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头梦-《百年梦魇之青杏》

  ……这是一个灰蒙蒙的夜晚。天色不是很黑,街道上能看得见影影绰绰的人影。仿佛是鬼魅一般。我在街道的拐弯处。我知道街道的尽头是一条河,河并不是很宽。拐弯处不远,有一座桥。我并没有往桥那边走去。我看见妻子在那个拐弯处摆了一个摊点。摊点上点了一盏影影绰绰的灯。我走到摊点前,妻子看到是我,便哭了起来。我似乎很生气,甩手打了妻子一下。妻子委屈地哭着。这一巴掌似乎是打在了我自己的身上,我的心头也在隐隐地作痛。我抱住了妻子,妻子却在我的怀中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我大吃一惊,慌忙放开了妻子,后退了一步。眼前的摊点和妻子顿时失去了踪影……

  这个梦给了我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明显地感觉到妻子出事了!但是,妻子会出什么事呢?车祸?应该不会吧!她虽然开摩托车,但她开车一直很谨慎。刚给她买了摩托车时,我的内心常常充满了担忧。几次驾车跟在她身后,看她稳稳地前行,稳稳地转弯,稳稳地到达目的地,我才渐渐地放下了心来。

  莫非我被抓了之后,使她的精力大不如前?我被抓,她的情绪肯定受到了影响。但总不至于会出车祸吧?虽然,上次律师来说,家里一切安好!女儿已经顺利出国,去了英国的南安普顿大学,攻读她的硕士学位。一直到女儿上飞机前,妻子才在女儿的追问下,将我被抓的事情告诉了她。

  这件事情的处理上,妻子还是蛮聪明的。但是,有一件事,她却是办砸了。在临出事前,我曾告诫妻子,无论碰到什么事情,都必须先跟律师商量。还特意将妻子带去了律师楼,介绍妻子与律师认识。但是,我让办案民警带回去的那个公文包,妻子是收到了,却把我费尽心机传出去的那条满是血迹的内裤给洗干净了才送去了律师那儿!唉!洗去了血迹的内裤还有什么用呢?真是枉费了我的心机了!

  律师虽然终于来了。但是,第一次通知她来见我时,她居然以要去挑车为由,派了她的一个我不认识的助手来,让我大失所望。一滴水可以见太阳。一件小事,便能呈现出她会不会尽心竭力地帮我!我当然不会指责她,但是,我脸上的不悦,她肯定已是明显地感觉到了。她再三地跟我解释,第一次未能来的原因。说来说去,不就是要去买辆新车嘛!也许,站在她的角度,买车子才是头等大事!但是,站在我的角度,在第一时间内,了解委托人的现状才是最重要的!这是接下来办好我委托她的事情的基础。

  尽管如此,我还是请她立即起诉公司,要求公司支付我作为股东应该得到的利益。其实,我要打这场民事官司的目的是很明确的。我要通过民事诉讼,将股份制公司的资金被划走了几千万的事情公诸于众!不是一直在说我拿了返利款吗?让法院来说,公司的钱去哪儿了!

  我小弟帮我请的律师也来了。一个据说,原是区检察院的检察官。从他的嘴里,我才证实了我原先的判断:区检察院的批捕,是在检察长的直接过问下才批捕的!看来,上次的那次酒席上,这位女检察长说,在陷害我的那个人的手下被判刑的这件事上,她因为是副检察长难以尽力。这一次,她当上了检察长之后,在对我的这件事上,她总算是尽了力了!

