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勇敢的心-《明末改革》

  那么,关乎国王财政命脉的“磅税”与“船税”征收权,就此顺利拿回了么?

  没有。

  尽管威廉·柯林斯以焚毁《大抗议书》的强势姿态宣告了议题,下议院却在随后的表决中,展现出了最后的、也是最为关键的韧性——他们以压倒性的多数,果断否决了恢复此二税的法案。

  然而,端坐于上的查理一世,脸上并未流露出半分讶异或震怒。恰恰相反,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本就没指望——或者说,早已不再天真地幻想——能通过这所谓的“正常程序”,从议会手中拿回本属于自己的国王特权。这次表决,与其说是一次真诚的立法尝试,不如说是一次政治上的试探与表演。

  他需要亲眼确认,在经历了如此赤裸裸的威慑之后,议会,尤其是下议院,其反抗的意志究竟还剩几何。

  如今,答案已然清晰:他们可以被武力震慑,可以在程序上被羞辱,但在触及核心权力的根本问题上,他们依然会毫不犹豫地说“不”。

  就在议会否决的阴云笼罩白厅之际,威廉·柯林斯适时地、向他的国王陛下献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策略。

  他转向查理一世,语气恭敬:“陛下,既然议会如此‘体恤’民情,您何不顺势而为,向天下昭示您比他们更为仁慈?您可以公开宣布,暂缓乃至减轻新税的征收。”

  他略作停顿,让这个看似让步的建议在空气中沉淀,“诚然,我们都知道,国库每日都需要支付给苏格兰人高达八百五十英镑的巨额赔款,这像一道不断流血的伤口。但是,陛下……”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诱人的蛊惑力:“我们其实可以不用付了。”

  “想想看,一旦停止这无谓的贡金,我们不仅能立刻省下这笔巨款,更能将这些金钱和资源,用于重新招募并训练一支真正忠于陛下、战无不胜的新军。”

  “至于苏格兰那边……”

  威廉的嘴角泛起一丝轻蔑的冷笑,“他们不敢,也绝无能力再次大举进犯英格兰。”

  他为何如此自信?

  因为在威廉·柯林斯的眼中,那所谓的苏格兰大军,不过是一群装备低劣、训练匮乏、靠着宗教狂热凝聚起来的 “一帮子农民” 。

  他们或许能在边境骚扰,但绝无可能与一支由欧陆经验军官训练、以大明白银武装起来的职业军队正面抗衡。他们的胜利,更多是源于查理一世当时的政治和财政混乱,而非其本身的战斗力。

  这便是威廉更高一层的政治逻辑:

  他建议国王,先以“体恤民间”的高姿态占据道德制高点,将加税不成的责任巧妙反手推给议会。

  随后,再以停止赔款、秘密建军作为实际的杀手锏。

  如此一来,查理一世不仅在舆论上赢得了主动,更在暗中握住了粉碎所有反对力量的利剑。

  苏格兰议会当然不会接受如此屈辱的条件。

  他们迅速集结了一支超过三千人的军队,浩浩荡荡地开赴苏英边境,准备用武力扞卫自己的权益。

  在边境的荒原上,他们遇见了严阵以待的罗伯特·肖恩,以及他麾下的一千名大明军队。

  战斗的结果令人瞠目:苏格兰军队以阵亡一千五百人的惨重代价仓皇撤退,而大明军队无一战死,仅有五人轻微擦伤。

  为何战局会如此悬殊?

