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落难书生 柳溪栖身-《从前有个忘川郡》

  谢珩倚靠在村口那株老槐树下,双目紧闭,面色在仙法的刻意操控下显得愈发蜡黄,嘴唇干裂起皮,胸膛的起伏微弱到几不可察。他将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仿佛风中残烛,下一刻就要熄灭。那破旧的书笈歪倒在脚边,更添了几分凄凉。

  果然,先前那几个远远观望的顽童中,一个胆大些的男孩凑近了些,瞧见谢珩这副模样,吓得“哎呀”一声,扭头便朝着村里飞奔而去,边跑边喊:“不好啦!死人啦!槐树下有个死人啦!”

  孩童的惊呼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很快便引来了村民的注意。先是几个妇人提着裙摆、拿着擀面杖好奇地张望,接着是一些刚从田里回来的汉子,扛着锄头,围拢过来。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呀!真个人哩!看打扮像个读书人?”

  “面色这么难看,怕是饿昏过去了吧?”

  “这兵荒马乱的年头,逃难的人多了去了,造孽哦……”

  “看他那书箱子,定是个秀才公?怎么会流落到我们这柳溪村来?”

  “谁知道呢,许是遇了匪,或是家乡遭了灾?”

  正议论间,一位身着半旧靛蓝色棉布直身、头戴方巾、年约五旬、面容朴实中带着几分威严的老者,在一个年轻后生的搀扶下,快步走了过来。村民们见到他,纷纷让开一条路,口称“里长”。(注:明代乡村基层多设里甲,负责人称里长。)

  这位柳溪村的里长姓周,走到近前,蹲下身,仔细打量了谢珩一番。他伸手探了探谢珩的鼻息,虽然微弱,但尚存。又看了看谢珩那身虽然破旧却的确是书生制式的直缀,以及身旁那标识性的书笈,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还有口气,是饿晕了。”周里长站起身,语气沉重,“看打扮,是个读书种子。”

  他环视四周面露难色的村民,叹了口气。这年头,谁家都不宽裕,多一张嘴吃饭都是负担。更何况这是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若是收了,万一惹上什么麻烦……

  一个穿着打补丁粗布衫的老汉咂咂嘴:“里长,这……这咋办?咱村也不富裕啊。”

  一个妇人小声道:“怪可怜的,要不……给口吃的,让他醒了自个儿走?”

  也有年轻后生看着谢珩的书笈,眼中流露出对读书人的一丝敬畏:“里长,好歹是位秀才公,见死不救,怕是不好吧?”

  周里长内心天人交战。放任不管,于心不忍,传出去也坏了柳溪村的名声;管了,这负担落在谁家?眼看谢珩气息越来越微弱,他把心一横,管他呢,救人要紧!

  “都别愣着了!”周里长对身旁的儿子吩咐道,“大牛,快去咱家,让你娘熬点稀一点的粟米粥来!再端碗温水!”他又看向一个健壮的村民,“铁柱,你力气大,小心点,把他扶起来,先喂点水。”

  被称为大牛的年轻后生应了一声,快步跑回家。铁柱则小心翼翼地将谢珩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另一个妇人赶紧递上来一个粗陶碗,里面是清澈的井水。

  谢珩虽然闭着眼,但神念清晰地将周围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感受到清凉的水流入唇齿,配合地做出微弱的吞咽动作。接着,一碗温热、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薄粟米粥被端了过来,周里长亲自接过,用小木勺一点点耐心地喂给谢珩。

  温热的粥水下肚,谢珩适时地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睫毛颤动,缓缓“苏醒”过来。他睁开眼,眼神先是茫然、涣散,仿佛不知身在何处,待看清周围围着一圈陌生的、带着关切与好奇面孔的村民,以及眼前这位面容慈祥中带着威严的老者时,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显得浑身无力。

  “这……这位老丈……诸位乡亲……在下……在下这是……”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虚弱与困惑。

  周里长连忙按住他:“后生,莫动,莫动。你晕倒在村口了,是饿的吧?感觉如何了?”

  谢珩脸上适时地露出感激与羞愧交织的神色,低声道:“多……多谢老丈和诸位乡亲救命之恩……在下……在下实在是……”他话语哽咽,似乎难以启齿。

  周里长看着他这书生的做派和谈吐,心中更确定了几分,和声问道:“老夫是这柳溪村的里长,姓周。看后生你这身打扮,是个读书人?可曾进学?何方人氏?为何流落至此啊?”

  谢珩心中早有腹稿,闻言,脸上悲戚之色更浓,喘息了几下,才断断续续道:“晚生……晚生姓谢,单名一个珩字,乃是……乃是北直隶河间府人士。自幼读书,侥幸中了秀才……奈何……奈何去岁今春,黄河再度决口,家乡一片泽国,田舍尽毁,瘟疫横行……父母……父母皆亡于灾疫……”他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眼圈发红,这倒不全是假装,身为忘川使君,见惯生死,但提及凡人苦难,亦不免心生恻隐。

  “……晚生侥幸逃得性命,一路南逃,欲投奔南直隶的远亲……谁知……谁知到了地方才知,远亲早已搬离,不知所踪……盘缠用尽,只得……只得一路乞讨,风餐露宿……已有五日,未曾……未曾粒米沾牙……”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河间府确是多受黄河水患之地,嘉靖年间也确有黄河决口的记录,加上瘟疫、投亲不遇,是当时逃难书生常见的遭遇,极难查证。

  村民们听他娓娓道来,虽言语简洁,但那“黄河决口”、“田舍尽毁”、“父母双亡”、“乞讨五日”等字眼,还是深深触动了这些质朴的乡民。

  “唉,真是可怜见的……”

  “黄河又发大水了?真是造孽!”

  “秀才公家里竟遭了这般大难……”

  “五日没吃饭!怪不得晕过去!”

  “看他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本是有大好前程的,可惜了啊……”

  “里长,这……”

  同情的声音渐渐压过了之前的疑虑。周里长看着谢珩那虽然憔悴却依旧难掩清秀文雅的面容,听着他那合情合理的遭遇,尤其是得知对方竟已是一名秀才(有了功名在身,地位不同于白丁),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了。

  他沉吟片刻,拍了拍谢珩的肩膀,语气坚定了几分:“谢相公,你既已到了我们柳溪村,便是缘分。如今你举目无亲,身体虚弱,若是不嫌弃,就先在老夫家中将养些时日。待身体康复,再从长计议,如何?”

  谢珩闻言,眼中立刻涌出感激的泪水(仙法微调,逼真无比),挣扎着又要起身行礼:“这……这如何使得?晚生已是叨扰,岂敢再……”

  “诶!莫要推辞!”周里长用力按住他,“读书人最是金贵,你既叫我一声老丈,我岂能见死不救?就这么定了!大牛,铁柱,搭把手,小心把谢相公扶到咱家去!”

  就这样,在村民混杂着同情、好奇与一丝对读书人敬畏的目光中,谢珩“虚弱”地被搀扶着,走进了柳溪村,住进了里长周老汉的家。他的第一步,获取一个临时的、合理的落脚点与身份,算是成功了。接下来,便是如何利用这个身份,真正融入这个时代,为那遥不可及的《永乐大典》铺路了。窗明几净的农家小院,暂时收留了这位心怀“窃书”大志的落难“秀才”,大明嘉靖四十年的秋日阳光,暖暖地照在院子里,仿佛也带上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