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一)(333)-《荷叶闲客中短篇小说选集四》

  向日葵(一)

  林小满把车停进小区停车位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她看了眼手表,晚上九点四十七分。连续三天的加班让她太阳穴隐隐作痛,胃里空荡荡的,只靠中午那顿外卖撑着。

  电梯里,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镜中的女人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眼角细纹比上个月又明显了些。四十五岁,不上不下的年纪,公司里的年轻同事已经开始叫她,而家里还有个需要她照顾的母亲。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门一开,一股焦糊味扑面而来。

  小满的心猛地提了起来,鞋都来不及换就冲进厨房。灶台上的锅里糊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煤气阀居然还开着。她迅速关掉煤气,打开所有窗户。

  妈!你在哪?她的声音因为惊慌而尖利。

  客厅里传来电视的声音。小满快步走过去,看见母亲陈桂兰正坐在沙发上,手里织着毛线,电视里播放着八点档的婆媳剧。

  妈!厨房怎么回事?小满的声音有些发抖。

  陈桂兰抬起头,眼神茫然了一瞬,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哎呀,我在煮粥来着......

  你忘了关火!锅都烧糊了!多危险啊!小满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

  母亲的表情变得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我就是想给你煮点粥,你加班这么晚......

  小满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她注意到母亲手边的毛线针法全乱了,织出来的部分歪歪扭扭,而母亲似乎没发现。这已经是这周第三次了——前天母亲忘了去老年大学上课,昨天把洗好的衣服又洗了一遍,今天差点把厨房烧了。

  妈,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忘事?小满坐到母亲身边,尽量放柔声音。

  陈桂兰低头摆弄着毛线:年纪大了都这样......

  小满握住母亲的手,那双手粗糙却温暖,曾经能同时操持家务和工作,现在却连最简单的针线活都做不好了。她突然想起上周母亲问她有没有见过她的老花镜,而眼镜明明就架在她头顶上。

  明天我请假,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小满说。

  不用,我好着呢。母亲摆摆手,就是最近睡得不太好。

  小满没再说什么,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她起身去厨房收拾那锅烧糊的粥,水槽里还堆着中午的碗筷。母亲以前从不会让厨房这样脏乱。

  第二天一早,小满就带着母亲去了市立医院。神经内科的走廊上坐满了老人,有的被子女搀扶着,有的独自一人,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

  陈桂兰。护士叫号。

  诊室里,头发花白的主任医师听完小满的描述,给母亲做了一系列测试。画钟表测试时,母亲的手有些抖,画出的钟面数字挤在一起;记忆测试中,母亲记不住医生五分钟前说的三个词;当被问到今天是几月几日时,母亲犹豫了很久才回答。

  初步判断是轻度认知障碍,建议做个核磁共振进一步检查。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

  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的诊断像一记重锤砸在小满心上:阿尔茨海默病早期表现。

  什么?小满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妈才六十七岁......

  现在发病年龄有提前趋势。医生翻看着检查报告,目前只是早期,记忆力和执行功能轻度受损,但会逐渐发展。

  能治好吗?小满紧紧攥着包带。

  医生摇摇头:目前没有根治方法,但可以通过药物延缓进程。家属要多陪伴,尽量让患者保持规律生活和简单社交。

  走出诊室时,母亲小声问:医生说我怎么了?

  小满强忍泪水:就是说你记性不太好,让你多休息。

  我就说吧,没什么大事。母亲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中午给你做红烧鱼,你最爱吃的。

  小满鼻子一酸。母亲还记得她爱吃什么,却忘了自己的病情。她突然意识到,从今以后,她必须记住两个人的事情——她自己的,还有母亲渐渐遗忘的那些。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缓慢的坠落。小满请了长假,带母亲去办了退休手续,退了老年大学的课程。她买了各种便签和标签,在家里每样东西上都贴上名称和用途;在母亲手机上设置了一连串提醒;把重要的电话号码写在显眼处。

  但最困难的是心理上的调整。曾经那个无所不能的母亲,现在需要她提醒吃药、洗澡、换衣服。角色反转来得太突然,小满常常在深夜母亲睡后,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无声地流泪。

  夏天来了,院子里的向日葵开得正好。那是母亲五年前种的,说是小满小时候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