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教训和叛乱-《明末改革》

  七日后,斯特拉福德伯爵臀腿上的瘀伤虽未全然消退,但那锥心的疼痛已转为一种沉郁的隐痛,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刻骨铭心的教训。

  得益于行刑者的手下留情,骨头无恙,终究只是皮肉之苦——尽管这“而已”二字,对他这位位高权重的伯爵而言,已是前所未有的羞辱。

  这一次,没有倨傲,没有理所当然的闯入。

  这位枢密院重臣规规矩矩地站在查理一世的办公桌前,沉默地接过了那份加盖了国王印玺、准其进入军营的手谕。羊皮纸的触感此刻显得格外沉重,它不再是一张简单的通行证,而是他被迫向一种陌生铁律低头的证明。

  他再次来到那座军营门前,脚步不自觉地放缓。

  阳光下,营区依旧静默,但这份静默在他眼中已不再是故弄玄虚,而是一种内蕴锋芒、不容侵犯的威严。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尚有些僵硬的背脊,走到哨兵面前——并非上次拦截他的那几位,但眼神同样锐利,姿态同样无可挑剔。

  “斯特拉福德伯爵,”

  他清晰地报上名号,同时双手将那份手谕平稳地递出,动作间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郑重,“奉国王陛下之命,前来觐见威廉·柯林斯勋爵。”

  整个过程,他不再试图用身份压人,不再有任何逾越规则的举动。

  他像一个初次拜访陌生领主城堡的使者,严格遵守着对方的规矩。

  哨兵接过手谕,仔细查验,随后利落地行礼侧身。

  “请进,伯爵阁下。”

  营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那座曾让他付出十军棍代价的“禁地”,第一次向他展露了内部的景象。

  斯特拉福德伯爵迈步而入,脚步踏在寂静的土地上,心中翻涌的,不再是轻蔑的质疑,而是一种混合着屈辱、审慎,乃至一丝不得不生的敬畏的复杂情绪。

  斯特拉福德伯爵此番前来,倒并非这位爷好了伤疤忘了疼,存心要来鸡蛋里挑骨头。这一次,他是身负王命,确有要事相商。

  在白厅宫深处,查理一世向他最信赖的两位臣仆——斯特拉福德与威廉·柯林斯——透露了一个计划:他决心在牛津郡,这个大学与知识的重镇,进行一次强有力的表态——恢复并强化国教体系,具体而言,便是在郡内重新设立一位听命于王室、能有效压制清教势力扩张的主教。

  然而,这项任务看似是宗教事务,实则潜藏着巨大的风险。

  牛津郡绝非温顺之地,那里清教思想根深蒂固,当地乡绅与学者中不乏狂热分子。

  派遣任何一支由本土虔诚新教徒,甚至同情清教的士兵组成的队伍前去,都可能引发骚乱、消极执行,甚至倒戈。

  “那么,陛下,您计划让哪支队伍去执行这项……微妙的任务?”

  斯特拉福德伯爵谨慎地询问。

  查理一世的目光,缓缓转向了一旁的威廉·柯林斯,答案不言而喻。

  他选中的,正是那支来自东方的军队。

  为何是他们?

  答案冷酷而精准:恰恰因为他们‘没有信仰’。

  在这里,“没有信仰”并非指他们是无神论者,而是指他们不隶属于欧洲基督教世界内部的任何教派。

  他们没有天主教的包袱,没有加尔文宗的狂热,也没有国教派那种可能存在的、对清教徒乡邻的手下留情。

  在他们的世界里,国王的命令,就是最高的、也是唯一需要遵从的‘信仰’。

  他们不会因宗教同情而犹豫,不会因派别争议而内讧。他们将这视作一项纯粹的军事任务:设立目标,排除干扰,达成命令。

  在如今的欧洲大陆,一支如此纯粹、只认君王不认上帝的军队,除了他们,再也找不出第二支了。

  查理一世需要的,不是一群可能会与当地人辩论教义的士兵,而是一把锋利、听话且绝不会伤及己手的世俗之剑

  就这样,斯特拉福德伯爵怀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率领着一支奇特的混合部队,浩浩荡荡地开赴牛津郡。

  走在他身侧的,正是七天前亲手执行军棍、让他屁股开花的那一千名大明士兵。此外,还有他从本土调集的一千名英国士兵。

  行军伊始,一道无形的鸿沟便在队伍中显现出来,其对比之强烈,让斯特拉福德伯爵几乎无地自容。

  在他的右手边,是那一千名东方士兵组成的队伍。他们沉默如山,秩序井然,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在平稳移动。

