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屠戮-《猫的一千零一梦》

  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那是一家色彩斑斓的幼儿园,红色的滑梯,黄色的秋千,蓝色的墙壁上画着咧嘴笑的太阳。

  但此刻,这些明亮的颜色正被一种更深的红覆盖、吞噬。

  鲜血从滑梯顶端汩汩流下,在沙坑里积成暗红色的水洼。

  小小的书包散落一地,其中一个粉红色的米奇书包上,沾着黏腻的污渍。

  李猛站在幼儿园中央,背对着我。

  “看看你做了什么,萧梦恒。”李猛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缓缓转身,手里握着一把屠宰场用的厚背砍刀,刀尖滴落的液体在寂静中发出“嗒、嗒”的声响。

  我想动,想喊,身体却像被水泥浇筑,只能眼睁睁看着李猛走向那群蜷缩在角落的孩子。

  “因为你,”李猛举起刀,阳光在刀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斑,“全都是因为你,我弟弟……”

  “不——”

  我猛地从床上弹起,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嘶吼。

  公寓里一片漆黑,只有手机屏幕在枕边闪烁——凌晨4:23。

  我颤抖着摸过手机,解锁,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条五分钟前刚推送的本地新闻:

  《知名企业家李猛今日刑满释放,五年前因其弟李烈命案入狱》

  配图中,李猛走出监狱大门,面无表情地看向镜头。

  那双眼睛,即使在低像素的照片中,也依然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屏幕外的我。

  “又做噩梦了?”对面床铺传来段瑞含糊的声音,“你最近睡眠质量太差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那张照片。

  五年了,我以为自己已经逃离了那个雨夜,逃离了李猛在法庭上无声的威胁:“等你出来,我杀你全家。”

  尽管我没有家人可杀。

  “今天是他出狱的日子。”我的声音干涩。

  段瑞翻了个身,床板发出吱呀声响:“谁?哦,你说那个……没事的,都过去五年了,他还能真来找你报仇?法律不是判你正当防卫了吗?”

  我闭上眼,那个雨夜的画面再次浮现:昏暗的小巷,李猛的弟弟李烈倒在积水中的身影,还有那把插在他胸口的刀。而最清晰的,是李猛赶到现场时那声撕心裂肺的怒吼:“我要你偿命!”

  尽管法庭最终认定我属于正当防卫,但所有人都知道,在李猛的世界里,没有法律,只有血债血偿。

  “你不知道,那个李猛。”我轻声说,“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兑现。”

  段瑞坐起身,打开床头灯,关切地看着面色惨白的我:“那你打算怎么办?”

  “搬家,就今天。”我掀开被子下床,开始翻找行李箱,“现在就走。”

  “就因为你那个梦?”段瑞揉着眼睛,“哥们,梦都是反的。”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看向段瑞:“在我的梦里,李猛血洗了一家幼儿园。他站在孩子们中间,浑身是血,对我说‘全都是因为你’。”

  “而今天,他出狱了。”我继续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南区幼儿园,就在我们公寓对面,记得吗?”

  段瑞的表情凝固了,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清晨六点半,天色微明,出租公寓楼里一片寂静,大多数租客还在周末的沉睡中。

  我拖着行李箱,段瑞跟在我身后,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

  “我还是觉得你反应过度了。”段瑞打着哈欠,“就为了一个梦,大清早搬家。”

  我没有回应,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捕捉着楼里的每一个声响。

  这栋六层的老式公寓没有电梯,楼梯是我们唯一的通道。

  就在我们下到三楼时,楼下传来了脚步声,我猛地停住,举手示意段瑞安静。

  “怎么了?”段瑞压低声音问。

  我没有回答,悄悄靠近楼梯扶手,从缝隙中向下望去。

  那一刻,我的呼吸几乎停滞了,只见两个男人站在二楼的楼梯口。

  背对着我的那个穿着灰色工装外套,寸头,肩膀宽厚——即使只看背影,我也绝不会认错。

  是李猛。

  站在李猛对面的,是一个身材壮硕的光头男人,约莫四十岁上下,左眉骨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从眉梢一直延伸到发际线。

  他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黑色皮夹克,尽管已是初夏。

  我一把拽住段瑞,用气声说:“回去!快!”