  另一位瘦小个子的律师,据他自称,原是省高级法院院长的秘书。是省高院的大法官下了海,才入了律师这一行的。看来,还是两位比较有份量的律师。但是,我有请律师在前,小弟为什么又给我找了两位律师呢?这让我疑惑。我知道,按照办案单位对我摆开的架式,请比较有份量的律师,可能对我比较有利。所以,当后来的那两位律师征求我的意见时,我的意见是,三位律师协同为我辩护。

  在这个看守所,管笼子的警官,对我还是蛮关照的。每天下午,我必让我去他的办公室小坐。聊几句,放松一下心情。如果他不在的话,他会让女医生来带我去医务室小坐一会儿。跟女人聊天,总是让男人轻松的事!尽管她的年龄,比我女儿大不了几岁。

  她告诉我说,她的父亲也在机关工作。是她父亲一定要让她考公务员的。她原先是县医院的特检科医生。虽然考进了公务员,但她从事的,也算是与原先的工作有关联的行业。我问:

  “你应该结婚了吧?”

  她似乎愣了一下,才说:“才结婚不久!”随即又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已经结婚了?”

  我朝她笑笑。结婚了和没结婚当然能分辨得出来!不用仔细地去端详女人的面容。倘如要端详女人的面容的话,眉头散了,女人必定已经历过性事了!这是女人无法掩饰的。虽说时代不同了,未婚同居早已成了一种时髦。再说,看女人的步伐,虽说不能一目了然,却总也能分辨出个八九不离十!她见我笑笑,不回答她的话,脸倏地一红,说道:

  “我知道,上次那个广西人哇啦哇啦地大叫,肯定是有人在使坏!”

  我笑道:“明知道有人在使坏,你还过来呀!”

  她说:“每一个新进来的人,按规矩总需要检查一下有没有性病的!怕传染嘛!”

  我说:“有你这样检查的呀?拿根小棒去挑一挑!这不是挑逗人家嘛!”

  她脸又一红。说:“那让我怎么检查?拿手去摸?这多脏啊!你不知道,这些外地人,身上有多脏!那些年轻人,一看见女人就会有反应!但是,从来不知道将自己身体的污垢洗干净!那股臭味!真让人受不了!”

  她信口说着这些,一点儿都不忸怩。我说:

  “医生实在不是女人该从事的职业哦!”

  “那有什么!”她说,“说穿了,不就是人的身体嘛!见惯了,也就无所谓了!我们在实习时,经常跟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人体器官打交道。也没觉得什么呀!”

  我说:“男人在女医生面前是一丁点儿的神秘感也没有了。这真让男人感到悲哀呢!”

  她说:“女人在男医生面前,不是也这样吗?第一次进解剖室时,那些男实习生想看又不敢看女人身体的情景,也很可笑的呢!”

  那倒也是。解剖室泡在福尔马林液体中的,可是男女的器官都有啊。吸引男女实习生目光的,应该是那些异性的不同器官吧!我不便赤裸裸地问她,她第一次看到的异性的不同器官,是福尔马林中的男人的不同器官,还是活生生的男人的不同器官?我说:

  “女人做医生时间长了,可能在生活中没有激情了!”

  她瞪大了眼睛问我:“为什么?”

  我说:“有神秘感才会滋生激情嘛!没有了神秘感,连想象的余地也没有了!哪里还会有激情哦!”

  她的脸又红了。说:“虽然没有了神秘感,但想象的空间还是有的。怎么可能连想像的余地也没有了呢!”

  我不敢再跟她扯这个话题。再扯下去,会有一些戏谑的成份了。这在这种场合是不适宜的。我将话题扯开:“如果,我没事了,放我出去了的话,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做生意呀?”

  她说:“听说,你是做房地产生意的!原先又在机关里当局长?怎么局长不当,去下海了呢?做房地产生意一定赚钱很快吧?我看见那些房地产老板一个个都财大气粗,腰缠万贯的样子!”

  我叹息道:“我是在机关里呆得腻烦了,想换一种活法呢!想不到跌进这里来了!做房地产确实很能赚钱,但主要还是要靠资金去搏的!没有资金去堆砌,房地产项目的资金链就会断裂。那些外表财大气粗的大老板,往往会死得很难看!你听说过,海南曾有那么多的烂尾楼吗?那么多的大老板,最后不是输得连买短裤的钱都没有了嘛!利润越大,风险必定越大!这是生意场上永远不会改变的规律!”

