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以血养脉-《逆枢者》

  晶柱内的金光正似春雪消融,从浓烈的鎏金渐褪成纱雾般的淡金,在半透明的晶壁上投下流动的光斑。烛九溟垂首望着掌心,冷汗已将青麻袖口洇出深色水痕,指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他手中托着的脊骨碎片,此刻已褪去暗红灵络的纠缠,恍若一截被清泉洗尽血污的羊脂玉骨,表面浮着层月白光晕。

  最奇的是那骨茬深处,几缕半透明的虚影正轻轻颤抖。老族长的乌木拐杖尖儿颤得最急,仿佛要戳穿这方空间;阿青的药露凝成的水珠悬在虚空中,每滚一圈便碎成星芒;剑痴弟子的断剑锋刃嗡鸣不止,震得骨片都泛起细不可察的轻响。

  “以精血为引。”烛九溟喉间溢出低哑的喝声,腕间青锋微转——那是他三年前在乱葬岗捡的断刃,锈迹斑驳却锋利异常。寒刃划过腕脉的刹那,三滴猩红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顺着脊骨碎片上天然的纹路蜿蜒而上。血珠未触地,便被骨片吸了去,原本温润的玉骨霎时泛起金红交缠的光晕,似火炼金,又似血浸霞。

  “九溟!”身侧传来苏婉儿略带喘息的低唤。她腕间血玉被攥得发烫,那枚以心头血温养三载的本命玉,此刻“以灵养肉”四字正亮如寒星,血色纹路顺着两人交握的手漫入烛九溟体内。他能清晰感觉到,那缕温凉灵力如清泉浇灭火苗,将翻涌的气血压回丹田——方才精血入骨时,他分明听见体内经脉发出细响,若不是这玉,怕是要当场喷血。

  “原来灵络网……是用万灵血养脊骨。”烛九溟突然低笑,喉间却泛着腥甜。识海深处的画面如潮水翻涌:铁壁枢内堆积如山的婴骨,每根白骨都缠着红丝般的灵络,精血被抽干时骨茬泛出死灰;沙海老族长的血书在灵络侵蚀下卷曲焦黑,“护族”二字的血痕正被红丝一点点吞噬;母巢投影里,万千虚影被晶柱吸力扯成细线,最后只剩一缕残魂在风中打旋——所有这些,都化作暗红细流汇入脊骨碎片,将那玉骨养得愈发狰狞,骨茬如兽牙般尖锐。

  可此刻他的精血流入,却似春风化雨。金红交织的光晕里,那些淤积的戾气血污正化作黑雾蒸腾,尖锐的骨茬边缘渐渐圆润,竟泛起玉质特有的温泽。

  “真正的圣体……该用圣血养万灵。”苏婉儿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晨露。她望着交缠的金红光芒,眼前闪过烛九溟在铁壁枢抱婴尸时泛红的眼眶,睫毛上挂着的泪滴在尸身白骨上晕开;闪过他在沙海听童谣时攥紧的拳头,指节发白却仍将最后半块干粮塞进小沙民手里;闪过他在母巢前驻足的身影,明明知道投影是幻,却仍对着那缕残魂郑重一拜——原来圣血从来不是天生的尊贵,是见不得万灵受苦的软心肠,是愿替众生承伤的傻念头。

  “反噬程序已启动!”铁战的吼声撞破晶柱的结界,震得顶上金芒都晃了晃。晶柱外的空地上,他抱着焦黑的破阵枢单膝跪地,额角汗珠成串滚落,在满是焦痕的地面砸出小坑。那破阵枢本是玄铁所铸,此刻表面符纹已烧得漆黑,唯独到了“反噬”二字时突然爆起紫芒,映得他眼底发亮:“母符感应到脊骨异动,总枢正在自毁!反噬回路……通了!”话音未落,破阵枢表面紫芒大盛,符纹如活物般游走,在他掌心烙下淡紫印记。

