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雾梦-《百年梦魇之青杏》

  ……我走进了一条弄堂中,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我有些紧张,不知道为什么会走进这样的地方。我只有伸手去摸索着走,(……此处略去112字)我有些站不稳,更无法指望能尽快离开这里了。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丝光亮,一闪一闪的。我紧盯着这一闪一闪的光亮着,却很是疑惑,那儿是不是我正努力寻找的出口?我想朝这一闪一闪的光亮跑去,脚却不听我的使唤,像是被什么粘住了,让我根本无法脱身。我想张口喊,亮闪闪的那边传来了一声大吼,震得我耳膜发痛,我有一种我命休矣的感觉……

  胖子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出这一次旅行的目的地究竟是在哪里。我知道,这不是他故意卖关子,而是他希望通过他的叙述,让我们知道他在社会上混得还可以。至少,他还是很有一些在警界的朋友的。在社会上混,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何况还是这样能在他的面前表现自己性事的朋友。“一起下过乡,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这三者的铁杆朋友中,他也算是占了其中的一项了。

  “你开设赌场,也附带着放‘炮子’吧?”我冷不丁问道。

  这种“放炮子”的说法,是地下赌场上的行话,意即放高利贷的意思。这也是辗转在这么多的笼子里时常听到的一句行话。

  “朋友到底还是混社会的哦!”胖子说,“你怎么知道我还附带着放‘炮子’?”

  我像是一个混社会的人吗?他何以会产生这样的看法?难道我在笼子里被关得久了,身上已经沾上了那种市井的习气?看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笼子里的生活已让我非赤即黑了。我没有应声,他却已将我引为同道:

  “我知道,朋友在江湖上一定是一位呼风唤雨的人物,不然怎么会被判这么重的刑期呢?”

  我什么时候在江湖上混了?还呼风唤雨呢!如果在以前的官场上,说我能呼风唤雨还差不多。下海了没几年,不仅湿了鞋,还被人淋得浑身湿透!我没在江湖上混,却被黑道上的人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但是,这一切我用得着跟眼前这几位细细述说吗?我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将话题扯开:

  “我不仅知道你还附带着放‘炮子’,而且知道这一次的犯事就是为了去收放出去的‘炮子’钱!”

  “是啊,是啊,你真是太神了!”他说,“借了钱居然敢不还,谁让他手气这么差呢!我借给他的钱难道不是真金白银啊?他想借就借,想不还就不还!”

  果然不出我所料,开设赌场的人常常不仅抽头,还附带着放高利贷。赌红了眼的赌徒,自然不会在乎高利贷的利息有多高,借一万块钱,实际只需付给他九千元,两分的利息便被抽走了!对于赌徒来说,也许在赌桌上即刻便能翻本了。但是,常常事与愿违,欠账不还也就成了家常便饭。所以,开设赌场的人手下必定有打手,打手不仅负有看守赌场的责任,同样也负有追债的责任。只以非法拘禁追究他的刑事责任,而没有追究他开设赌场、聚众赌博的刑事责任,看来确实是对他网开一面了!

  能如此地网开一面,可能与他跟警方的盘根错节不无关系。中国的社会,便是如此盘根错节,这是一张无人能撕得破的网!这张网的网眼,都是用金钱结成的,谁能突破这人性的丑陋的纽带?赌场是赤裸裸的赌场,社会难道不是一个隐晦的赌场?在这社会上混的;在这江湖上混的;在官场上混的;在商场上混的。哪个不带有赌徒的心理?也许赢得盆满钵满,也许输得倾家荡产!

  车子仍在向前飞驰,但车窗外的绿色却已渐渐变得立体的形态了,似乎已进入了丘陵地带,漫山遍野已是竹子的海洋了。我心中已经有数了,我们将被送往哪座监狱。这样的景象,我在十年前见过。只是十年前的景象,是在夏天的烈日下,满山的竹子虽然带给了我意识上的清凉,天和地却仍是在一片炎热中。

  十年前是来这里探望那位坐牢的朋友。他早已回家,我却来到了这里。他回家之后曾在一次酒席上偶遇,我还向不认识他的人介绍说,他刚刚参加了军训回来,现在是我自己来参加军训了!世事轮回。

  世事难道真的有轮回的吗?我不禁回忆起了在我第一次庭审时,休庭后,他带妻子一起来法院的拘禁室看我的情形,他妻子还让我多吃几根他们带来的香蕉。我也回忆起了我来看他的情形,那时的监狱一副破败的景象,一座像牌楼一般的门洞,牌楼的上方是武警的岗亭。我们将车子停在牌楼的外面,才一下车,武警的喊声便传了下来。随着喊声传下来的还有拉动枪栓的声音,一副草木皆兵的架势。至于吗,吓唬谁!同来的几个人都是见多识广的,那位从部队团长位置上转业的局长说:

  “这个小兵蛋子,干什么呢!”