  她说:“海南的烂尾楼我倒是听说过。不过,这些我也不懂。赚了些钱就够了,为什么还要拼了命去赚更多的钱呢?”

  我说:“人性中的欲望没有止境,才能推动社会的发展没有止境!如果,人人都满足于现状,都不思进取了,社会不是也没有了前进的动力了嘛!”

  她说:“噢,你的话说得太深奥了,我还真听不懂了。”

  显然,这个话题,又不是她所感兴趣的。我虽然无意中说出了这样的话,但顿时感觉,这似乎是我近二十年来,一直在我的内心辩驳着的一个问题;是我一直在探索着的一个问题;也是我一直感到迷茫的一个问题。

  那个梦让我寝食不安。管笼子的那个警官终于看出了我的异常。他后来设法帮我联系到了我的家人。我终于知道,我妻子也被抓了。在得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我感觉我的气血直往上翻涌。我差点控制不住自己了!把我抓来也就罢了!居然又将黑手伸向了我的妻子!妻子跟了我这么多年,福,没有能让她享受到多少,磨难却让她跟着我承受了!但我很快平静了下来。我安慰自己说,女儿已去了国外,妻子也被关进了看守所,我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妻子孤身在外,我倒总是在担心着她的安危呢!谁知道想置我于死地的人,会对我的家人采取什么卑劣的手段?关进了看守所,相对来说,总比在外面安全了许多!我的内心顿时一片澄明。在看守所这种地方,我不便放声大笑;如果是在外面,我必定会仰天长笑三声!

  我希望我能找到一些法律书来看。我虽然一直自诩,对法律并不陌生。但是,真要让我运用法律的话,我知道,我还是太缺火候!尤其是身陷如此环境中,更是相形见绌。我必须得好好地恶补一下我的法律知识了。虽然,我已有了律师,但我觉得,自己掌握一些法律知识肯定对自己不无裨益。

  不是我对律师不信任。但就对公司的事情的了解程度来说,我肯定比律师深入得多。看守所的警官对我的帮助够多得了,我怎么好意思再向他开口?正好,在看守所服刑的,有一个小城籍的囚犯,。他原是小城的一家国有公司的业务人员,因购买彩票,侵占了公司的业务款,被判有罪。但没有去监狱,而是留在了看守所服刑。

  同是小城人,他自然对我颇为关注。我知道,看守所有图书室。我让他帮我找一本齐全一些的法律书来。没几天,他果然帮我借来了一本像词典一般厚厚的法律工具书来。里面汇集了国家所有的法律法规,还有最高法院的司法解释。这部书在手,让我平添了许多的底气。我天天躲在一角,埋首在手中的书里。

  一些法律,我原本是很熟悉的。如合同法、商标法、公司法等等。这几乎都是在民法这方面的。其他的一些法律,如刑法、刑事诉讼法等等,无疑给我打开了一个新的天地。我像是一个贪得无厌的涉猎者,对法律条文生吞活剥;我又像是一个饕餮之徒,对什么都照单全收!尤其是对附在后面的那些司法解释,让我对法律的理解更加深了许多!

  办案单位来看守所提审我,他们居然换了一个话题。问话总是围绕着邻县的那幢办公楼的代建。问我,这个项目有没有返利款?我说:

  “有啊!这个项目当时是明确的。我公司作为代建方,收取百分之五的代建费。但是,对于这么大的一个工程来说,这百分之五对代建方来说,是太苛刻了。所以,在跟总包方签合同之前,我是要求对方出具书面承诺的!总包方与各分包方签合同时,也明确是有返利的。只是分包方的这些返利,经我后来与总包方协调后,由这些分包方直接返利给了我公司。”

  他们问,这一块是怎么操作的?我说:

  “在我公司付给总包方工程款时,由总包方分别背书将现金支票交给各分包方。再由分包方将支票背书给我们。”

  他们问:“这样将现金支票背来背去,最后钱不是又回到了你公司了吗?”

