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破碎的家-《巷尾的少年血染苍穹》

  客车在漫天飞雪中,喘着粗气停靠在小城破旧的长途汽车站。天色已彻底黑透,站前广场上积雪被踩得泥泞不堪,昏黄的路灯在风雪中摇曳,拉长了下车旅客匆忙而疲惫的身影。

  “操!冻死老子了!”张浩第一个跳下车,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雪花灌进领口,让他打了个哆嗦。他用力跺了跺冻得发麻的脚,回头看向还在车门口的林秋,“书呆子,我往西边走,你呢?”

  林秋拎着简单的行李箱走下来,拉了拉羽绒服的帽子,遮住纷飞的雪花:“东区,走了。”他言简意赅,朝张浩点了点头。

  “行!电话联系!过年找地儿搓一顿!”张浩挥了挥手,裹紧单薄的外套,缩着脖子,转身大步流星地融入了西边街角的黑暗中,背影带着一种迫不及待又隐约的躁动。

  林秋站在原地,看着张浩的身影消失,才转身朝东区走去。雪花落在他睫毛上,瞬间融化,带来一丝凉意。他的家在东区一片老旧的居民楼里,需要穿过两条昏暗的小街。

  与张浩分别后,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脚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鞭炮声——年关将近,空气中已经能嗅到一丝年味,虽然稀薄。

  二十多分钟后,林秋停在了一栋墙皮有些剥落的六层居民楼前。他拍了拍身上的雪,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驱散一路的寒气,然后才迈步走进漆黑的单元门洞。

  楼道里没有灯,只有窗外积雪反射的微光。他摸黑走上三楼,掏出钥匙,插进锈迹斑斑的防盗门锁孔,轻轻转动。

  “咔哒。”

  门开了。一股温暖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饭菜香和老旧家具的味道扑面而来,驱散了门外的严寒。

  “秋儿回来了?”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欣喜和关切,手里还拿着锅铲。

  “嗯,妈。”林秋应了一声,弯腰换鞋。

  “快进来,外面冷吧?吃饭了没?锅里热着粥和菜。”母亲快步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目光立刻落在他右腿上,眉头微蹙,“膝盖怎么样?天冷了,还疼不疼?药还有没有?”

  “没事,好多了。”林秋语气平静,脱下外套挂好。母亲絮絮叨叨的关切让他冰冷的身体暖和了一些。

  父亲坐在客厅旧沙发上看电视,新闻联播的声音开得不大。听到动静,他转过头,黝黑的脸庞上皱纹深刻,眼神在林秋身上停留片刻,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地说了句:“回来了。”

  “爸。”林秋叫了一声。

  父亲没再说话,目光重新回到电视屏幕上,但林秋注意到,父亲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似乎想抬手,又放下了。

  这就是林秋的家。朴素,安静,甚至有些沉闷。父母都是普通工人,话不多,尤其是父亲,沉默得像块石头。但家里总是干净的,饭菜总是热的,这种平淡的温暖,是林秋在外面拼杀后,唯一可以安心停靠的港湾。他知道父母担心他在学校惹事,尤其是膝盖受伤后,但他们从不深问,只是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表达着支持。

  与此同时,城西。

  张浩站在一扇漆皮脱落的铁门前,脸上的兴奋早已被一种烦躁和压抑取代。他掏钥匙的手停顿了几秒,才像是下定决心般,用力插进锁孔,猛地拧开。

  门刚推开一条缝,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混合着烟草和酸腐的味道就冲了出来,呛得张浩皱紧了眉头。

  屋里没开大灯,只有电视机闪烁的光映着凌乱的客厅。啤酒瓶东倒西歪地散落在茶几和地上,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一个身材高大发胖、但显得佝偻的男人瘫在沙发上,脸颊通红,眼神浑浊,正是张浩的父亲。

  “回来了?”张父醉眼惺忪地瞥了张浩一眼,声音沙哑带着火气,“期末考试考了几分?是不是又给老子丢人现眼了?”

  张浩把背包往地上一扔,发出“砰”的一声响,没理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小房间。

  “站住!”张父猛地坐直身体,抓起一个空酒瓶就砸在茶几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老子跟你说话呢!聋了?!”

  张浩猛地转身,眼睛瞪得通红,吼道:“你他妈有完没完!一回来就吵!我考几分关你屁事!你除了喝酒打人还会干什么!”

  “小兔崽子!反了你了!”张父被激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着张浩的鼻子骂,“老子供你吃供你穿,问你两句怎么了?啊?是不是又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打架了?瞧你这副德行!”

  “我不三不四?你看看你自己!”张浩积压了一路的情绪彻底爆发,指着满屋狼藉,“这个家还像个家吗?我妈就是被你打跑的!你现在还想打死我是不是?!”

  “你他妈还敢提你妈!”张父像是被戳到痛处,暴怒着冲过来,扬起巴掌就要扇下来。

  张浩没有躲,只是死死地盯着父亲,眼神里充满了恨意和绝望。

  巴掌最终没有落下来。张父的手扬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他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睛和紧握的拳头,似乎有一瞬间的清醒和颓然,但随即被更深的醉意和怒火淹没。他最终狠狠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凳子,发出巨大的噪音。

  “滚!给老子滚出去!看见你就烦!”

  张浩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要出血。他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弯腰捡起地上的背包,转身猛地拉开铁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风雪交加的夜色中。

  “砰!”沉重的摔门声在楼道里回荡。

  门内,传来张父更加疯狂的咒骂和砸东西的声音。

  门外,张浩独自站在冰冷黑暗的楼梯口,雪花落在他头上、肩上,很快融化,冰水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但他感觉不到冷,只有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比冰雪更刺骨的寒意和孤独。他用力抹了把脸,不知道是雪水还是别的什么…

  家?这他妈也算家?

  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映亮他年轻却写满戾气的脸。他翻着通讯录,手指在“书呆子”的名字上停顿了一下,最终却没有按下去,他不想让林秋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他收起手机,双手插进裤兜,缩着脖子,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漫无目的地走进风雪弥漫的街道。背影在路灯下拉得长长的,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落寞和愤世嫉俗。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林秋正坐在温暖的灯光下,吃着母亲热了又热的饭菜,听着父母关于年货和走亲戚的琐碎商量。虽然沉默,却安稳。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风雪,两个少年,回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的归途是短暂的温暖和平静,另一个的归途,则是更深的冰冷和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