  门里有警官迎了出来,他告诉我们说,我们要探望的人正在那儿采茶叶,又说你们要探望他的话,不妨直接到他采茶叶的地方去。我们问清了方向,开车随着他指引的线路走。车子停在了一排简易的房子边上。房前是一片晒场,晒场上摊晒着像是养蚕人家倒出来的蚕沙之类的黑乎乎的东西。我低头仔细看了一下,是已经被发酵过了的红茶茶叶。

  我当时感觉,天哪,这样的茶叶也能泡茶喝吗!我的胃,按中医的说法属于寒胃,喝了绿茶胃会感觉很不舒服,很快会变得饥肠辘辘。中医让我尽可能地不要喝绿茶,要喝红茶。说红茶暖胃。但是看到制作红茶有这样的摊晒环节,我还敢喝吗!从那次之后,我干脆红、绿茶都不喝了。干脆只喝白开水,既不增加胃的寒度,也不希冀红茶能帮我暖胃。这样的红茶让我退避三舍。

  我们被告知,我们去探望的那个朋友在前面的山坡上采茶。这是几个不高的小山坡,我们抬头望去,并不见山坡上有人影。但是,既然他们这样说,我们只得沿着那条小土路朝那个山坡走去。我们走上了山坡,便见有一个警察在前面挡道。我们告诉他是来探望某某某的,他“噢”了一声,让我们去那个坡顶上的草棚凉亭那儿稍等,说,他去把人叫来。

  这是一个用茅草盖顶的凉亭,三面是用木板搭成的简易条板凳。我们才在条板凳上坐下,我们要探望的人便独自跑来了。见面自然是一番寒暄,他倒是精神状态还好。我问:

  “你也在采茶叶吗?”

  在我的印象中,采茶叶应该是女人做的活,双手在茶树的顶端翻舞,像是一双蝴蝶似的。男人家干这种活,似乎太秀气了些。他说:

  “没有,我不采,只帮助称茶叶。采茶叶的任务很重,哪里完得成!称茶叶好一些,没有任务,倒可以做做好人!”

  他问我们要电话打,我们都有手机,但不知道是不是许可。他说:

  “没事的,警察不会过来!”

  看来他混得确实不错。既然他一副笃定的样子,我们也不能违逆他的心愿。他让一个人捎带着看着他跑来的方向,说万一警察过来了,也可以提前打个招呼。他虽然说警察不会过来,但这不是等于告诉了我们,不允许给他打电话的嘛。让警察平白无故地说上几句,毕竟也是让人难堪的事!该守的规矩总还得守,这里的三分三,毕竟是人家的地盘。我们这几个虽然都在机关部门里担任主要领导,但这里的三分三不是我们自己的三分三,免得到时下不来台!

  偏是他一拿到电话便立即进入了他原先的角色,挺胸凸肚,旁若无人地拿着手机大声说话,好像是唯恐人家不知道他在打电话似的!一接通电话,他便自顾着打电话了,早已将我们的探视置于脑后,弄得我们坐在那儿面面相觑,只得眼睁睁看他演独角戏。有人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不耐烦。我说道:

  “你差不多了吧!我们是来看望你的,怎么将我们晾在一边,自顾着自己打电话!这个‘天烦星’的毛病怎么改不了!”