  我说:“开给各分包单位的支票是两份。一份是实付工程款;另一份是按照实付的工程款应该由对方支付给我们的返利款。”

  “返利款的那张现金支票才背书。”他们问,“也就是说,在支付每一笔工程款时,都按比例扣下了?”

  我说:“一开始是我们按工程进度付款。但是,付了款之后,返利的这一块,他们全都装聋作哑。工程款的支付,我必须按合同履行。如果,我不按合同支付的话,我便构成了违约。我将承担违约责任。返利款的收取便成了难题。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结果!在这样的情势逼迫下,我只得约了总包方和各分包方几次协调,才总算采取了这样的办法来操作,关系也才算理顺!”

  他们问:“这些现金支票那些承包单位背书之后,钱到哪儿去了?”

  我说:“按照公司董事长的要求,钱都打在了他个人的银行卡上了!”

  他们问:“打在他个人的银行卡上,是你去操作的吗?”

  我说:“他将他个人的银行卡交给我之后,我就将卡交给了公司的财务上了。具体是财务人员在操作的!我哪里有时间去弄这个东西。”

  他们问:“打在他卡上的返利款一共有多少?”

  我说:“大概有三百多万元吧!具体数字我不太清楚。正是因为采取这样的方法太琐碎了,对拆迁安置的那个小区的返利款,我才改变了方法,以补充协议(二)的形式,在承建方自行采购的材料结算上,采取了按信息价下浮几个百分点的方法,以法律的形式固定了下来!”

  他们问:“邻县的那个代建办公楼的设备呢?也有返利吗?”

  我说:“有的。如中央空调、弱电、消防等等,都是这样操作的。按背书的形式。”

  他们问:“这三百多万元现在哪儿?”

  我说:“在公司董事长的私人卡上啊!”

  他们问:“卡上钱你动过没有?”

  我说:“在他的卡上,我怎么去动?再说,我去动这些钱干什么?”

  他们说:“你倒是胸有成竹的哦!”

  我说:“事实就是这样的嘛!”

  我心里却在暗喜:你们终于问到这件事上了!现在你们知道了,公司里到底是谁在职务侵占了?

  他们说:“这件事你倒是记得很清楚哦!其他的事你怎么都不记得了?”

  我说:“我自己协调的让财务人员去操作的事,我怎么不记得?我没有做过的事,我怎么编得出来!”

  这次提审之后,我以为事情终于有了转机。事情已经那么清楚了,你办案单位总不可能选择性执法吧?我倒要看看,那个陷害我的人,最后是不是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笼子里又关进了一位瘦高个的年轻人。是本地人,因盗窃被抓。我问他,为什么要去偷窃?他说是好玩!好玩?这样的回答,倒确实很出乎我的意料。他说,有一次,他走进了一个村庄,才在一户人家的屋子里转了转,便被村子里的人发现了。他逃出了村庄,后面有一大群的人紧追着。他很自得地说:

  “我腿长跑得快!他们哪里追得上我!我回头看看,他们距我越来越远了,便特意放慢一些脚步!待他们追得近一些之后,再加快些速度!就这么快快慢慢地逗引着追我的人!这样的感觉特别让我惬意!”

  还有这样去逗弄人家的!还真亏他说得出来!我问他,最后是怎么逃掉的?他说,最后逃到了一条河边,后面的人显然知道前面有河。知道这下我肯定会落进他们的手中了。边追边“哇啦、哇啦”地大叫。我纵身跃入了河中。等到他们追到岸边时,我已经爬上对岸了!我笑着问他:

  “你这么有能耐,这次怎么被抓了呢?”

  边上的人蛊惑道:“你既然这么有能耐,你倒是跳上去抓住上面的铁直楞试试!”

