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丹误开灵-《逆枢者》

  归真谷深处的丹房被暮色染得青灰,檐角铜铃在穿堂风里轻晃,叮咚声撞在鎏金匾额“悬壶阁”上,惊得梁间栖息的雪羽雀扑棱棱飞远。丹房中央三足铜炉里,地火凝练的丹火仍泛着幽蓝微光,将炉身云雷纹照得若隐若现——这是归真谷开派祖师以天外陨铜所铸,寻常丹火难近其半分,偏苏婉儿能引动这地火,因她天生带三分火灵根。

  石案上的灵草还沾着晨露,赤焰草叶片泛红如燃,青霜花五瓣凝着薄霜,在案上投下细碎的影子。苏婉儿垂首盯着这些灵草,左手小指腹上有道浅红灼痕,是方才那枚未完成的感知丹烫的。自金锋枢崩解后,这枚丹丸便似有了灵性,每每她靠近星图盘,丹丸便在玉匣里震颤,今日更甚,她不过掀开匣盖,丹丸便“叮”地弹起,在她指腹烙下印记。

  “破毒丹的主药是赤焰草去毒,青霜花镇脉,怎的...”她咬了咬下唇,贝齿在唇上压出淡痕,“偏要多添半株玄灵藤?”玄灵藤是感知丹的主药,茎上缠着银丝般的纹路,此刻正被她捏在指尖,藤尖还沾着她方才采药时蹭的泥星。她本要将这半株放回药篓,可鬼使神差地,指尖竟松了——玄灵藤“啪”地落向石案,正砸在药臼里的赤焰草上。

  “嗤——”药杵刚碾下,石案突然轻晃。丹房梁上积了半月的薄灰簌簌落下,混着药雾飘进烛火,腾起几缕细烟。苏婉儿手一抖,药杵差点砸在自己手背,抬眼便见窗外天际有金芒闪过——是剑痴长老的金属系修士归谷了。那些修士御剑时剑气震得山鸣谷应,丹房虽在谷心,也免不了受些余韵。她慌忙去拾滚落的玄灵藤,可刚凑近药臼,一缕带着腥甜的药雾便钻入鼻端,像血里泡了桂花,甜得发腻。

  刹那间,眼前景象骤变。丹房的青砖地面化作虚无,雕花木架上的九转还魂丹、固本培元散尽皆隐去,连那幽蓝丹火都成了淡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黑蛇般的光带,粗的如碗口大的巨蟒,鳞片泛着幽光,贯穿远处层叠群山;细的似游丝,贴着地面钻入青竹根须,又从溪涧石缝里钻出来,在水面织成网。苏婉儿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药架上,三四个青瓷药瓶“叮当”落地,有的裂了口,有的滚进案底,可那些黑蛇仍在眼前翻涌,蛇信子吞吐间,竟带起腥风。

  “这...这是灵络?”她攥紧药杵,指节因用力泛白。药杵是百年沉木所制,此刻握在手里却似冰块,冰得她掌心发疼。她想起昨日深夜在星图盘前的情形——星图盘是归真谷镇谷之宝,青铜盘面上嵌着三百六十五颗星石,每颗对应一处灵枢。金锋枢崩解那晚,代表金锋的星石突然迸裂,碎渣里渗出黑纹,她用感知丹去引,丹丸上便也凝出同样的纹路,当时她只当是丹纹瑕疵,此刻才惊觉,那些黑纹与眼前灵络的走向分毫不差!

  药雾未散,她又“看”到了归真谷外的监灵黑雾。那黑雾本是笼罩在迷踪林外的瘴气,此刻却顺着一条细若游丝的灵络爬动,像条饿极的虫,正往谷口方向钻。苏婉儿盯着那黑雾,突然看清了灵络的脉络——每条黑蛇般的灵络都连着活物,草木、走兽,甚至谷里杂役弟子的经脉,都被灵络轻轻勾着,像串在绳上的珠。

  “不是失误...”她喃喃自语,药杵“咚”地磕在石案上,震得案角的朱砂笔滚落在地,“是灵脉在告诉我,它们藏在哪里。”丹火在此时突然暴涨三寸,幽蓝火焰里竟映出金锋枢崩解的画面:漫天灵气乱涌如潮,金锋枢所在的方位裂开黑缝,黑缝里伸出无数黑蛇般的灵络,瞬间缠上了枢心的镇灵玉——原来金锋枢不是自己崩解,是被这灵络抽干了灵气!

  暮色漫进丹房时,窗纸上已染了层暗红。苏婉儿坐在蒲团上,蒲团是谷里杂役用青竹丝编的,边缘有些磨损,硌得她膝头生疼。她掌心托着枚血色玉牌,玉质温润如脂,上面“以灵养肉”四字是她用银针刺的,针痕里还凝着未干的血珠——那是她挑破心口取的本命精血,温养了三个时辰才成的“血玉”。

  窗外传来脚步声,青竹帘被风掀起一角,映出个修长身影。苏婉儿指尖微颤,将玉牌往掌心按了按——那是烛九溟的影子,他的步子向来沉稳,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她起身迎去,竹帘“唰”地荡开,烛九溟的面容便清晰了:眉如刀刻,眼似寒潭,左眉尾有道浅疤,是三年前为她挡噬灵虫时留的。

  “给你。”她将玉牌塞进他掌心,指尖触到他掌心薄茧,“这玉能护你灵脉不伤。我以丹修道誓起誓——以灵养肉,同生共死。”丹修道誓是丹修最重的誓约,发时需以丹火灼心,此刻她心口的针孔还在渗血,每说一个字都像有火炭在烧。

  烛九溟指尖触到玉上的血痕,袖中圣骨突然发烫。那圣骨是他幼时在乱葬岗捡的,巴掌大的白骨,刻满古奥符文,寻常时候凉得像冰,此刻却烫得他腕子发疼。他望着苏婉儿眼底的坚定,想起白日里圣骨与剑鸣共鸣的震颤——剑痴长老的金属剑气掠过谷顶时,圣骨在他袖中震得嗡嗡响,竟与剑气同频。

  “好。”他喉间发紧,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石板。将血玉贴身收好时,圣骨在衣下轻震,一下,两下,像在应和这道誓的重量。苏婉儿盯着他衣襟,看见圣骨的轮廓在布料下微微发亮,突然想起方才灵络里,烛九溟的经脉被一条极粗的灵络缠着,那灵络比缠其他人的都粗三倍——原来他才是那些灵络的目标。

  丹房外,星图盘上的噬灵计数器又落了颗血珠。那计数器是青铜所制,盘心嵌着块血玉髓,每有灵枢崩解,便会落下血珠。金锋枢崩解时落了三颗,此刻又落一颗,血珠滚过盘心刻的二十八星宿纹,停在“虚日鼠”的位置。苏婉儿望着那血珠,眼前又浮现出黑蛇游走的轨迹——这一回,她看清了每条蛇的七寸所在:粗灵络的七寸在枢心镇灵玉,细灵络的七寸在活物命门。

  “明日...”她转头看向烛九溟,他正低头抚着心口的血玉,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在他眉骨投下阴影,“明日我们去迷踪枢,我要斩断那些灵络。”烛九溟抬头,眼里有星火在跳,圣骨在袖中震得更急了,像在说:好,我陪你。

  丹火在此时突然转红,将两人影子投在墙上,叠成一团。檐角铜铃又响了,叮咚声里,苏婉儿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一回,她不再是被灵络牵着走的人,她要做执刀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