一种坚决与振奋,

  “老夫纵然倾尽毕生所学,拼却这把老骨头,也当在今日配齐‘回天引’之基!只待雪莲朱果一到,便是元贼毒谋尽毁之时!这盟匣,老夫崔百草,愿以清溪谷百年声誉,为今日之誓作保!”

  陈麟脸上终于浮现一抹凝重而不失锐气的笑意,他霍然起身,一股深藏千钧的力量沛然而生:

  “既如此!烦劳庄兄,速请陆、李、赵三位当家至此!庄兄为东主,痛陈奸谋,展露证物!司马兄清冷孤高,话语最具分量,可陈此间利害!崔老前辈悬壶济世,人所共仰,解毒重任系于一身,亦可动之以情!陈某不才,愿与诸位当家共立此血盟!”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森然:

  “若彼等尚有半分家国之心、同袍之义,当明此理,共赴危局!若真有那奸猾鼠辈,存了趁乱牟利、临阵脱逃、甚至暗中勾结鞑虏之心……哼!”

  陈麟冷哼一声,右手无意识地抚过腰间重剑‘沉岳’古朴的剑柄,剑虽未出,一股冰冷肃杀之气已弥漫开来,室内温度仿佛骤降几分,

  “陈某手中这柄‘沉岳’,非为伤及同道,实乃斩妖除魔、诛绝叛逆之物!当此危局,若有异动,阻我结盟大义、伤我抗元元气者,定教他识得……何谓‘止戈坪’前的铁血肝胆,何谓崖山十万忠烈的千秋浩气!”

  话语落,室内再无半分犹疑,唯剩一股同仇敌忾、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豪情,如同沉埋的火山,压抑着即将喷薄的力量。

  莲花坪上的喧嚣隔着窗棂传来,山风掠过古观飞檐的铜铃,悄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