  这场战役的戏剧性,从苏格兰人排兵布阵时就已注定。

  他们不知从何得来的灵感,在两军阵前,竟放出了一大群犄角锋利的公牛,企图用这古老的“火牛阵”变种冲垮明军的阵线。

  嗯,很有创意。

  可惜,这套战法在大明军队面前,无异于班门弄斧。

  早在战国时期,田单就以“火牛阵”大破燕军,其战术原理与应对之法,早已写入兵书,成为后世将领的必修课。

  面对狂奔而来的牛群,明军阵前迅速燃起了一道连绵不绝的火墙。

  野兽天性畏火,冲锋的公牛们在灼热的烈焰前惊恐地停下脚步,转而掉头,朝着来时的方向——也就是苏格兰军队自己的阵地——发疯般地冲了回去。

  阵脚大乱的苏格兰军队,尚未与明军正式接战,便先被自家的“秘密武器”践踏得七零八落。

  而这,仅仅是噩梦的开始。

  当天夜里,当惊魂未定的苏格兰人还在营帐中呼呼大睡,试图恢复白日里的惊恐与疲惫时,明军的夜袭分队已如鬼魅般摸进了他们的营地。

  他们四处纵火,制造混乱,在冲天的火光与弥漫的烟雾中,对惊慌失措的苏格兰士兵进行了无情的收割。

  这场边境冲突,与其说是一场战争,不如说是一次降维打击式的战术教学。

  大明军队用跨越时代的军事素养,给还停留在中世纪战争思维的苏格兰人,上了一堂代价惨痛的实战课。

  得胜归来,在清点战利品与休整的间隙,一股混杂着轻蔑与巨大困惑的情绪,在大明军营中弥漫开来。许多百战余生的老兵都感到难以理解。

  他们实在想不通。

  “为何他们的营寨之外,既无明哨警戒,也无暗哨潜伏?”

  一个哨总擦拭着刀鞘,忍不住向同伴嘀咕。

  “何止!”

  另一名老兵接口,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营盘辕门之前,空空如也!拒马不设,陷坑不挖,甚至连一道最基本的壕沟都没有!这岂不是敞开了大门,邀请我等前去夜袭?”

  更让他们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即便在白日遭受了火牛反冲的挫败,夜间的大营内部,竟依旧人声嘈杂,乱哄哄的如同一座难民营。

  篝火旁围坐着高声谈笑的士兵,伤兵的哀嚎与醉汉的呓语混杂在一起,毫无灯火管制与夜间肃静的概念。

  “这……这哪里是安营扎寨,这分明是自寻死路。” 一位把总最终喃喃地总结道。

  对于这些将“营寨之规”奉为保命铁律、将“哨探之密”视为军队耳目的大明官兵而言,苏格兰军队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超出了“疏忽”的范畴,而是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近乎于军事上的“自杀”行为。

  他们无法想象,在欧罗巴,战争竟可以如此……儿戏。

  此番交锋,明军实则已是手下留情。若非罗伯特·肖恩在关键时刻下达了明确的约束命令,以这支精锐的战术执行与火力优势,战场之上,根本不可能有如此之多的苏格兰士兵生还。

  那么,为何要网开一面?

  根源在于复杂的政治情势。查理一世,不仅是英格兰的国王,他同时也身兼苏格兰国王。尽管苏格兰议会中的“国民誓约派”对此并不买账,甚至公然挑战他的权威,但政治上的博弈,远非战场上的歼灭那般简单直接。

  若在此地将这支苏格兰军队尽数屠戮,固然能取得一场纯粹的军事胜利,但其引发的政治后果将难以预料。

  这等于亲手将查理一世推向了与整个苏格兰民族彻底对立的境地,会极大地激化矛盾,使得未来任何形式的政治和解都变得不再可能。

  “杀人,很容易。”

  罗伯特·肖恩或许曾这样思忖,“但杀了之后,留给国王陛下的,将是一个更加分裂、仇恨盈野的王国。这,绝非上策。”

  因此,施加一次足够惨痛、足以震慑其野心的军事打击,同时保留其部分有生力量,使其感受到恐惧与疼楚,却又未将其逼至必须血战到底的绝境——这其中的分寸拿捏,正体现了超越单纯军事层面的、更为深远的政治智慧与战略考量。

  “恶魔……黄色的恶魔……”

  这个充满恐惧与战栗的称谓,如同瘟疫一般,随着那些丢魂丧魄、衣衫褴褛的残兵,从尸横遍野的边境,迅速蔓延至爱丁堡的街头巷尾。

  每一个逃回来的苏格兰士兵,瞳孔深处都烙印着无法磨灭的恐怖景象,他们用颤抖的、近乎崩溃的语气,向每一个愿意倾听的人,重复着这个他们所能想到的最贴切的形容。

  在他们语无伦次的描述中,那些来自东方的士兵,不再是人类。他们是沉默的、行动如一的杀戮机器。

  他们的黄色面孔在火光与硝烟中显得冷酷而怪异;他们的阵列如同移动的铜墙铁壁,铅弹与箭矢无法使其动摇分毫;他们的战术诡异莫测,仿佛能预知一切。

  “他们……他们不怕火,不怕牛……他们甚至在黑夜里也能看清东西!”

