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三日之内，本官要这九重宫阙，掘地三尺！”
沈砚斩钉截铁的命令如同投入死水潭的重石，在云裳阁偏殿激起千层浪。高力士如同上了发条的傀儡，苍白着脸，脚步虚浮却迅疾地冲出去调动人手。崔尚宫和一众尚衣局管事被沈砚森然的目光一扫，也如同惊弓之鸟，连滚爬爬地去翻找记录、召集人手。殿内瞬间只剩下沈砚、林岚，以及那几件在灯火下流淌着诡异华光的夺命羽衣。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药味与死寂般的沉重。沈砚并未立刻离开，他如同磐石般矗立在长案前，目光却并未停留在那些淬毒的珍珠上，反而缓缓扫过羽衣上那些繁复到极致的金线刺绣、华丽炫目的孔雀翎羽、以及层层叠叠如云霞般堆砌的轻绡薄纱。霓裳羽衣，一件舞衣，却承载着足以倾覆王朝的剧毒。
“仅仅是一件舞衣…” 沈砚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更深的凝重，“纵是万国瞩目，舞姬毒发，丑闻滔天…可要动摇国本，似乎…还差了些分量。” 他像是在问林岚，又像是在叩问自己，“那‘三日之毒’的獠牙，若真如你所言，是隐在暗处，对准了御座之侧…那它最有可能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咬下那致命的一口？”
林岚正用极其谨慎的动作，将一颗颗拆下的毒珠单独封入特制的蜡丸之中。闻言，她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沈砚的疑问，恰好点中了她心中那份挥之不去的违和感。她抬起头，清冷的目光迎上沈砚深邃的眸子：“大人所虑极是。一件舞衣，再华贵，终究是穿在舞姬身上。贵人纵然观赏，若非特定情境，亲手触碰的几率并非绝对。凶手心思缜密如斯，布局环环相扣，所求必然更大。或许…” 她顿了顿，声音更沉，“我们从头就忽略了这件霓裳羽衣，真正承载的‘分量’。”
“分量？” 沈砚剑眉微蹙。
“它为何而制？” 林岚放下蜡丸，指尖隔着手套，轻轻拂过羽衣上那轮以金线勾勒、镶嵌着细小宝石的满月纹饰，“仅仅是为了一场宫宴上的歌舞助兴？”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声。高力士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焦虑和一丝新发现的异样神情。他身后跟着一个捧着厚厚卷宗的小内侍。
“沈大人，林夫人！” 高力士快步走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喘，“隔离诊治已安排下去，尚衣局那边名册也在加紧梳理。另外…” 他从小内侍捧着的卷宗最上面，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张边缘染着朱砂印记的、异常精美的洒金笺，双手奉给沈砚。
“奴婢方才急令司礼监翻查宫宴仪程底档，果然…这霓裳羽衣舞，绝非寻常助兴！” 高力士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万国宫宴首日，酉时三刻，御前献舞之后，便是…便是‘献寿’之仪！”
“献寿？” 沈砚和林岚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张洒金笺上。
只见笺上以极其工整的馆阁体写着：
天宝元年万国来朝大宴仪程（节选）
酉时三刻：
霓裳羽衣舞毕。
教坊司领舞谢玉奴（注：已殁），奉霓裳羽衣，代万国使臣及天下臣民，敬献太后娘娘千秋圣寿，恭祝凤体康泰，福泽绵长。
太后娘娘抚衣受贺，恩泽四海。
礼成。鸣钟九响，开宴。
“献…献寿？！” 沈砚捏着洒金笺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贯穿他的四肢百骸！
“是！是太后娘娘的千秋圣寿！” 高力士的声音带着哭腔，“陛下至孝，为贺太后六十整寿，特将万国朝觐大宴与圣寿庆典合而为一！这霓裳羽衣，不仅是舞衣，更是…更是万国使节与天下臣民共贺太后圣寿的‘寿礼’！由领舞谢玉奴，在舞毕之后，亲手奉至御阶之下，由太后娘娘亲手…亲手抚受！”
亲手抚受！
这四个字如同四把重锤，狠狠砸在沈砚和林岚的心上！之前所有的推测，在这一刻被赋予了最恐怖、最直接的意义！