  一起在机关工作时,也只有我会这么直截了当地当面说他。他一开口便会滔滔不绝,也不知是不是当年在当法院副院长时落下的毛病。在法院工作了这么长时间,这个口才大概是他刻意练成的,平时在一起时,并不是他刻意想展示自己的口才,而是他实在克制不住。一开口,旁人便插不上嘴。他也不管旁边的人是不是在听,是不是在朝他直皱眉头。因为他一开口便常常住不了嘴,我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天烦星”,这着实比别人给他取的那个绰号形象多了。

  别人给他取了一个“划水”的绰号,意思是喜欢惯浪头。当时的区机关大院有三个有争议的人物,我算是其中一个。我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成为有争议的人物的,但是有争议的人前景似乎都不被看好,那个被称作“撇子”的已经肝癌亡故,这个被称作“划水”的又坐了牢,我能不心怀忐忑吗!

  与“划水”走得近,是在我任镇党委书记期间。认识是早就认识了的,也许是我在当秘书科长的时候他便认识了我,在我当纪委常委的时候他便熟悉了我。我那时已知道他跟另外的一位副院长之间有矛盾,这份矛盾的产生应该是院长的年龄即将到岗,他们两位都有机会升院长,结果却因为矛盾,两人都没有能升任院长,而是分别被调往机关其他局委担任正职。

  这是官场上干部任用的惯用手法。班子太团结了,就必定会有人会被调离,称之为“掺沙子”。班子闹矛盾了,则是两败俱伤,确实不太容易把握好这个度。最好的办法是私底下很团结,但对外却做出一副并不团结的架势,这样的班子才会让领导放心。认为班子内部有互相监督的因素在,不太容易会出乱子。

  但是,这种做出来的架势最后往往会真的引发矛盾,也可能是传言引发的误解,也可能是人为做出来最后形成了习惯。这是一件很令人尴尬的事!机关部门内部能引发什么大的矛盾呢?也许是因为一句不经意的话,也许是因为一个并不是很明朗的态度。这几乎成了官场的常态了。

  被安排到了经济部门当了正职之后,可以看到他的失落。法院的正职是副处,机关其他部门的正职是正科,也就是说等于很明确地告诉他:这辈子升副处实职是无望了。

  我在乡镇任党委书记时,市场开发的力度很大,一时间毛针织行业一跃成为当地的支柱产业。他个人也想来分一杯羹,便找了一个朋友来乡镇寻地皮办一个毛针织市场。于是,与我渐渐熟悉了起来。

  我当时的态度是来者不拒,只要有投资在我辖区内的,我都欢迎。国道边的农田,每年都被上级逼着让“绿色过冬”,实在让我头疼。有领导的车子路过,看到国道两侧的农田都被弃耕抛荒也确实让我难堪。办市场总得寻找一块交通方便一些的地皮,这也是人之常情。将市场办在国道边,又等于是一块遮羞布,遮掩了农田的荒凉。这简直是一个药方,解决了一揽子的病症呢!

  那时,邻县的那个镇也办起了毛针织品市场,其势头正猛,已经摆出了想超越我镇这边的架势了。我希望他和他的朋友能将市场办在靠近我镇的市场边侧,可以与我镇的市场连成一片,以期产生更大的规模效应。他却坚持要选择在两大市场的中间区块的国道沿线。我知道他的目的,他是想借东西市场的优势来发展自己。我很坦诚地告诉他:你选择的区块很可能会被东西两个大市场挤死,他却说这不是挤,而是烘托!

  “挤”也罢,“烘托”也罢,他们是投资方,我当然得尊重他们的意思。那天,他要求我约请国土资源局局长等人吃饭,酒席摆在小城唯一的那家伊斯兰菜馆。小城的伊斯兰菜馆在小城东侧的那条河边。除了菜馆的房屋保持了那个伊斯兰的尖顶之外,菜肴其实早已没有了伊斯兰的风格。不过,这在我倒确实是无所谓。天天应酬,看到那张能旋转的圆台面,我已经头晕了,哪里还有心思去品尝什么苏式菜系、粤式菜系?对伊斯兰菜系,我压根儿没有什么印象。

  在我的印象中,保留的唯一有些伊斯兰风格的便是那个生煎牛肉包了。但是,那天的餐桌上似乎并没有生煎牛肉包上桌。该我说的话我已经说了,作为投资所在地的乡镇,我已经有了态度,剩下的事情应该由相关部门去操作了。国土资源局、建设局的局长看到我的态度很明确,便顺应着我的意思,答应尽快办理。

  国土资源局局长虽答应的很快,但转而很快又犹豫了起来,问我:农民这一块的政策处理有没有问题。显然,前段时间镇上所办的那个市场扩建搞得风风雨雨、矛盾百出,他已有所耳闻,所以才有此问。我说:

  “将农业用地改为建设用地的报批手续,乡镇会按规定上报,审批权却在你的手里。农民这一块的政策处理,依照之前的办法处理,镇上会做工作,应该不太会有很大的问题。”

  局长是个滑头,他大概等的就是我的这句话,紧接着说道:“我知道,在这个乡镇,老大出口了,便没有办不了的事!那么好,今天我们就说定了!”