  士兵们依靠自身力量,推动着装载补给、弹药和野战炮的辎重车,车轮滚滚,步伐沉稳,除了必要的口令和器械的摩擦声,几乎听不到任何杂音。

  而在他的左手边,那一千名英国本土士兵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他们吊儿郎当,队伍松散得像一盘散沙。

  军纪?那似乎是遥远的概念。

  他们沿途“就地取材”,这里掰走农户篱笆上的几头蒜,那里顺手薅走田埂边的几根葱,嬉笑怒骂,喧哗不绝,与其说是出征的军队,不如说是一群正在进行郊游的乌合之众。

  斯特拉福德伯爵端坐于马上,目光在两支队伍之间来回扫视。

  一边是令他臀部隐隐作痛、却又不得不佩服的钢铁纪律;

  另一边则是让他颜面尽失、怒火中烧的本国散兵游勇。

  强烈的耻辱感和愤怒灼烧着他的内心,他死死攥着缰绳,看着那些偷鸡摸狗的部下,一股难以抑制的念头涌上心头:“恨不得立刻架起一排燧发枪,把这帮丢人现眼的蠢货全部就地枪毙!”

  然而,他只能将这股暴怒硬生生压下去。

  他比谁都清楚,这才是欧洲军队,至少是他麾下大部分军队的常态。

  而那支沉默的东方队伍,则是一个异数,一个让他既憎恨其无情,又不得不渴望其力量的完美战争工具。

  队伍就这么一路晃晃悠悠,终于抵达了牛津郡。

  然而,还没等斯特拉福德伯爵开始执行他恢复国教秩序的使命,另一个让他几乎血压飙升、怒火中烧的场面,活生生地在他眼前上演了。

  他麾下那一千名英国本土士兵,非但没有展现出任何威慑力,反而在短暂的安营扎寨后,就与他们本该“镇压”或至少是威慑的牛津当地居民——那些多半是心怀不满的清教徒乡绅、学者和市民——打成了一片,谈天说地起来。

  酒馆里,篝火旁,随处可见他的士兵与当地人勾肩搭背,分享着麦酒,热烈地交谈。

  这已经不是军纪涣散,简直是敌我不分!

  更让斯特拉福德伯爵气得浑身发抖的是,几名看上去有些身份的士兵(或许是些受过教育的中下级军官或士官),竟然被一群牛津的学者和牧师说得“幡然醒悟”。

  他们非但没有执行命令的意图,反而一起跑到伯爵的临时指挥所前,义正词严地向他这个最高指挥官进言:

  “伯爵大人,我们认为,牛津的兄弟们只是在扞卫他们与生俱来的信仰自由!这是英格兰古老的权利!

  ”一个脸上带着书卷气的士兵鼓足勇气说道。

  “没错,”

  旁边一个本地牧师立刻接口,语气激昂,“强行设立主教,侵犯我们的良心自由,这是暴政!连您的士兵都明白这个道理!”

  “请停止这项侵犯上帝子民权利的行动吧,大人!”那几个士兵仿佛找到了崇高的使命感,齐声附和。

  斯特拉福德伯爵看着眼前这荒谬绝伦的一幕,听着这冠冕堂皇的“劝谏”,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他花钱雇佣、武装起来的军队,在任务目标面前,竟然瞬间被对方的理念“策反”,并反过来用“自由”、“权利”这些动人的词汇来指责他!

  第二天,

  斯特拉福德伯爵站在城镇广场的临时木台上,神情冷峻地宣读了国王旨在恢复国教、设立主教的命令。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积蓄的不满如同被点燃的火药,瞬间爆发。

  早已聚集起来的当地居民,多是虔诚的清教徒和同情他们的乡绅,挥舞着木棍、草叉以及一切能充当武器的家什,群情激愤,如潮水般涌向那座象征着王权与国教权威的教堂。

  然而,这一次,守护在教堂石阶前的,并非他们熟悉的本土士兵,而是那支来自遥远东方的军队。

  面对汹涌而来、咆哮嘶吼的人群,明军阵列寂然无声。

  士兵们以教堂大门为核心,构筑起一道森然的半月形防线,火铳手在前,长枪兵居后,冰冷的目光透过盔檐扫视着前方。

  前千户周勇,按刀立于阵前,他身侧的通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主官的命令转化为生硬却足够清晰的英语,吼向躁动的人群:“奉令戒严!限尔等一炷香内,自行散去!”