“原来如此！” 林岚倒吸一口凉气，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锐芒，“毒不在当场发作，而在三日之后！因为三日之后，正是宫宴结束、太后圣寿正日！届时，太后娘娘极有可能在慈宁宫，甚至是在接受内外命妇朝贺之时，于众目睽睽之下…”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个景象已经足够让高力士面无人色，几乎瘫软！
“毒计连环！” 沈砚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利用宫宴万国瞩目之机，借舞姬之手献上毒衣！若太后当场抚衣中毒，则宫宴瞬间化为修罗场，大唐国母暴毙于万国使节之前，国体尊严顷刻崩塌！此计虽毒，却过于冒险，易被当场识破！”
他猛地抬头，眼中风暴狂涌：“故而，凶手选择了‘三日之毒’！舞姬在宫宴上献衣，太后亲手抚受，一切顺理成章，无人起疑！三日后，当太后圣寿正日，凤驾接受朝贺之时，剧毒方才发作！癫狂呕血，肌肤焦灼…于天下臣民、宗室亲贵、甚至可能还有滞留未离的使节面前…凤体崩摧！此等惨祸，比之当场毙命，其引发的震撼、恐慌、以及对朝廷威信之打击，何止百倍！且因时日相隔，毒源早已湮灭，追查更是难如登天！好一个一箭双雕！既毁了宫宴体面，更绝了大唐国母！此獠…此獠是要掘我大唐社稷之根基！”
高力士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只是筛糠般抖着。
“不仅如此，” 林岚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更深的寒意，她指着卷宗上“代万国使臣及天下臣民”那几个字，“这‘寿礼’之名，是冠以‘万国使臣及天下臣民’之共贺！太后若因此衣而薨…陛下震怒之下，这滔天罪责，会指向谁？那些进献了羽衣材料的西域胡商？还是…那些本就心怀叵测、在边境蠢蠢欲动的番邦属国？届时，朝野激愤，边衅必起！这毒计背后，竟还藏着祸水东引、挑起战端的绝户之策！”
沈砚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杀意直冲顶门，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这已非个人恩怨，这是要将整个大唐拖入血海深渊的惊天阳谋！
“高力士！” 沈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太后凤体安危，重于泰山！即刻密报陛下，陈明利害！增派最可靠之禁卫，严密护持慈宁宫！太后身边一应饮食、器物、熏香、近侍，全部彻查！尤其是宫宴之后这三日，任何接近太后之人、之物，皆需严加甄别！那件毒衣…” 他目光如刀扫向案上，“绝不能再靠近慈宁宫半步！”
“是！是！奴婢这就去！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让那毒物再沾慈宁宫的边！” 高力士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沈砚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件华美绝伦却又恶毒无比的霓裳羽衣上，仿佛要将其烧穿。他缓缓踱步，眉头紧锁，似乎在捕捉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灵光。
“万国使臣…共贺…” 他低声自语，忽然停住脚步，锐利的目光射向林岚，“林岚，你说凶手布局环环相扣，所求甚大。除了弑后、乱国、挑起边衅…这‘万国使臣共贺’的名头，是否…还给了凶手另一个绝佳的掩护？或者说…一个传递信息的渠道？”
林岚微微一怔，随即眼中也爆发出精光：“大人的意思是…”
“贡品！” 沈砚斩钉截铁，“霓裳羽衣所用珍稀材料，尤其是那些淬毒的宝珠，来自胡商贡品！胡商往来东西，消息灵通，背景复杂。凶手若想获取这罕见的海蛇毒，并将其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入深宫，混入贡品，再借由这‘万国共贺寿礼’的名头送入尚衣局…还有比这更隐蔽、更顺理成章的途径吗？！”
他猛地转身，对着门外厉声喝道：“来人！速调胡商此次进献贡品的详细清单及报关文书！尤其是羽衣所用之珍珠、金线、羽饰的来源记录！本官要亲自核对！一丝一毫的差池，都不许放过！”
殿外侍卫轰然应诺，脚步声迅速远去。
沈砚最后凝视着羽衣上那颗颗圆润的、在灯火下反射着温润光泽的宝珠，那温润之下，是蛰伏的、三日后即将吞噬凤驾的致命毒牙。他袍袖下的手紧握成拳，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
“寿礼…贡品…胡商…” 他低声念着，每一个词都如同淬毒的冰针，“这条毒蛇的尾巴，终于要露出来了！”