  一个手臂缠着渗血绷带的士兵蜷缩在酒馆角落,喃喃自语,“那不是人……是恶魔,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黄色恶魔!”

  这个称呼,精准地捕捉到了两种最深的恐惧:对未知异族的恐惧,以及对绝对武力的恐惧。它不再仅仅是一个绰号,而是战败者集体创伤的凝结,是无力反抗者在精神上对征服者进行的最后一次“妖魔化”的诅咒。

  很快,“黄色恶魔”这个词,将不再只是溃兵口中的梦呓,它会成为整个苏格兰对那支东方军队的正式代称,伴随着无尽的恐惧与仇恨,沉入这个民族的集体记忆之中。

  面对来自地狱的黄色恶魔,苏格兰议会给出的答案竟是——圣战。

  不知是谁给了他们这般盲目的自信与勇气。

  应该不会是梁静茹——这位歌手还要等三百多年才会出生。那么,大概只能是上帝了。

  嗯,一定是这样。

  苏格兰人似乎完全没有从上一次尸横遍野的惨败中汲取任何教训。

  他们再一次吹响集结的号角,募集了一支规模更为庞大的军队——六千人,浩浩荡荡,士气如…如一群坚信自己能用木棍打败火枪的虔诚信徒。

  而他们的对手,仍旧是罗伯特·肖恩麾下那一千名沉默的明军。

  按理说,既然在同样的对手手下遭遇了毁灭性打击,总该学聪明点,做出些改变,不是吗?

  然而,完全没有。

  这些苏格兰人仿佛集体进行了一场时空穿越,并且在现代统一观摩并深刻学习了电影《勇敢的心》——只不过,他们学到的全是糟粕:

  哨兵,是可以打着瞌睡站岗的;

  营地,依旧是那个乱哄哄、毫无章法的难民营;

  随军的妓女,是鼓舞士气不可或缺的“军需品”;

  军官,照样能在战前夜饮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他们带着中世纪的思维与纪律,满怀神圣的狂热,再一次走向那片注定要被鲜血浸透的战场。

  仿佛上一次的溃败不是一场需要反思的军事灾难,而只是一次偶然的、不幸的。

  那么,面对这支浩浩荡荡却毫无长进的六千大军,明军会跟他们客气吗?

  自然不会。

  对于罗伯特·肖恩和他的部下而言,这并非一场需要正面对决的荣誉之战,而是一场效率至上的歼灭任务。

  第一日,当苏格兰人慢吞吞地安营扎寨,重复着所有错误时,明军的侦察单位已像幽灵般摸清了其营盘布局、水源路径和指挥官大帐的位置。

  第二日,战斗在苏格兰人最松懈的时刻打响。

  子时刚过,营地外围的哨兵在无声无息中被清除。

  随后,带着火种的箭矢与小型爆炸物被投入营地核心,瞬间引发冲天大火与巨大混乱。

  在守军忙于救火、乱作一团时,小队明军如利刃切入,专攻指挥节点和辎重堆放点,进一步放大混乱。 整个后半夜,营地外围不时响起零星的枪声与喊杀,让惊魂未定的苏格兰士兵无法休息,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天亮后,当部分苏格兰军官试图集结部队冲出营地反击时,又精准地踏入了明军事先布置在狭窄路径上的致命陷阱,损失惨重。