  话音未落,一名士兵已大步出列,将一尊精致的铜制香炉“铛”地一声顿在阵前空地上。一柱细香被点燃,青灰色的烟线袅袅升起,在喧嚣的空气中划下一道清晰而残酷的倒计时。

  在牛津郡的广场上,一场超越文化隔阂的“教学”活动,即将以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展开。

  一方,是自诩为“自由”扞卫者的英国民众,他们坚信自己手握古老的权利与上帝的真意,准备用拳头和草叉,好好“教育”这群来自东方的异教徒,何为不列颠的“自由”传统。

  另一方,是只认王命、视秩序高于一切的明军士兵。他们则打算用最直接的方式,让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暴民深刻理解,挑战“王权”的铁律需要付出何等代价。

  斯特拉福德伯爵深知政治影响的微妙,他严格下达了命令:禁止使用任何杀伤性武器。

  然而,对于这支久经沙场的军队而言,要教训一群未经军事训练、仅凭一腔孤勇的农夫,又何须动用燧发枪与刺刀?

  “卸鞘!”

  随着周勇一声短促有力的口令,一阵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士兵们动作利落地将腰间的佩刀连鞘取下,紧握于手中。那包铜的硬木刀鞘,在此刻,成为了执行纪律最完美的工具——它足够坚硬,能让人痛入骨髓;它又不至于锋利,能最大限度地避免致命伤害。

  他们沉默地向前推进,如同一堵移动的墙壁。

  面对冲上来的人群,士兵们三人一组,默契配合。刀鞘精准而狠辣地挥出,专挑手臂、大腿、肩胛等肉厚处下手。

  “啪!啪!砰!”

  沉重的击打声、吃痛的惨叫声、惊慌的哭喊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口号与咒骂。草叉被轻易格开,木棍被打落在地。在绝对的组织度和战斗技巧面前,人数的优势与狂热的勇气,顷刻间土崩瓦解。

  然而,这场“纪律教学”的范围,很快便超出了最初的预期。大明士兵们“教训”的,远不止是那些手持农具的英国老农。他们顺手,将那些站在抗议人群一边的本国“友军”,也一并纳入了“受教育”的行列。

  事情的起因再简单不过——在镇压开始后,部分英国本土士兵非但没有履行职责、协助维持秩序,反而因昨日的攀谈交情或内心的信仰认同,公然站到了抗议者一方。

  有人试图用身体阻挡明军的推进路线,有人在高喊“住手!他们是无辜的!”,更有甚者,竟想抢夺明军手中的刀鞘。

  面对这种赤裸裸的战场抗命与敌我不分,大明士兵的反应既不是请示,也不是辩论。

  既然分不清敌我,那就一并视为阻碍执行任务的“暴民”。

  “顺手一起打了。”

  命令或许未曾下达,但这已成为所有明军士兵心照不宣的默契。

  对付这些身着军装却立场混乱的“友军”,他们下手甚至更重几分——毕竟,相比无知民众,军人的背叛更不可饶恕。

  于是,广场上出现了荒诞而又合理的一幕:包铜的刀鞘不仅落在农夫的肩膀上,也同样毫不留情地砸在那些英国士兵的脊背和腿弯处。痛呼声此起彼伏,其中夹杂着难以置信的英语咒骂:

  “我们是自己人!你们这些疯子!”

  “上帝会惩罚你们的!”

  然而,回应他们的只有更沉重的击打和绝对的沉默。

  大明士兵用行动清晰地传递了一个信息:在任务面前,没有“自己人”,只有“执行者”与“阻碍者”。

  那些在牛津郡广场上挨了刀鞘的英国士兵应当感到庆幸——由衷地庆幸。

  因为此刻他们脚下的土地是不列颠,适用的是欧洲战争里那套带着绅士矜持的规则。

  若将场地置换,此刻他们正站在大明的疆域之上,那么他们面临的将远非这般。

  当身着制式的军人选择与暴民并肩而立,对抗朝廷钦差与王师——这在大明的律法与逻辑里,有一个确凿无疑的定义:叛乱。

  而对待叛乱,大明从来只有一个答案:剿灭。

  这几个字背后,是截然不同的分量。

  那将不再是刀鞘的击打,而是燧发枪的齐射,是野战炮的轰鸣,是长枪如林的推进,是首级计入军功的冷酷统计。

  所有参与其中的军人,无论最初原因为何,都将被视作,不再享受战俘待遇,而是作为叛国者被彻底清除。

  他们的部队番号会被从军籍中抹去,他们的家人将承受株连之罪。

  斯特拉福德伯爵那禁止杀伤性武器的命令,在此刻成了他们最大的护身符。

  大明士兵恪守着客军的本分,将一场本应血流成河的镇压,克制为一次皮肉之苦的。

  这并非因为他们手下留情,仅仅是因为——这里,不是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