  他二话不说,站起身猛跨几步,在那个直角墙边猛蹬了一脚,又在另一个直角墙边猛蹬一脚,身子嗖地一下升了上去,果然,一伸手攀住了那根铁直楞。他回头朝底下的人咧嘴一笑,脸上很有些得意。果然有一些三脚猫呢!我心中嘀咕道。他蹭地一声,跳了下来,说:

  “翻越两米多高的围墙,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

  “你这次怎么被抓的呢?”我追问道。

  “我吸毒了。”他的神情顿时灰暗了下来。

  “唉!”我说,“我一直想知道,吸毒之后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你能不能告诉我,吸了毒之后的感觉?”

  他说:“吸了毒之后,你想要什么,眼前就有什么!你想要钞票,满天的钞票就会像雨一样地飘下来!(……此处略去102字)

  他的话,让边上的人听得直咽口水。我说:

  “好了!不要听他胡说了!这是一种幻觉呢!”

  他说:“这本来就是一种幻觉嘛!你不是问我吸了毒之后的感觉嘛!这就是我吸毒之后的感觉呀!怎么是在胡说了?”

  “行了!行了!”我朝他挥挥手。这样的感觉,也实在太可怕了!我原来还真有想尝试一下的想法呢!看来,我还真不敢踏出这一步,去做这样的尝试呢!总听人说,一染上毒瘾,便一辈子再难戒掉了。我总觉得很不以为然。我一直很相信自己的意志。我相信我的意志,足以抵抗毒瘾!

  到了晚上,在看电视时,他蜷缩着在我身边,嘴里哼哼唧唧个不停。他的脸色苍白,隐隐透着一些绿。双目无神,身上仿佛冷汗浸浸的。我一摸他的额头,竟有些低温。我问他,这是怎么了?他说,他的毒瘾上来了!我好奇地问他,毒瘾上来了,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说:

  “全身的骨头在收缩。骨头里面,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爬、在噬咬着我的骨髓!”他顿了一下,说,“我不行了!我现在连死的念头也有了!”

  哦!天哪!他说的这种感觉,不是跟我被突审时,被固定在冷空气的劲吹下,身子不由自主地蜷缩时的感觉一模一样么!我一直以为,这样的感觉,是活人被置身于冰水中,长时期经受冰水的浸泡后,血液将要凝固,灵魂终于经受不住身体的煎熬,想要脱离肉体而去时的那一份苦痛。这样的苦痛,应该是电影《泰坦尼克号》中的杰克是最有感触的。当他离开她的女友,终于撒手沉去时,这是心犹不甘却又无奈的决绝!

  原来,我几次的被突审,享受到了的,竟是如此难得的奇遇哦!可惜,我虽九死却仍然活着。这肯定让陷害我的人失望了!

  那天中午的笼子里,又被关进了一个矮胖子。他被推进笼子时,我们都在午睡。我们只得不情不愿地起来,好奇地看着这个矮矮胖胖的人。早有人在七嘴八舌地问他:

  “是哪里人?”

  “因为什么事被抓的?”

  “今年几岁了?”

  “结了婚没有?”

  都是恶狠狠的口气。我却是冷眼看着他,不置一词。他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轧出苗头的。他显然已看出我才是管笼子的。他并不理会那些七嘴八舌,那些恶狠狠的口气却让他害怕。他忽地跪在了我的跟前:

  “大哥!你救救我!”

  “怎么啦?”我问,“谁也没有碰你呀!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跟我说,有人欺侮你啦?”

  “不是!不是!”他连连摇头。

  “你是哪里被抓的?”我问。

  “我就在工地上被抓的。”他说。

  “你怎么穿着这样的衣服?”我问。他一进门,他的这一身服饰,早已引起了我的警觉。那是我所在的那个公司麾下的那家装饰公司的工作服呢!衣服上印有公司的名称。

  “我就在这家公司干活呢!”他观察到我在注意他的服饰,忙不迭地回答。

  哦!是吗!我顿时对他产生了厌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一份厌恶。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公司的名称让我产生了厌恶!我说:

  “你去那边朝墙跪着!现在,我们要睡午觉,不要来打搅我们!”

