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博崇反击战其十:破茧”-《一种果断的办法》

  宋越楚漂浮在这片黏稠得像糖浆的绿色泡沫气态空间里,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融化的翡翠,带着股甜腻又窒息的味道。意识像被泡在温水里的棉花,一点点晕乎乎地沉下去,身体却又因为失重而不断上浮,这种矛盾的感觉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悲伤像墨色的藤蔓,顺着每一寸神经疯狂滋长、缠绕,勒得他的心脏像被铁钳夹住,透不过气,连眼眶都被这股汹涌的情绪烫得发热。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回忆起在博崇军营征兵处遇见的江丹彰——那是他短短十六年人生里,结交的第一个朋友,也成了最后一个。

  记忆的碎片像老旧电影的胶片,在脑海里“哗啦哗啦”地转动。江丹彰的背影总是带着股憨傻的倔强,像头牛似的,牢牢映刻在他脑海最深处。宋越楚刚拖着行李箱,踏进这片陌生的军营时,对一切都充满了孩子般的惊叹,不是因为厌恶那片遥远的、群山环绕的家乡,而是这里的乡土人情像块温润的磁石,带着烟火气的引力,深深吸引着他这个外来者。可他一张嘴,那口浓浓的偏远地区口音就像道无形的墙,“唰”地一下把他和周围人隔开了。征兵官撇着嘴,故意捏着嗓子模仿他说话的腔调,那尖锐又滑稽的声音像根针,刺破了空气,引来周围参军者一阵毫不掩饰的哄笑。那些眼神里的嘲弄,像密密麻麻的细针,狠狠扎在他裸露的皮肤上,疼得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手指都紧张地绞在一起。

  只有江丹彰没笑。

  江丹彰留着利落的板寸,头发短得像刚被推子碾过,根根硬挺,在阳光下泛着黑色的光泽,像扎人的小刺。他身材有些特别,肩膀宽宽的,腰却收得很窄,上宽下窄,活像根立在那儿的胡萝卜。脸上总挂着副天生的愁眉苦脸,浓厚的八字眉长得快要耷拉到眼皮上,把眼睛压得只剩条细细的缝,看上去实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丢进人堆里,眨眼间就找不着了。可就是这个丢进人堆都找不着的普通家伙,在那群嘲的声浪里,突然大步流星地走到宋越楚面前。他像座沉默的山,“咚”地一下挡在宋越楚身前,阴影把宋越楚整个人都罩了进去。江丹彰瞪圆了那双被眉毛压得小小的眼睛,里头像冒着火,声音洪亮得像敲钟,震得空气都在发颤:“看什么看?有啥好看的?都闲得慌是吧!”他挥着手,像赶苍蝇似的,把那些围着看热闹、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闲杂人等全轰走,胳膊肘子抡得虎虎生风,硬是在两人周围圈出一块小小的、像堡垒似的安全区域。

  宋越楚至今还记得江丹彰伸出的那只手——掌心布满了厚厚的茧子,还有几处因为常年干粗活留下的白斑,皮肤粗糙得像块用旧了的砂纸,摸上去剌剌的,却带着一种异常踏实的温暖。宋越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握住那只手,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才勉强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那天的阳光很烈,金晃晃的,江丹彰背对着光,整个人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在宋越楚眼里,他比故乡供着的、只存在于传说里的“神”还要有能耐,至少江丹彰是实实在在站在他面前,是能触碰到的、有温度的。

  江丹彰还热情大方地请他吃了顿大餐。是街边那种烟火气十足的小馆子,饭菜的味道又咸又辣,油汪汪的,宋越楚实在吃不惯,舌头都快被辣麻了,可他还是咧着嘴,笑得露出两排白牙,把碗里的饭吃得干干净净。那几天,是宋越楚来到军营后最美好的日子,连空气里都仿佛带着甜丝丝的味道,每次想起江丹彰憨憨的笑脸,他心里都暖烘烘的。

  可昨天,一切都像玻璃一样,“啪”的一声碎了。

  外星飞船的攻击像场突如其来的噩梦,毫无征兆地席卷了军营。那群还没来得及接受系统训练的新兵蛋子,一个个懵懵懂懂的,像没头苍蝇似的,蒙头蒙脑地承受了此生最恐怖的时光。爆炸声“轰隆隆”地炸响,像在耳边敲鼓;尖叫声、哭喊声混在一起,像锅煮沸了的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又烫又黏。大量新兵倒在血泊里,江丹彰也在其中。

  那时江丹彰还没正式加入地防军,还是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学生身份。征兵处的大操场上,正在进行新一轮预备役的募招宣讲,扩音器里的声音还在嗡嗡作响。飞船就那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天际线,像个巨大的、冰冷的铁块。少量学生开始慌不择路地逃跑,脚步“噔噔噔”地踩得地面发颤;更多的人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像被惊到的蚂蚁,乱成一团,推搡、尖叫,场面混乱得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偏偏就在这时,外星飞船的“印照”武器发动了,一片诡异的自然光线扫过操场,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包括江丹彰在内的一大群学生,就那么像被施了魔法似的,被“印照”在了足球场的地面上,身体立体得像一张张被强行拓印上去的照片,连影子都和地面融为一体,整个人都像是被装入了大地之中。

  宋越楚是疯了一样赶到足球场的。当他拨开人群,看到好朋友像幅平面画似的、毫无生气地“嵌”在地上时,整个人都傻了,像被雷劈中了一样。震惊、悲伤、愤怒像海啸一样瞬间把他吞没,卷着他往深渊里坠去。他张着嘴,喉咙里像被塞进了团破布,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嗬嗬作响。双手拼命想抓住身边的什么东西,手指在空中徒劳地抓挠、颤抖,指甲都因为用力而掐进了掌心,那绝望又无助的模样,深深烙印在他自己的脑海里,成了一道永远无法磨灭的疤。

  他开始疯狂地想把江丹彰从地面里挖出来。指甲狠狠抠进泥土里,尖锐的石子磨得指甲缝鲜血淋漓也不管不顾,泥土混着血,糊得满手都是。他能模糊地感觉到,江丹彰的身体还在微微起伏,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证明他还活着!可他太急切了,急切到失去了所有理智,脑子里只剩下“挖出来”这一个念头。他甚至冲到旁边,抓起一把工兵铲,咬紧牙关,狠狠往下挖去……每一铲落下,都像砸在江丹彰的身上,原本“印照”造成的、还不致命的伤害,被这粗暴的挖掘撕扯得更加严重。江丹彰的身体布满了狰狞的、深可见骨的伤痕,鲜血顺着地面的纹路蜿蜒开来,像条红色的、绝望的河,慢慢流淌。最后那一铲,更是直接划破了江丹彰的要害。

  宋越楚记得清清楚楚,江丹彰那张被“印照”在地面上的脸,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像濒死的鱼,直勾勾地看着他,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触目惊心地展现在所有人眼前,皮肉翻卷着,白森森的骨头都露了出来,看得人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