  段瑞看见我瞬间惨白的脸色,立刻明白了。

  我们转身,蹑手蹑脚地往回走,我干脆提起行李箱,避免轮子发出噪音。

  “去哪层?”段瑞喘着气问。

  “顶楼,快!”我催促道,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我们一路冲上六楼,这是公寓的最高层,我随便选了一扇门,疯狂地扣着门——没有人应答。

  楼梯间已经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边!”段瑞拉着我躲进六楼楼梯拐角处的一个杂物柜后面。

  空间狭小,我们紧贴在一起,能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脚步声停在六楼,我透过柜门的缝隙,看见李猛和光头的身影。

  “你确定是这栋楼吗,老大?”光头问。

  “地址没错。”李猛的声音比五年前更加低沉嘶哑,“那小杂种肯定住这儿。”

  “五年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光头轻笑一声,“先看看,他跑不了。”

  我屏住呼吸,注意到光头说话时,右手始终插在皮夹克口袋里,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而李猛的右手也一直放在裤兜里,肩膀紧绷。

  他们在六楼走廊站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挨家挨户查看门牌。

  我注意到,光头检查门牌的方式很特别——他并不真的靠近门,而是保持一定距离,用锐利的目光扫视每一扇门,仿佛在评估什么。

  更令我不安的是,光头在经过我们藏身的杂物柜时,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他的目光扫过柜门,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难道他发现了?

  但光头什么也没说,继续跟着李猛检查。

  “这层没有,可能信息有误。”光头说。

  李猛骂了一句脏话:“下去看看。”

  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松了口气,但心脏仍在狂跳。

  “他们走了?”段瑞小声问。

  我摇摇头,示意再等等。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脚步声又返回六楼,停顿片刻,才真正下楼。

  “妈的,他们太谨慎了。”我低声道。

  我们又在柜子里躲了五分钟,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来,我示意段瑞把行李箱留在原地,只带上重要物品。

  “我们从另一侧的消防通道下去,”我说,“那边通向楼后的小巷。”

  段瑞点点头,脸色也变得苍白——现在他明白了,这不再是玩笑,而是真正的亡命追逃。

  我们悄无声息地来到公寓另一侧,推开沉重的消防门,这条通道比主楼梯更窄更暗,充满了霉味和灰尘。

  我们继续向下,终于到达一楼,推开消防门外面就是公寓楼后的小巷。

  清晨的阳光刺眼,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我的摩托车就停在巷口。”段瑞说。

  我们快步向巷口走去,眼看就要到达摩托车旁,一声大喝从身后传来:“站住!”

  我回头一看,李猛和光头正从公寓正面绕过来,他们看见了我和段瑞,立刻狂奔而来。

  “快上车!”段瑞已经发动了摩托车。

  我跳上后座,摩托车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风声在耳边呼啸,我紧紧抱住段瑞的腰,回头看见李猛和光头已经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他们追上来了!”我大喊。

  段瑞加速,摩托车在小巷中穿梭。

  我从未如此感激过他选择摩托车作为代步工具——在狭窄的街道上,他们可以穿行自如,而那辆轿车则不得不绕路。

  “前面右转!”我指挥道,“去明珠酒店!”

  “酒店?”段瑞不解。

  “对,他们肯定以为我们会逃远,我们反其道而行,就躲在旁边的酒店!”我解释道。

  段瑞一个急转弯,摩托车驶入明珠酒店的停车场。

  我们迅速下车,没有进入酒店大堂,而是绕到酒店后方的一处隐蔽的庭院——这里堆放着酒店的各种杂物和废弃家具,足够我们藏身。

  从我们的藏身之处,可以隐约看见公寓楼前的情况。

  不出所料,那辆黑色轿车很快出现在公寓楼下,李猛和光头下车,四处张望寻找我们的踪迹。

  “妈的,让他们跑了!”李猛愤怒地踢了一脚路边的垃圾桶。

  光头环顾四周,然后指了指公寓楼:“他们可能又回去了,或者躲在哪里看着我们。”

  李猛冷笑一声:“那就等。他们总要回来的。”

  他们在公寓楼前的长椅上坐下,我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

  ……

  光头掏出烟盒递向李猛,李猛摆摆手,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包更高档的香烟,抽出一支点燃。

  “戒了这个牌子,”李猛吐出一口烟圈,眯着眼看光头,“味道太冲,像穷人的烟。”

  光头的手顿了顿,眼神阴鸷地看了李猛一眼,没说话,自顾自点上烟。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香烟在空气中静静燃烧。

  “五年,”李猛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每一天都在想,怎么弄死那小杂种。”