  这对于我来说,让新来的人面墙跪着还是第一次。笼子里的其他人显然都已看出我脸上的不虞。但是,他们都不再吱声。我躺下之后,他们也都一一躺下了。谁知,我们还都没有入睡,跪着的这一位却倒打起了呼噜。这一声长,一声短的,简直是旁若无人嘛!我欠起身子朝他看了看,他跪在那儿垂着头,呼噜声照样一声连着一声!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边上早有人跳下了笼板,朝跪着的人后背上踹了一脚。他“咚”地一声,头撞在了墙上。赶紧回过身来,惊慌失措地看着笼板上坐起身子的这一排人。我说:

  “让你跪在那儿,你怎么睡着了?”

  他辩解道:“大哥,我没有睡着呀!”

  我说:“没有睡着,你怎么在打呼噜呀?而且,还打得这么响!”

  他说:“大哥,我没有打呼噜呀!”

  我喝道:“你怎么回事啊!我说一句,你还一句!你明明睡着了,而且,明明在打呼噜,你干什么不承认!你是诚心跟我捣蛋是不是!”

  他慌忙说:“大哥!大哥!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我说:“你是新来的,是不是一定要让我给你做规矩呀?你如果皮痒的话,我马上让他们给你做规矩!”

  边上的人一听我这么说,跃跃欲试地随即要动手了。我赶紧制止了他们。那个跪着的人赶紧跪行到了我跟前:

  “大哥!大哥!我真的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好了!”我挥了挥手,“你去跪在那儿,再不许睡着!不许打呼噜!”

  “可是,大哥!”他却趁机提条件,“能不能让我站着?我跪在那儿,膝盖骨实在太痛了!”

  我喝道:“太痛了?你还打呼噜!你是故意的吧?”

  “算了,让我们揍他一顿吧!”边上的人说。

  “揍他一顿,他就不会打呼噜了!”边上又有人说。

  “行了!”我说,“你面壁去站着吧!再不识相,我可不管你了哦!”

  “是!大哥!我听你的!”

  一排人复又躺下。这一回确实安静多了。显然,他刚才的打呼噜是故意的!笼子里的其他人肯定都有着人与我相同的想法。

  到了下午的放风时间,我朝边上的人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们将他带去小院子里揍他一顿!好一顿拳脚相加!他被打得哇哇大叫,头在墙壁上被猛撞着!我坐在监房内,看看差不多了,才走去小铁门口,朝小院子里大声喝道:“干什么?你们!快住手!”

  打人的全都停了手,他就势蹲了下来。我喝道:“你干什么?装死是吧?是不是欠揍啊?”

  他慌忙站了起来。

  “面朝墙壁站好!”我喝道。

  他知趣地赶紧转过去身子。其他的人都幸灾乐祸地看着,似乎尚有些意犹未尽呢。我说:

  “好了!好了!你们也都给我站好!站也要有个站相!不要溜肩沓腰的,像个什么样子!”

  我这是说给那个面壁的人听的!让他识相点,不要再弄不灵清!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居然渐渐地也有了暴力倾向了!这真让我汗颜!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似乎不得不如此哦!那个面壁的人,没几天便被他家乡的公安机关押解回去了。临走时,他站在笼子外的走廊上,回过头来对我说:

  “大哥,谢谢你哦!”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谢我?是因为我几天前的喝止吗?我朝他挥挥手:“行了!你自己一路走好吧!”颇有些像是送他踏上死亡之旅的样子。谁能知道他的后境如何呢?据说,他是因为在火车上实施麻醉抢劫而遭通缉的,谁知道他的身上还背有其他什么案底?落到了现在这么个境地,不死也会脱层皮是肯定的。