沈砚斩钉截铁的命令如同投入死水潭的重石，在云裳阁偏殿激起千层浪。高力士如同上了发条的傀儡，苍白着脸，脚步虚浮却迅疾地冲出去调动人手。崔尚宫和一众尚衣局管事被沈砚森然的目光一扫，也如同惊弓之鸟，连滚爬爬地去翻找记录、召集人手。殿内瞬间只剩下沈砚、林岚，以及那几件在灯火下流淌着诡异华光的夺命羽衣。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药味与死寂般的沉重。沈砚并未立刻离开，他如同磐石般矗立在长案前，目光却并未停留在那些淬毒的珍珠上，反而缓缓扫过羽衣上那些繁复到极致的金线刺绣、华丽炫目的孔雀翎羽、以及层层叠叠如云霞般堆砌的轻绡薄纱。霓裳羽衣，一件舞衣，却承载着足以倾覆王朝的剧毒。
“仅仅是一件舞衣…” 沈砚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更深的凝重，“纵是万国瞩目，舞姬毒发，丑闻滔天…可要动摇国本，似乎…还差了些分量。” 他像是在问林岚，又像是在叩问自己，“那‘三日之毒’的獠牙，若真如你所言，是隐在暗处，对准了御座之侧…那它最有可能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咬下那致命的一口？”
林岚正用极其谨慎的动作，将一颗颗拆下的毒珠单独封入特制的蜡丸之中。闻言，她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沈砚的疑问，恰好点中了她心中那份挥之不去的违和感。她抬起头，清冷的目光迎上沈砚深邃的眸子：“大人所虑极是。一件舞衣，再华贵，终究是穿在舞姬身上。贵人纵然观赏，若非特定情境，亲手触碰的几率并非绝对。凶手心思缜密如斯，布局环环相扣，所求必然更大。或许…” 她顿了顿，声音更沉，“我们从头就忽略了这件霓裳羽衣，真正承载的‘分量’。”
“分量？” 沈砚剑眉微蹙。
“它为何而制？” 林岚放下蜡丸，指尖隔着手套，轻轻拂过羽衣上那轮以金线勾勒、镶嵌着细小宝石的满月纹饰，“仅仅是为了一场宫宴上的歌舞助兴？”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声。高力士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焦虑和一丝新发现的异样神情。他身后跟着一个捧着厚厚卷宗的小内侍。
“沈大人，林夫人！” 高力士快步走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喘，“隔离诊治已安排下去，尚衣局那边名册也在加紧梳理。另外…” 他从小内侍捧着的卷宗最上面，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张边缘染着朱砂印记的、异常精美的洒金笺，双手奉给沈砚。
“奴婢方才急令司礼监翻查宫宴仪程底档，果然…这霓裳羽衣舞，绝非寻常助兴！” 高力士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万国宫宴首日，酉时三刻，御前献舞之后，便是…便是‘献寿’之仪！”
“献寿？” 沈砚和林岚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张洒金笺上。
只见笺上以极其工整的馆阁体写着：
天宝元年万国来朝大宴仪程（节选）
酉时三刻：
霓裳羽衣舞毕。
教坊司领舞谢玉奴（注：已殁），奉霓裳羽衣，代万国使臣及天下臣民，敬献太后娘娘千秋圣寿，恭祝凤体康泰，福泽绵长。
太后娘娘抚衣受贺，恩泽四海。
礼成。鸣钟九响，开宴。
“献…献寿？！” 沈砚捏着洒金笺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贯穿他的四肢百骸！
“是！是太后娘娘的千秋圣寿！” 高力士的声音带着哭腔，“陛下至孝，为贺太后六十整寿，特将万国朝觐大宴与圣寿庆典合而为一！这霓裳羽衣，不仅是舞衣，更是…更是万国使节与天下臣民共贺太后圣寿的‘寿礼’！由领舞谢玉奴，在舞毕之后，亲手奉至御阶之下，由太后娘娘亲手…亲手抚受！”
亲手抚受！
这四个字如同四把重锤，狠狠砸在沈砚和林岚的心上！之前所有的推测，在这一刻被赋予了最恐怖、最直接的意义！
“原来如此！” 林岚倒吸一口凉气，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锐芒，“毒不在当场发作，而在三日之后！因为三日之后，正是宫宴结束、太后圣寿正日！届时，太后娘娘极有可能在慈宁宫，甚至是在接受内外命妇朝贺之时，于众目睽睽之下…”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个景象已经足够让高力士面无人色，几乎瘫软！
