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剑狱醒剑-《逆枢者》

  剑狱深处,冰壁凝着三百年未化的霜。断穹子枯瘦的指节扣在“断穹”剑柄上,石座表面的青苔在震动中簌簌飘落,露出下面斑驳的刻痕——那是三百年前他以剑气刻下的剑谱残章。石座突然发出细碎的裂纹,像春蚕啃食桑叶般,从他垂足处向四周蔓延。

  他缓缓起身时,白发垂落如瀑,每一根都凝着细碎的冰碴,在幽暗中泛着冷光。焦黑的左眼早已浑浊,像蒙了层灰的琉璃珠,右眼却因剑罡翻涌而亮若寒星,星芒里翻卷着青色剑气,竟将眼前三尺空气都割裂出蛛网似的细纹——那是被灵枢符印镇压三百年的剑意,终于要破封而出了。

  “小友,借你脊骨一用。”他转向烛九溟,声音像生锈的铁剑擦过石面。掌心摊开时,“断穹”剑身上的灵枢符印正簌簌剥落,暗红的符纹边缘泛着焦黑,像被烈火烧过的枯叶,落在冰面上便化作一缕青烟。

  烛九溟未语,指节在袖中微蜷。他怀中的脊骨碎片本是温凉的,此刻却烫得灼手,仿佛其中沉眠的盘古精魄被唤醒了。取出碎片的刹那,金纹自骨面腾起,如活鱼般钻入“断穹”剑鞘缝隙,在锈迹下游走。“嗤——”一声轻响,锈迹斑斑的剑身竟泛起青黑光泽,像深潭底沉了千年的玄铁。那些被符印灼出的焦痕里,隐约浮现出盘古脊骨特有的螺旋纹路,每一道都流转着混沌初开时的微光。

  断穹子握剑的手微微发颤,指腹抚过剑脊新显的纹路,老茧擦过纹路时,剑身上竟泛起一层水雾。“剑芯是盘古骨,剑鞘是我剑骨。”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当年我以道心祭剑,剑以剑魂护道,却被灵枢符印锁了三百年。”说到“锁”字时,他突然振臂,“断穹”剑尖重重插入脊骨碎片,金纹如浪翻涌,在剑与骨之间织成金网。

  “可这剑气——”他仰头长笑,声震四壁,冰壁上的霜花被震得簌簌坠落。笑声里裹着三百年的不甘,像深潭底翻涌的暗流,“是三百年不甘!是九位祖师的魂!是我古剑宗宁折不弯的骨!”

  话音未落,九座剑冢同时爆响。最西首的断剑“铮”地离冢,剑身上灵枢符印如积雪遇春,簌簌崩落,露出下面青灰色的剑身,剑柄处“镇岳”二字虽已模糊,却仍有古篆的余韵。次座的断剑跟着腾起,剑鸣里裹着沧桑叹息,剑身有半截齐根而断,断口处泛着幽蓝,像是被某种至寒之力斩断的。第三柄、第四柄……九柄断剑依次悬于空中,每柄剑身上都浮现金纹,与“断穹”剑交相辉映,金纹流转处,剑鸣渐起,从单音到齐鸣,如百鸟朝凤,又似千军擂鼓。

  “这是……剑魂醒了!”青锋跪在冰面,额头抵着先前叩出的血痕。那血痕已凝了层薄冰,混着他的体温,冰面下的血珠泛着暗紫。他望着空中九柄断剑,喉结动了动,声音发颤得像风中的芦苇,“祖师……祖师们醒了……”每柄剑的虚影里都有模糊的人影,有的着月白道袍,有的披玄铁剑铠,最清晰的那个,眉目竟与断穹子有七分相似——那是古剑宗历代合道境祖师的残魂,被灵枢符印锁在剑中三百年,此刻终于借着脊骨金纹重见天日。