  警官其实也有十分暴戾的一面。那天,笼子里终于发生了打架事件。打人的,是那个邻省的青年。我一直对他印象颇好。他身材挺拔,又长有一张米开朗其罗刀下的罗丹的脸。高高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和富有立体感的脸。他是因为帮人看管赌博场子而被抓的。

  据说,每一个开设赌场的人,手下都养着这么一帮人。没有这帮人帮助看管,三教九流混杂的赌博场子能太平得了吗?看来,他是学过武术的,在笼子里偶然露出那么一招半式还真像模像样的。早就听说邻省的武术学校挺多,不管是正宗的武术学校还是野路子的武术学校,每年都会输送出一批略懂一些拳脚的年轻人出来。他们一没有学历,二没有技术。除了依靠自己的一副身坯帮人看看赌博场子,凭借自己拳脚上的一招半式混一口饭吃,又能让他们去干什么呢?

  听他说话,也是一桩蛮有趣的事情。那天他说,他在上小学的时候,最怕班上的女同学了。我问为什么?他说,班上的女同学都比他们男生长得高大。这倒也是!我记得,我女儿在上小学的时候,个子就比她的男同学高,而且,女儿还特别喜欢帮弱小的女同学打抱不平。

  他说,他同班有一个女同学,他一直很怕她!简直是怕得要死!我打趣道:

  “有这么夸张的吗?”

  他说:“真的呀!有一次,我被她一脚踢翻在地!她还将脚踏在我身上,说,她是红花会的总舵主!我那时哪里知道红花会是什么呀!而且还是总舵主呢!肯定厉害的不得了!”

  我不禁哑然失笑。还红花会呢!还总舵主呢!这分明是小孩子的玩家家呢!我笑问:

  “后来,读书毕业之后,你有没有再碰到过她?”

  “碰到了!”他说,“碰到她时,我都不认识她了!怎么变得又矮又胖了?亏得她倒还认识我!叫我的名字,又说她是谁。我哪里敢相信,她就是当年的红花会总舵主呢!”

  是啊,女孩身子拔高得早,男孩身子拔高得晚。几年过去后,男女双方的感觉,肯定是掉了个头了。

  也不知因为什么事,他与别人产生了口角。我还没来得及劝阻,他一脚已经踢了出去。那个人在笼板上被他踢了一个跟斗。这一幕正巧全部落在了监控器后面的警官眼中。少顷,铁门被开启的声音就响了。我想为他说句求情的话,正考虑着怎么开口比较合适,他却已被警官叫了出去。

  铁门复又被锁上。我知道,这下他有苦头吃了。对付打架,警官常用的办法是,将打架的人关进一个小黑间里。夏天,蚊虫多的时节,他们必定会被剥光了衣裤。小黑间的半空中,安装着一根铁杆,他们会被双手张开铐在横铁杆上。双脚只堪堪地踮在底下的一只木矮凳上。待张开的双手被铐定之后,底下的矮凳会被一脚踢开。人便被似吊似踮地铐在那儿。这颇像吊环上的背吊式动作。所不同的是:体操中的吊环背吊式动作是运动员自己双手抓着吊环;而被关进小黑间的人是被手铐铐住了双手腕。

  满身的蚊虫叮咬还是小事!脚尖难以承受全身的重量;手腕也承受不了全身的重量。那时,人的形象颇像耶酥受难时的形象。只是受难的耶酥还有那一长条布遮掩了他的私处。被铐在那儿的人却是一丝不挂!

  据说,再强壮的人,也熬不住半个小时。果然,才二十多分钟,那边的喊声已传了过来:

  “警官,我错了?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实在受不了啦!”

  “警官,我再也不打架了!求求你放了我吧!”

  一声比一声凄厉。让人心中老大不忍。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被放了回来。趔趄着走路,满脸的痛苦。我不禁暗暗地叹息了一声:再强壮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哦!他的受难,也让笼子里所有的人噤若寒蝉。洗刷之后,他默默地躺在了自己的铺位。睡到半夜,他仍在梦中大喊:

  “啊呀,我的妈呀,痛死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