  经过一昼夜不间断的精神与肉体折磨,这支六千人的大军已彻底崩溃。

  士气降至冰点,士兵们不顾军官的呵斥,成建制的开始逃亡。

  所谓的“圣战”大军,在短短三天内,便从一支庞大的军队,退化为一群只求活命的惊弓之鸟,狼狈不堪地逃回了北方。

  明军用一场教科书般的 “非对称作战” ,再次证明了在绝对的组织度与战术素养差距面前,庞大的数量,不过是一串更易被收割的数字。

  明军上下,内心几乎是麻木的。

  他们这辈子,都没打过这么“顺畅”到令人茫然的仗。

  “这打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一个老兵一边擦拭着根本没怎么用过的刀,一边对着同伴嘀咕,“哪怕是当年剿的那些流民土匪,也比这帮家伙懂行!人家至少知道撒开脚丫子跑,知道往山里钻,知道跟你玩命!逼急了,还真得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分出个生死。”

  “可你瞧瞧这个,”

  他指着远处苏格兰人溃逃扬起的尘埃,语气里充满了鄙夷和一种“拳头打在空气上”的荒谬感,“咱们这算什么?夜袭、突袭、设伏……好家伙, 还没打完全套,对面就全跑光了!这哪是打仗?这简直是武装游行!”

  对于这群将战争视为一门残酷艺术的职业军人而言,苏格兰人这种毫无韧性、一触即溃的表现,不仅无法让他们产生胜利的喜悦,反而感到一种专业层面上的深深失望。

  就像一位米其林大厨,准备大展身手,结果对手递上来一包方便面,还告诉他“这就是终极美味”。

  “撒旦!黄色的撒旦!”

  这个充满绝望与终极恐惧的称谓,如同最后的审判,迅速取代了先前那个略显“温和”的“恶魔”。

  好家伙,这意味着明军在短短十四天内,完成了在苏格兰人认知体系中的“终极进化”。

  他们跳过了所有中间晋升渠道,绕过了大小魔头的繁琐阶序,从区域性的“恶魔”被一步到位地擢升为了终极的、唯一的“魔王”。

  平心而论,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犯下“错误”的或许并非苏格兰人,而是这群来自东方的明军。

  他们既太不讲武德,又过于武德充沛——这两种特质在他们身上形成了一种致命的矛盾统一。

  他们的“不讲武德”,在于他们彻底无视了17世纪欧洲战场上那些心照不宣的战争礼仪与骑士遗风。

  在那个时代,战争在某种程度上仍被视为贵族间的博弈,有时会带有程式化的色彩:军队列阵而行,战场常选在开阔地,甚至围攻要塞时也讲究一定的规矩。战争是政治的延伸,但也是一项有着自身“规则”的残酷游戏。

  然而,明军的哲学截然不同。

  他们的战争观念里,没有“体面”,只有胜负;没有“仪式”,只有生存与歼灭。

  夜袭、骚扰、断粮、攻心、火攻……一切手段只为达成最终的战略目的。这套源于《孙子兵法》“兵者,诡道也”的智慧,在欧洲人看来,无异于毫无荣誉感的卑鄙伎俩。

  而他们的“武德充沛”,则体现在将这种“不讲武德”的智慧,用绝对的纪律、训练和组织度变成了现实。

  他们不是散兵游勇的诡诈,而是国家机器的精密与冷酷。

  于是,在苏格兰人眼中,便出现了一支无法理解的军队:他们拥有正面摧毁一切的堂堂之师的力量,却丝毫不介意使用最“下作”的偷袭手段。

  这就像一位力能扛鼎的巨人,不仅不接受你的决斗,还专门趁你睡觉时往你帐篷里扔石头。

  错的,或许真是明军。

  他们不该带着一套经过千年残酷内战淬炼出的、高度成熟的总体战思维,闯入了一个尚且讲究“游戏规则”的战场。他们的到来,本身就是对旧时代战争模式的降维打击。

  当数月后,那份来自万里之外、详细记述了牛津郡镇压与苏格兰战事的奏报,最终呈送到紫禁城的御案上时,朱由检逐字读罢,竟觉得一股凉意从脊椎窜起,头皮阵阵发麻。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将奏报轻轻放下,向后靠在龙椅上,望着殿外悠远的天空,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积压在胸口的浊气。

  那气息中,混杂着后怕、庆幸,以及一丝荒诞的笑意。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用一种近乎喃喃自语的、带着十足庆幸的语气低声叹道:“万幸……万幸朕派去的,是新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