  光头轻笑一声,弹了弹烟灰:“老大,监狱里日子不好过吧?我听说里面分三六九等,像您这种‘杀弟之仇没报成反而把自己弄进去’的,最让人瞧不起。”

  李猛的指节骤然捏紧,香烟几乎被掐断。

  我在远处看到变了脸色的李猛,不免有些心惊。

  想起五年前的法庭外,李猛被押上警车的前一刻,回头死死盯着我,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

  而当时,光头就站在离我不远处的人群里,低着头,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

  我当时全部注意力都在李猛身上,几乎忽略了那个沉默的身影。

  现在想来,那时光头的嘴角,似乎就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我让你查的事,查清楚了吗?”李猛转移了话题,语气生硬。

  “什么事?”光头故作茫然。

  “李烈死的那天晚上,”李猛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除了那个萧梦恒,还有谁在场?”

  光头吸了口烟,慢悠悠地说:“现场只有他们俩的证据,警察不是都结案了吗?您弟弟要杀他,被那小子反杀,就这么简单。”

  “放屁!”李猛猛地低吼,“李烈身上那刀,角度不对!他惯用左手,如果是互殴,伤口不该是那样!有人从后面……”

  “老大,”光头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古怪的安抚,“五年了,您魔怔了。事实就是萧梦恒杀了李烈,我们今天是来报仇的,别想那么多。”

  李猛死死盯着光头,眼神里翻涌着怀疑和痛苦。

  就在这时,光头做出了那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

  他忽然拉起李猛的手,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坦诚”:“猛哥,我知道你不容易,我这几年……也不容易。”

  不等李猛反应,他强行拉着李猛的手按向自己腹部,隔着皮夹克,压在一个明显不平整的位置上。

  那触感似乎非常怪异,李猛脸色骤变,像是摸到了什么滑腻、蠕动的东西,猛地抽回了手,厌恶地在裤子上擦了擦。

  “你他妈干什么?!”李猛低吼。

  光头看着他擦手的动作,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那点伪装的温和消失殆尽,脸上闪过一丝狰狞。

  他慢条斯理地拉好自己的夹克,遮住那个奇怪的部位。

  “没什么,”光头的语气变得异常平静,“就是个提醒。有些伤口,看着好了,里面还烂着。”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光头忽然叹了口气,语气又变得“语重心长”起来:“猛哥,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了。今天重点是萧梦恒。抓到他,给李烈报仇,你也算了了心事。”

  李猛没有接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公寓楼的门口,眼神空洞,仿佛透过那扇门,看到了五年前倒在血泊中的弟弟。

  就在这时,一把不知何时藏在光头袖中的短刀,带着一道冰冷的弧线,猛地捅进了李猛的胸口。

  快!准!狠!

  李猛的身体剧烈一震,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

  他低头看着没入身体的刀柄,又抬头看向光头,嘴唇哆嗦着:“为……什……”

  光头凑近他耳边,声音低得如同毒蛇吐信,远处的我根本听不见。

  但我看到,在听到那句话后,李猛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极致的震惊、愤怒和绝望。

  光头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噗——噗——”又是连续两刀,精准而残忍。

  李猛的身体软了下去,从长椅上滑落倒在地面上,鲜血迅速蔓延开来,染红了他身下的地面。

  光头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曾经的“老大”在他脚下断气。

  他慢条斯理地抽出纸巾,擦拭着刀上的血迹,然后打了个电话。

  整个过程,冷静得令人发指。

  当光头的同伙赶到,当光头接过那个装着武器的帆布包,当他的手指向酒店方向时,我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简单的复仇,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局,光头利用李猛出狱寻仇的机会,把他引到这里,然后……灭口。

  李猛到死才知道,真正的仇人,或许一直就在身边。

  而我不过是这个阴谋里,一个用来吸引火力的诱饵,一个注定要被清除的、知晓部分真相的活口。

  ……

  “快,去酒店里面!”我拉着段瑞,从后院绕到酒店正门,混在清晨稀稀拉拉的客人中进入大堂。

  我们直接冲向前台,对前台小姐说:“有人要杀人!就在外面!快报警!”

  前台小姐疑惑地看着我,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段瑞:“先生,您说什么?”