  晶柱内的温度陡然升高。烛九溟只觉周身经脉如滚水翻涌,皮肤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连喉间的腥甜都压不住——可第九条破妄脉却如清凉玉液,顺着脊椎缓缓游走,所过之处,灼痛化作温养的暖流。他闭着眼“看”见,脊骨碎片里的灵识虚影正在舒展:老族长的拐杖不再戳向地缝,而是轻轻搭在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孙儿肩头,祖孙二人的虚影重叠,竟有了几分烟火气;阿青的药露水珠“啪”地碎开,化作清雾漫向焦土,焦黑的地面上,竟冒出几星嫩绿的芽尖;剑痴弟子的断剑不再凿向灵络,而是悬在归真谷上空,外门弟子的虚影挤在檐下,断剑便替他们挡住倾盆大雨。

  “以血养脉……原来如此。”烛九溟闭目长叹,两行清泪顺着鬓角滑落。他终于明白,灵络网用万灵血养脊骨,养出的是吞噬万物的魔骨;而他以圣血养万灵,养出的是承载众生的圣骨。此刻圣骨与脊骨碎片相融处,正渗出丝丝金雾,如春日晨雾般轻柔。那些被灵络网困了百年的灵识虚影沾到金雾,竟开始凝实——老族长靛青的粗布袍角有了褶皱,袖口补丁的针脚都清晰可见;阿青的药篓里飘出艾草与茯苓混合的药香,篓底还躺着半块没吃完的枣糕;剑痴弟子的断剑嗡鸣如龙吟,剑身上“归真”二字的刻痕里,竟泛出了当年淬炼时融入的星铁光芒。

  苏婉儿望着这一幕,腕间血玉突然“咔”地裂出细纹。她却笑了,指腹轻轻抚过裂纹,将血玉按得更紧:“它们说,疼过的地方,会生出更暖的光。”那血玉本是她出生时母亲塞在襁褓里的,三载来每日以心头血滴注,玉温渐暖如活物,此刻为替烛九溟挡反噬,竟裂成了蛛网纹。

  铁战的破阵枢突然发出蜂鸣,似秋蝉急噪。他抬头望向晶柱,见金红光芒已漫出柱体,如液态流霞般漫过地面,连星图盘上最后几颗未坠的血珠都泛起了金光——那些血珠本是被灵络网抽的万灵精魄所化,此刻金芒流转,竟有了几分生气。他抹了把汗,汗水混着血污在脸上划出痕迹,对着晶柱方向低声道:“总枢的符阵在抖,快了……”

  “轰——”

  晶柱内传来闷响。圣骨与脊骨碎片终于完全相融。烛九溟睁开眼时,眼底金芒流转如星河倒灌,周身金纹如活物般游走,从胸口蔓延至双臂,竟似传说中神龙的鳞甲纹路。他伸手接住一片金雾,放在唇边轻轻一吹——金雾如柳絮般散开,老族长的虚影接住金雾,颤巍巍地对他深深一拜,长须扫过地面;阿青的虚影接住金雾,指尖药露凝成水珠,轻轻洒在他发梢,凉丝丝的;剑痴弟子的虚影接住金雾,断剑“嗡”地刺入晶柱地面,整座母巢都晃了晃,顶上晶壁簌簌落着金粉。

  “去罢。”烛九溟轻声道,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温柔,“等总枢毁了,你们……该回家了。”

  苏婉儿将裂成两半的血玉收进药囊,内衬的素绸裹住玉身。她知道这玉替烛九溟挡了三道反噬,裂纹里还凝着他的血——可她不心疼。此刻他站在金红光芒里,眼底的光比血玉最亮时还要耀眼,像淬了星子的清泉,像烧透的暖炉,照得人心里都暖融融的。

  “咔嚓——”

  铁战怀里的破阵枢突然炸开一团紫火,符器化作飞灰,连带着他掌心的紫印都淡了。他望着飘散的灰,却笑出了声,眼泪混着汗砸在焦土上:“反噬程序……成了。”

  晶柱外,星图盘上最后几颗血珠终于坠地,如红雨般消散。归真谷方向,剑痴长老的断剑突然拔地而起,剑鸣穿云,直指北方母巢;沙漠深处,沙民的童谣突然清晰,老幼的声音混在一起,唱的是“脊骨生暖,万灵归安”;地渊之下,半机械兽的残骸里,玄龟道君的龟甲碎片泛起青光,光纹如龟背纹路般蔓延,所过之处,枯死的藤曼抽出新芽,沉睡的虫蚁振翅欲飞——所有被灵络网困住的生机,都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新生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