  这句话一入我耳,我便知道我算是给他套进去了!不过,既然投资在我所在的乡镇,被套进去了,就套进去了吧!我只希望市场能继续扩大,能形成规模效应。

  该谈的已在酒桌上谈好,完全依照了中国官场的固有作派。“划水”的同伴拿出了几个包来,局长们依次拿了包离去。大概是两条香烟吧。没有包给我,我也浑不在意。谁知我走出酒家不远,“划水”便急吼吼地追了上来,忙不迭地向我道歉,说已骂了他的合伙人了,来参加约请的那几个人都给了两条香烟,为什么偏偏当方土地没有给。我说,我又不抽烟,给我干什么?给了我,我也无非转手送给他人。他说:

  “话不能这么说,两条烟是小事,我知道你也不会在意,但是落在别人眼中,却不会是小事!可能他们会认为,你跟我们背后有什么交易!”

  他的话让我心头一顿,仔细想想,他的话也确实不无道理。但是,现在已是曲终人散,难道我还能让他们当着刚才的那几个人面,重新将镜头回放一遍?我只得苦笑着对他说:

  “算了算了,想这么多干什么!我跟你们有背后交易,这可能吗?没有交易又何必怕人怀疑?有人怀疑了,难道我跟你们真的有什么私下交易了?”

  他顿了一顿,跟我说:“这几天我给你送来吧!”

  我说:“你可千万不要送来!你如送来,我可是真的要生气了!你知道我的脾气的,如果我真的生气了,你们的事肯定办不成了!”

  但是,从这么小的一件事上,我已看出他与他的合伙人之间的不和谐。果然,这一份的不和谐最终导致了他们合作没有到最后便起了矛盾。这个矛盾最终导致了他的合伙人的举报,直接导致了他的坐牢。

  据说,他的合伙人举报的是,他的朋友送给了他十万元钱。他的朋友是小城北边的一家民营企业的老板。我不知道这个民营企业的老板为什么要送钱给他,送钱给他这件事,他的合伙人又是怎么会知道的。

  据说,当检察官找那个送钱人时,那个送钱人说是因为他有事有求于正在官场上当官的他,所以才送钱给他。如此一来,这个受贿罪便成立了。检察机关不管你是不是确实有事求了他,他是不是确实利用手中的权力帮了送钱的人。只要送钱的事成立,受贿罪便成立。什么朋友间的礼尚往来,这都是事后的托词,完全没有必要去采信。

  听说他出事之后,我暗暗道了一声侥幸。一次区里安排去深圳招商引资,我带了市场经理,与他走了一路。在深圳那个酒店入住后,我正在洗漱间洗澡,他来串门,与我同住一室的市场经理接待了他。那时他正在运作来我所在的乡镇以他合伙人的名义办市场。待我从洗漱间出来的时候,他已离去。他在我的床头柜上放了一两千元港币。我问市场经理这是怎么回事,他说是某某某留下的,说是明天去中英街,可以为家人买些礼品。我说:

  “那你拿着嘛。”

  他说:“我也有一份。”

  我不禁摇了摇头。我知道,如果我当即将钱拿去退还给他,肯定会让他和我的市场经理下不来台。我寻思着该怎么妥善处理这件事。钱我肯定是不会花的,来出差,我肯定自己带有钱,有什么必要去花别人的钱?

  从深圳回来后,我一直在思考该怎么办。钱不多,但却像一只烫手山芋,让我拿在手中烫得慌。我后来打了个电话,让市场经理来我办公室,将钱交给了他。说,请他将钱交给送钱的人。我没有说也让他退了这笔钱。但我让他负责转交给我的钱,等于是在很明确地告诉他,人家送给他的钱他也必须退掉。市场经理是个聪明人,是聪明人就用不着我将话说透!