  “外面有人被杀了!凶手马上要来酒店了!”我几乎是在大喊。

  周围几个客人好奇地看过来,但没人当真。

  一个保安走过来,客气但坚定地说:“先生,请您冷静一点。”

  我绝望地环顾四周,突然透过酒店的玻璃大门,看见光头和另外两个男人已经走进酒店大院,并且关上了大院的门。

  “他来了!”我猛地蹲下身,拉着段瑞躲到前台旁边的角落里,“就那个光头,他杀了李猛!”

  光头和两个同伙走进酒店大堂,那个帆布包已经打开,里面赫然是两把手枪和一把砍刀。

  光头自己拿了一把枪,将另一把递给同伙。

  “各位,安静。”光头平静地说,但他的声音在整个大堂回荡,“请配合一点,我不想浪费子弹。”

  一时间,惊恐的尖叫声四起,但光头朝天花板开了一枪,所有人立刻安静下来,只剩下压抑的抽泣。

  “很好。”光头满意地点头,“现在,所有人都到那边墙角去。”

  在他的指挥下,大堂里的客人和工作人员大约二十多人被集中到一侧。

  我和段瑞混在人群中,尽量低着头。

  就在这时,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两部电梯同时叮咚一声打开,一群穿着统一夏令营t恤的小学生在几位老师的带领下,欢快地涌出电梯。

  “小朋友们,排好队,我们马上就要……”一位年轻女老师的话戛然而止,她看见了持枪的光头一伙。

  光头眼睛一亮,示意同伙上前。

  他们迅速控制了老师和孩子们,把大约二十名小学生驱赶到大堂中央。

  我浑身冰冷,因为这一幕——孩子们被控制,持枪的歹徒,惊恐的人群——与我梦中的场景如此相似,只不过地点从幼儿园变成了酒店大堂。

  “你梦到过,是吗?”段瑞在我耳边低声问,声音颤抖。

  我无法回答,只能死死盯着光头,他正在对孩子们说话,声音假装的温和听起来更加可怕。

  “小朋友们,今天老师要教你们最后一课——生命的价值。”光头慢悠悠地说,手中的枪随意地晃动着,“或者说,生命的廉价。”

  一位男老师突然冲上前:“求求你,放过孩子们,你要什么我都……”

  枪声响起,男老师应声倒地,孩子们的尖哭声顿时爆发。

  光头转向另一位女老师:“让他们闭嘴。”

  女老师颤抖着,努力安抚孩子们,但光头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

  “萧梦恒!”他突然大喊我的名字,“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吧,否则我开始杀这些孩子了。我数三下。”

  我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一!”

  段瑞紧紧抓住我的手臂。

  “二!”

  人群中有人小声啜泣。

  “三!”

  光头随意抓起一个小男孩,枪口对准他的太阳穴。

  “我在这里!”我猛地站起来,“放开他!”

  光头满意地笑了,他放下小男孩,朝我走来。

  就在这一瞬间,段瑞突然从侧面扑向光头,试图夺枪。

  又是一声枪响。

  陈昊的身体顿了顿,然后缓缓倒下,胸口涌出鲜血……

  “不!!!”我尖叫着扑向段瑞,却被光头的同伙拉住。

  光头蹲下身,抓着我的头发强迫我抬起头:“你跑啊,是你带着我那蠢货老大遛弯呢。他想杀你,我不想,我看他生气我还挺高兴的。”

  他嘿嘿一笑,把我丢到一边:“绑起来。”

  然后我被粗暴地捆绑在立柱上,眼睁睁看着光头回到孩子们面前。

  他打量着一张张惊恐的小脸,然后随意挑选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从你开始吧。”他说。

  枪声响起时,我闭上了眼睛。

  但枪声之后,他听到的却不是孩子的哭声,而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和一声大喝:

  “警察!放下武器!”

  我猛地睁眼,看见酒店玻璃窗外已经布满了警车,狙击手的身影在对面楼顶闪现。

  光头和同伙迅速寻找掩体,同时拉过几个孩子作为人质。

  “放下武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扩音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光头躲在前台后面,朝外喊道:“给我准备一辆车!否则我开始杀孩子!”

  在一片混乱中,我注意到那个帆布包就落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里面除了武器,还有一个熟悉的物品——李烈从不离身的青铜打火机。

  我挣扎着,试图解开绳索,但无济于事。

  外面的警察与光头的对峙仍在继续,孩子们的哭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段瑞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他还活着!