“毒计连环！” 沈砚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利用宫宴万国瞩目之机，借舞姬之手献上毒衣！若太后当场抚衣中毒，则宫宴瞬间化为修罗场，大唐国母暴毙于万国使节之前，国体尊严顷刻崩塌！此计虽毒，却过于冒险，易被当场识破！”
他猛地抬头，眼中风暴狂涌：“故而，凶手选择了‘三日之毒’！舞姬在宫宴上献衣，太后亲手抚受，一切顺理成章，无人起疑！三日后，当太后圣寿正日，凤驾接受朝贺之时，剧毒方才发作！癫狂呕血，肌肤焦灼…于天下臣民、宗室亲贵、甚至可能还有滞留未离的使节面前…凤体崩摧！此等惨祸，比之当场毙命，其引发的震撼、恐慌、以及对朝廷威信之打击，何止百倍！且因时日相隔，毒源早已湮灭，追查更是难如登天！好一个一箭双雕！既毁了宫宴体面，更绝了大唐国母！此獠…此獠是要掘我大唐社稷之根基！”
高力士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只是筛糠般抖着。
“不仅如此，” 林岚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更深的寒意，她指着卷宗上“代万国使臣及天下臣民”那几个字，“这‘寿礼’之名，是冠以‘万国使臣及天下臣民’之共贺！太后若因此衣而薨…陛下震怒之下，这滔天罪责，会指向谁？那些进献了羽衣材料的西域胡商？还是…那些本就心怀叵测、在边境蠢蠢欲动的番邦属国？届时，朝野激愤，边衅必起！这毒计背后，竟还藏着祸水东引、挑起战端的绝户之策！”
沈砚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杀意直冲顶门，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这已非个人恩怨，这是要将整个大唐拖入血海深渊的惊天阳谋！
“高力士！” 沈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太后凤体安危，重于泰山！即刻密报陛下，陈明利害！增派最可靠之禁卫，严密护持慈宁宫！太后身边一应饮食、器物、熏香、近侍，全部彻查！尤其是宫宴之后这三日，任何接近太后之人、之物，皆需严加甄别！那件毒衣…” 他目光如刀扫向案上，“绝不能再靠近慈宁宫半步！”
“是！是！奴婢这就去！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让那毒物再沾慈宁宫的边！” 高力士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沈砚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件华美绝伦却又恶毒无比的霓裳羽衣上，仿佛要将其烧穿。他缓缓踱步，眉头紧锁，似乎在捕捉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灵光。
“万国使臣…共贺…” 他低声自语，忽然停住脚步，锐利的目光射向林岚，“林岚，你说凶手布局环环相扣，所求甚大。除了弑后、乱国、挑起边衅…这‘万国使臣共贺’的名头，是否…还给了凶手另一个绝佳的掩护？或者说…一个传递信息的渠道？”
林岚微微一怔，随即眼中也爆发出精光：“大人的意思是…”
“贡品！” 沈砚斩钉截铁，“霓裳羽衣所用珍稀材料，尤其是那些淬毒的宝珠，来自胡商贡品！胡商往来东西，消息灵通，背景复杂。凶手若想获取这罕见的海蛇毒，并将其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入深宫，混入贡品，再借由这‘万国共贺寿礼’的名头送入尚衣局…还有比这更隐蔽、更顺理成章的途径吗？！”
他猛地转身，对着门外厉声喝道：“来人！速调胡商此次进献贡品的详细清单及报关文书！尤其是羽衣所用之珍珠、金线、羽饰的来源记录！本官要亲自核对！一丝一毫的差池，都不许放过！”
殿外侍卫轰然应诺，脚步声迅速远去。
沈砚最后凝视着羽衣上那颗颗圆润的、在灯火下反射着温润光泽的宝珠，那温润之下，是蛰伏的、三日后即将吞噬凤驾的致命毒牙。他袍袖下的手紧握成拳，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
“寿礼…贡品…胡商…” 他低声念着，每一个词都如同淬毒的冰针，“这条毒蛇的尾巴，终于要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