  几天之后,市场经理告诉我,钱已经还给人家了,他的一那份,他也一并退还了。又几天之后,我碰到了“划水”,他说:

  “你干什么呀,我们是兄弟,你将钱退给我是什么意思?还要让第三者出面!”

  我说:“是兄弟才应该明算账嘛!你的心意我领了,钱没花掉,放在口袋里干什么?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好!”

  我不知道他出事的消息传至市场经理的耳朵里时,市场经理是否也存在着像我一样的侥幸心理。我倒不是担心他出事之后会乱咬人,就算是我没有早早让市场经理将钱退还给他,区区一两千元港币也不至于会对我怎么样。但是,做任何事,我总在追求一个心安理得。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只取该我拿的钱,不该我拿的钱,拿在手里烙手,与其是让自己感觉烙手,倒不如放手让自己安心。

  他办的那个市场,后来施工队进场后确实带来了麻烦。当地的农民拿着锄头铁耙与他们怒目相向。我不清楚为什么已经跟被征用土地的农民谈好了条件,还会出现这一幕。

  当初我将征用土地的任务压给所在的村委会之后,村支书来找了我几次,说是被征地的农民不同意。没有办法,只有我自己亲自出马,我让村支书约请这些被征用土地的农民,我亲自去村里跟他们谈。人坐了一会议室,我谈了开发市场的前景和能给予被征用的农户的政策之后,问他们还有什么要求,没有人开口。村支书憋不住了:

  “书记没来,你们东也是意见,西也是意见。今天他就坐在你们面前,问你们还有什么要求,你们怎么反倒一句话也没有了?”

  我朝村民们扫了一眼:“我知道,你们是欢迎土地被征用后建市场的,因为从长远的眼光看,市场建在这里,肯定会让你们的经济收入得到大幅度的提高。而且,我已与开发商谈过,被征用土地的农户,每家安排一个店面,一铺养三代呢!这句俗语,想来大家都听说过。市场发展了,每家的经济收入也去提高。可能有个别人心中还有疑惑。有疑惑不要紧,这几天可去镇上的市场打听一下,也可以去西边的那个市场了解一下,商铺每个月的租金是多少!一时想不明白也不要紧,但是不要影响市场的兴建。建市场是一件大事,村民是要服从村民委员会的决定,村民委员会要服从镇党委政府的决定,不允许无理取闹,影响全镇的投资环境!”

  村民们离去之后,村支书仍是满腹牢骚:“这些人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没来,口口声声说是要见你,要当面向你提意见。你一来,让他们提意见了,反倒一句话也不说了!”

  我说:“其实,村民们还是很讲道理的,你把建市场对推动当地经济发展的好处跟他们讲清楚了,他们怎么会反对你呢?他们只是想利用土地被征用这一个时机尽可能地多争一些利益而已!有这样的想法也正常啊,恐怕也不仅仅是这些村民,难道你们村干部就没有这样的想法?难道你这个村支书就没有这样的想法?我允许有这样的想法,但不允许漫天要价!以为人家投资商是唐僧肉呀?谁都想来分一杯羹!镇上会尽可能地为村民们多争取一些,但也得考虑全镇的平衡,尤其不允许有村干部在从中作梗!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让我听到有村干部在做反工作的,影响了镇党委政府的对外招商形象的,我一定严惩不贷!”

  我知道,村里出现的那一股不同意的声音,大半的因素还是出于村干部的私心,我可不希望这种不正常的现象在这样的环节中疯长。如果没有强硬的态度,事情很可能会出现不可收拾的局面。

  土地的征用手续已经申办,该与村民委员会签订的合同也已签订完毕,投资方急不可耐地安排施工单位进场了,谁知一进场便传来消息,说村民拿着锄头铁耙正跟施工单位对峙着,要阻挠施工。我得到消息时,已回到小城的家中。我电话通知分管政法的副镇长和派出所长带着民警和镇联防队一起赶往现场。政法副镇长赶到现场后,打电话告诉我,投资商居然叫了一帮留有长头发、身上纹有刺青的黑社会人员赶到了现场!