  我们的目光相遇,段瑞艰难地朝帆布包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他能拿到包里的武器……

  但光头的一个同伙也注意到了段瑞的动静,他举枪瞄准了段瑞。

  “不!”我大喊。

  枪声再次响起,震得人耳膜生疼。

  “段瑞——!”我的嘶吼被淹没在随之而来的混乱尖叫声中。

  光头那个持枪的同伙,在开枪击中段瑞后,迅速缩回前台掩体后,警惕地望向窗外越来越多的警察。

  我已经肝胆俱裂,目光死死锁在倒在血泊中的挚友身上。

  段瑞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再无声息。

  希望如同被针刺破的气球,瞬间干瘪,愤怒和绝望像岩浆一样在我胸腔里沸腾,几乎要将我烧成灰烬。

  而我仍被死死绑在立柱上,绳索深深勒进皮肉,徒劳的挣扎只换来更深的束缚和摩擦的灼痛。

  光头对同伴的擅自开枪似乎有些不满,低声骂了一句,但局势已容不得他内讧。

  警方的扩音器在外一遍遍警告,狙击手的红点在前台大理石上危险地游移。

  “准备车!十分钟内看不到车,我每分钟杀一个孩子!”光头继续冲着窗外咆哮,面目狰狞。

  他需要人质,需要混乱,需要让警方投鼠忌器。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大堂里惊恐的人群,最后落在了被绑着的我身上,嘴角扯出一个残忍的弧度。

  “先把那小子带过来!”光头对另一个同伙示意。

  那个身材敦实的男人快步走来,粗暴地解开了我与立柱的连接,但仍反剪着我的双手,推搡着我走向前台区域。

  经过段瑞身边时,我的目光无法从他失去生气的脸上移开,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那个几分钟前还活生生、会呼吸、会担心我的朋友,此刻已成一具逐渐冰冷的躯壳。

  我被推到光头身边,近距离看到了这个男人眼中的疯狂与冷静并存的诡异光芒。

  光头一把揪住我的头发,迫使我对准窗外可能存在的摄像机镜头。

  “看清楚了!这小子叫萧梦恒!李猛就是他杀的!外面那具尸体就是证明!”光头大声喊着,既是对警方喊话,也是在对大堂里所有幸存者宣告,“这是我们的私人恩怨!不想被牵连的,就让他们乖乖给我准备车!”

  我想反驳,想嘶吼出真相,但光头的手如同铁钳,扼得我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趁着光头注意力在窗外,我的目光迅速扫过地上那个敞开的帆布包。

  里面的青铜打火机格外刺眼——那是李烈的东西,也是他的遗物,生前从不离身,为什么会在光头这里?

  记忆的碎片疯狂涌动——那个雨夜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说我的朋友在巷子里出了事。

  我赶到时李烈已经倒下,手里握着一把刀,眼神惊恐而不解。

  他腹部中刀,血流如注,我冲上去想按住伤口,李烈却用尽最后力气抓住我的手腕,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只吐出血沫。

  他的眼神,似乎不是看向我,而是拼命想转向巷子更深处的黑暗……那里,好像有个影子……一个反光……像是……秃头在雨夜路灯下的模糊反光。

  就在这时,光头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他低头看了看帆布包里的打火机,又看向我恍然和震惊的脸,他笑了。

  那是一种被看穿,却毫不在意,甚至带着炫耀的狞笑。

  他凑近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语气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亲昵和残忍:

  “想起来了吗?小杂种。那晚叫你去巷子的人,是我。”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

  光头继续低语,语速快而清晰:“李烈那个蠢货,跟我抢生意,还想告诉他哥……他居然相信我只是想跟他谈谈?呵……我当着他的面,用他最喜欢的Zippo点了一支烟,然后……把刀捅进了他的肚子。他倒下去的时候,看我的眼神,跟你现在真像啊。”

  “你……”我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我什么?”光头嘿嘿一笑,拍了拍我的脸,动作带着侮辱性的亲昵,“我帮了你啊,小子。要不是我‘证明’你是自卫,你能只判个防卫过当?我那是帮我自己。李猛那个疯子,要是知道是我杀了他宝贝弟弟,他能把我剥皮抽筋。只好让你背这个黑锅了。”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窗外紧张的警察,继续道:“可惜啊,李猛在牢里好像想明白了点什么。他一出来就找我对质……他居然怀疑我?他居然为了他那个蠢弟弟怀疑跟他一起混了十几年的兄弟!”光头的脸上闪过一丝真实的怨毒,“所以他必须死。而你……”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我的脸:“你知道的太多了,而且,是现成的替罪羊。等我们‘挟持’你冲出去,不小心被警察打死,或者‘意外’同归于尽,这案子就彻底结了。多完美。”

  然而就在这时,大堂一侧的员工通道门突然被撞开,一个穿着维修工制服的身影猛地冲了出来,手里举着一个红色的灭火器。

  “放开孩子们!”是那个之前被呵斥去安抚孩子的女老师,她不知何时溜走了,竟然找到了后厨通道。

  白色的干粉如同烟雾弹般喷射而出,瞬间笼罩了前台区域。

  “咳咳咳!”