  剑狱穹顶的冰屑如暴雨倾落,细如针,密如网,砸在青锋后颈,凉得他打了个寒颤。最上方的冰层裂开蛛网状细纹,蛛网从中央向四周蔓延,每道裂纹都泛着幽蓝的冷光,像极了古剑宗护山大阵的纹路。极北的天光透进来,先是一线银白,接着如泼墨般晕染开来,照在九柄断剑上,映出九道半透明的身影。为首的身影正是断穹子,他望着其余八位祖师的残魂,眼眶微热,三百年未流的泪在眼窝里打转,“当年是我带你们入剑狱硬抗灵枢,说要护古剑宗一脉传承。可灵枢符印太狠,锁了剑,锁了魂,连道心都要碾碎……今日……”他握紧“断穹”,指节泛白,“我带你们出去,劈碎这吃人的‘天道’!”

  “好!”第八位祖师残魂大笑,虚影里的道袍无风自动,他抬手一抓,自己的断剑便飞入掌中,“当年灵枢卫说我们逆天道,说合道境修士该为天道献祭。今日便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玄黄界的道——是剑修的骨,是修士的魂,是众生不愿被碾碎的命!”话音未落,他的虚影化作剑气钻入断剑,剑身突然暴涨三寸,剑鸣里多了几分激昂。

  九柄断剑同时拔高,剑鸣如千军擂鼓,震得剑狱石壁上的锁灵阵纹寸寸崩裂。那些阵纹本是朱红的,此刻却像被抽干了血,褪成惨白,碎成星点,消散在空气里。青锋望着空中的祖师残魂,突然以头触地,叩得冰面碎裂。他的额头撞在冰碴上,血珠立刻渗了出来,混着碎冰,在冰面上洇开一朵红梅。“青锋代古剑宗百代弟子,谢祖师醒魂!”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指节深深抠进冰面,指缝里渗出的血珠瞬间凝成冰晶。

  “谢什么?”断穹子拂袖,袖风卷得冰屑乱飞,“我们要谢的,是这脊骨碎片,是小友带来的生机。”他转向烛九溟,右眼的剑罡更盛,几乎要凝成实质,“玄机子那老匹夫要拿合道魂当引,他以为锁了魂就能控天道?就能让众生永为蝼蚁?今日我古剑宗九道合道魂醒,偏要做那引——引他的‘天道’崩,引众生的道生!”

  剑狱外,极北风雪忽止。三百年未停的寒风像被一只巨手扼住了咽喉,漫天雪片悬在半空,折射着天光,像撒了一把碎银。九道剑虹破狱而出,直贯云霄。剑虹是金中带青的颜色,金是盘古脊骨的精魄,青是古剑宗的剑气,每道剑虹都拖着长尾,像九把火流星,将被灵枢笼罩三百年的阴云撕出九道透亮的裂痕。裂痕处透出青天,连风都跟着止了,只余剑鸣在天地间回荡。

  “去,替被锁的剑,砍出生路!”断穹子振剑指向天际,枯瘦的手臂抬起时,袖口滑下,露出腕骨上深深的剑痕——那是当年祭剑时留下的。“断穹”剑身上的螺旋纹路流转着金芒,仿佛盘古开天的余韵。九柄断剑齐鸣,声震八荒,连极北最深处的冰原都被震得裂开,露出下面沸腾的地火,映得剑虹更亮了几分。

  青锋跪在冰面,望着九道剑虹渐去渐远,突然想起三百年前祖师们入剑狱时的场景。那时他还是个刚入门的小弟子,跪在山门前,看着断穹子带着八位祖师御空而去,衣袂猎猎,剑鸣震得古松折枝。三百年后,同样的剑鸣,同样的气势,只是当年的小弟子已白了头,当年的剑狱却锁不住祖师的魂了。

  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冰屑,冰屑在掌心融化,顺着指缝滴落,落在那朵红梅上。血与水交融,在冰面上晕开,像极了古剑宗山门处的那株红梅——三百年前被雪压折了枝,三百年后,该重新抽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