  我立即向区长作了汇报,请他通知区公安配合我工作。未几,区公安局的副局长打电话给我,说区长已有指令,让他安排好警力,等待我的电话。一出情况,他会立即带人奔赴现场。如此甚好!我打电话给正在现场的政法副镇长,让他转告派出所所长,坚守在现场,绝对不允许有械斗的事情发生。如果一有异动,立即将这些留长头发、身上有刺青的人控制起来。不允许碰村民!我又打电话给“划水”,我知道,他跟打电话给我的公安局副局长关系很好。我跟他说:

  “你怎么叫了这么一些人跑去现场?万一出了事怎么办?我已经通知了派出所,如果双方真的动了手,首先要抓的,便是你带来的这一帮人!”

  他在电话里说:“我知道的,某某已经打电话给我了,不会动手的!你放心好了!我只是借这一股势吓唬村民一下!谁让他们一直漫天要价呢!”

  果然,公安局的那位副局长已有电话给他。有了他的这个承诺,我多少放心了一些!我又打电话告诉副镇长,让他和派出所所长站在对峙着的双方中间。要阻止那些小混混们上前,但不要驱散他们。在这样的情况下,确实有必要借助这样的态势。我说,我一直在电话机旁守着,一有异常,立即打电话告诉我!不过,我估计,应该不会真的发生械斗,这样的僵持却是必要的,谁坚持到最后,谁才是胜者!

  半个小时之后,副镇长打电话给我,说村民们已自动散去了。如此甚好!我问:

  “村民中有没有看到村干部?”

  “那倒没有!”副镇长说,“都已经是这样的态势了,村干部再挤在中间,不是在自讨没趣了嘛!”

  第二天,这件事传遍了全镇。老百姓在私下议论说:“某书记在征地中碰到了难题,居然动用了黑社会!”这话传到我的耳中,实在让我哭笑不得。这是哪儿跟哪儿呢?在面对没有道理可以讲的群发性矛盾时,确实得有非常手段。要当机立断,任何的患得患失,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引发更大的灾难!

  不过,解决这一类矛盾,对于我来说,似乎还没有必要采取如此不入流的手段。对这些小混混,我一直的态度是,你们不要来招惹我,如果你们敢来招惹我,我必定会动用我手中的所有能力,给予雷霆一击!这一次我默认了僵局的存在,只是一次借力而已。说我利用黑社会解决工作中的矛盾,实在是太小看我了!

  小城北边的那个害“划水”坐牢的老板,要上一个化纤厂,去银行商请贷款遭拒,来找区政府协调。区长指定我召集各有关部门展开论证。我特意请了相关的银行行长来。一番论证下来,有关部门都认为这个企业要上化纤厂的条件不成熟。尤其是银行,完全持有反对的态度。也不知是受了“划水”的事情的影响,还是这个老板的人品确实有问题。

  据说,他每将原先的业务拓展到一个城市,必在这个城市物色一个年轻的女人作为他的婚外情人。婚外情人这样的事,倒并没有让我产生太大的反感。人家有钱,年轻的女人愿意投入有钱人的怀抱。两情相悦,干卿何事!哪怕是人家愿意为他婚外生子,也是人家的私事!这种事情,历来是女方不告,官府不究。

  但是,“划水”的坐牢,显然对我也是产生了影响的。我不想在他上新项目上给予他太多的关照。作为主持人,在所有的论证都几乎一边倒的情况下,我仍有权重申政府的态度,给银行压力,让银行放贷。但是,我不愿意行使这个权力。我让记录员形成了一个会议纪要,客观地提出了论证的结果。这样的论证结果,显然不是区长愿意看到的。但是,既已如此,谁又能改变这个现实呢?银行行长很感激,可能在他的记忆中,政府第一次如此地尊重他的意见。

  “划水”在坐牢,居然有一年在年节的时候,获得了回家探亲的机会。回了家之后,他打给我电话。我特意买了一个大蛋糕,亲自送去他家。谁知家中没人。打电话给他,说是有朋友请他在外面吃饭呢!大概这“天烦星”又在嘴巴动个不停了吧?我只得将蛋糕托付给了他的邻居,请人转交。有没有见面并不重要,关键是我的心意到了。

  我的回忆,像是一部被剪辑错了的影片,各种印象纷至沓来。没有想到,“划水”早已离开了这里。十年之后,我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