  “妈的!眼睛!”

  光头和他的同伙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措手不及,下意识地抬手遮挡眼睛,枪口也偏离了方向。

  就是现在!

  被反剪双手的我被这变故激发出最后的求生本能,趁着挟持我的那个敦实男人分神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后撞去!

  “砰!”两人同时倒地。

  我不顾一切地翻滚,目标明确——那个帆布包!那把砍刀!

  但是手被绑着,无法灵活使用,但我可以用嘴,可以用身体。

  混乱中,我听到光头气急败坏的吼叫和枪声,子弹打在他身边的地面上,溅起火星和碎石屑。

  “抓住他!”

  我感到腿上一阵剧痛,可能被流弹擦中,但我顾不上了。

  我的下巴终于够到了帆布包的带子,猛地一甩头,将整个包甩向远处那群吓坏的孩子和老师。

  “刀!里面有刀!”他声嘶力竭地大喊。

  孩子们惊恐地躲闪,但那个最初被光头用枪指过的小男孩,看着滚到脚边的包,又看看被绑着双手、浑身是血仍在挣扎的我,眼中突然爆发出一种超越年龄的勇气。

  他猛地拉开拉链,看到了里面的砍刀。

  他拿不动刀,但他用尽力气,把刀推向了离他最近的一位男老师脚下。

  与此同时,警方似乎抓住了这内部混乱的契机,

  “砰!砰!”精准的两声枪响来自窗外,是狙击手!

  光头那个持枪的同伙应声倒地,额头上绽开一个血洞。

  光头本人反应极快,在枪响前就缩回了掩体后,躲过一劫,但他此刻已是孤家寡人。

  “放下武器!立刻投降!”警方的最后通牒响起。

  光头背靠着前台,大口喘着粗气,眼神疯狂地扫视着大堂。

  他的计划全乱了,人质失去了绝对控制,同伙毙命,外面全是警察……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刚刚被一位老师割开绳索,正艰难爬起的我身上。

  所有的怨恨,所有的失败,似乎都找到了宣泄口。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光头嘶吼着,完全失去了之前的冷静,举起枪,不管不顾地对准了我!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眼中和李猛如出一辙的、纯粹的杀意。

  要结束了么?我绝望地想。

  “砰!”枪声响起。

  我下意识地闭眼,但预期的疼痛并未到来。

  我睁开眼,看到光头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汩汩冒出的血洞——来自他的侧后方。

  那位拿到砍刀的男老师,在极度恐惧和愤怒的驱使下,竟然从侧面悄悄靠近,将砍刀狠狠捅进了光头的后背!

  光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只有血沫涌出。

  他手中的枪无力垂下,身体软软倒地,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无法相信,自己会死在这样一个“小人物”手里。

  彻底的混乱,短暂的死寂,然后是被压抑的、劫后余生的哭泣声响起。

  酒店大门被警方爆破冲入,特警迅速控制了现场。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有人在大喊。

  我瘫坐在地上,腿上的伤口和精神的极度紧绷让我虚弱不堪。

  医护人员和警察迅速围了上来。

  他看着光头倒在地上的尸体,看着不远处段瑞被盖上白布抬走,看着那些惊魂未定、相拥哭泣的孩子和老师,看着窗外终于平静下来的天空。

  真相大白了,恶魔伏诛了,但我最好的朋友死了。

  还有那些无辜的孩子,心理的创伤又需要多久才能愈合?

  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官蹲在我面前,语气尽可能温和:“萧梦恒先生,你安全了。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吗?”

  我抬起头,目光穿过忙碌的警员和医护人员,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雨夜,那个巷子,那个挣扎着想要说出真相,却最终死去的李烈。

  还有段瑞最后看向我的、充满担忧和鼓励的眼神。

  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混合着脸上的血和灰。

  我最后张了张嘴,声音却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故事……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