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篇 沙海骨铃-《民俗诡谲短篇故事集》

  第一章 驼铃引魂

  大元至元二十三年秋,玉门关外的风卷着铁锈味。

  我攥紧怀中半块青铜残片,指节发白。残片上刻着扭曲的粟特文,是父亲最后一次来信时夹在信里的——“若我未归,持此往花剌子模旧都,玉龙杰赤城址下,有你要找的答案。”

  三个月前,父亲作为大汗钦点的史官,随商队赴中亚考察花剌子模遗迹,自此杳无音信。商队同伴说他疯了,说见到了“穿金甲的亡魂在沙里爬”,最后被自己的驼铃绞断了脖子。

  向导阿古拉的骆驼突然发出短促的嘶鸣。这个在沙漠里活了四十年的突厥汉子,此刻脸色惨白如纸,手指死死抠住鞍鞯:“姑娘,咱们不该来的。这地方的夜……连骆驼都怕。”

  我抬头望向天际线。夕阳正沉向起伏的沙丘,将整片荒漠染成血红色。远处,玉龙杰赤的残垣断壁像一排森森白骨,在暮霭中若隐若现。

  “父亲不会平白无故消失。”我翻身下马,靴底碾过滚烫的沙粒,“带路。”

  第二章 壁画里的活人

  残阳最后一丝余晖被黑暗吞没时,我们站在了玉龙杰赤的南城门下。

  断墙足有三丈高,表面覆盖着斑驳的伊斯兰纹饰,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墙根密密麻麻的抓痕——深可入石,像是某种利爪反复抓挠留下的。

  阿古拉举着火把的手直抖:“这些不是风蚀的……我阿爷说过,花剌子模亡国那夜,守军被蒙古人屠尽,冤魂不散,在墙上挠了三天三夜。”

  我摸出腰间的铁钎,轻轻划过一道抓痕。石屑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更古老的刻痕——那是花剌子模文,记载着“王以血祭风,换三日不退之沙”。

  “进去。”我打亮手电,光束刺破门洞里的黑暗。

  甬道两侧的壁画在光下显形。画中是花剌子模末代苏丹札兰丁的军队,甲胄鲜明,战马腾跃。但再往后,画面逐渐扭曲:士兵的眼眶空了,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扭曲,他们的嘴大张着,却听不见声音——或者说,声音从壁画里渗了出来。

  “嗬……嗬……”

  是女人的呜咽。

  我猛地抬头,看见壁画最深处,一个穿赭色长裙的女子正缓缓转过脸。她的脸……没有五官,皮肤像融化的蜡,往下淌着黑红的浆。

  阿古拉的火把“啪”地熄灭。黑暗中,我听见他牙齿打战的声音:“她、她在动……”

  手电光重新亮起时,壁画依旧。但我清楚看见,女子裙角的水纹里,沾着几点新鲜的血珠。

  第三章 铜匣与亡父的日记

  我们在王宫遗址的地下密室找到了那个铜匣。

  密室入口藏在王座后的暗格里,机关是一枚嵌在波斯地毯里的青铜蝎子。当我的匕首挑开蝎尾时,整面墙发出齿轮咬合的轰鸣,石板缓缓下沉。

  铜匣上了七道锁,钥匙是父亲那半块残片的另一半——原来他早将线索分作两半,另一半在我这里。

  打开的瞬间,一股腐臭扑面而来。匣内除了父亲的羊皮日记,还有个布包,裹着一截焦黑的小指,指甲盖里嵌着金粉。

  日记的最后一页字迹潦草,沾着暗褐色的渍:“他们不是亡魂……是活人。札兰丁王用活祭召唤沙暴,那些士兵被剥了皮,填进城墙,魂魄困在沙里替他守城。我挖到密室时,他们还在敲墙……敲了七百年……”

  阿古拉突然抢过日记,快速翻到最后几页:“姑娘,你看这个!”

  父亲画了幅速写:七个戴黄金面具的人,围着篝火跳舞。他们的脚没有沾地,悬在半空中,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那影子的形状,像极了我们在城墙上见过的抓痕。

  “这是‘沙舞者’。”阿古拉的声音发颤,“我族老人们说,花剌子模灭亡前,苏丹为求神助,让巫师把自己的影子卖给沙漠邪灵。从此,那些影子不会再随人移动,会永远跟着活人,直到把血肉啃干。”

  话音未落,密室的门“轰”地砸响。

  第四章 影子吃人了

  门是被撞开的。

  不是人,是沙。

  浑黄的沙浪从甬道涌进来,瞬间漫过脚踝。沙粒打在脸上生疼,我看见阿古拉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怪物的形状,正贪婪地舔舐他的脚踝。

  “低头!”我拽着他扑向墙角。一道沙刃擦着头皮飞过,削断了几缕头发。

  “它们在找影子!”阿古拉大喊,“快踩住自己的影子!”

  可已经晚了。

  跟在我们身后的年轻伙计小马突然惨叫一声。他的影子正在地上融化,像摊化不开的黑墨,顺着他的脚腕往上爬。小马疯狂地跺脚,踢起的沙粒里竟飞出无数细小的金粉——和父亲笔记里提到的“沙舞者”面具上的金粉一模一样。

  “救我……我的腿……”小马的皮肤下鼓起一个个青紫色的包,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肉里钻。他的影子彻底脱离地面,变成个瘦长的黑影人,张开嘴咬住了他的后颈。

  我抄起铁钎刺向黑影,却像扎进了一团雾。黑影发出尖笑,小马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最后只剩一副白骨,“咔嗒”倒在地上。

  阿古拉颤抖着指向角落:“铜匣……铜匣在发光!”

  我转头,看见铜匣的缝隙里渗出金光,那些金粉正顺着门缝涌进来,在半空聚成模糊的人形轮廓。

  是札兰丁王的沙舞者。

  第五章 沙海骨铃终章

  金雾中走出七个戴黄金面具的人。他们的身体由沙粒组成,脚步无声,却每一步都在吞噬我们的影子。

  “交出活人的血!”为首的面具人开口,声音像风穿过枯骨,“献祭一人,可活其余。”

  阿古拉突然推开我,冲向面具人:“我是突厥奴隶的后裔!当年花剌子模灭了我的部落,用我祖先的血祭沙!这债,我还!”

  他的影子被金雾扯碎,身体迅速干瘪。临死前,他塞给我一块刻着狼头的骨牌:“去城北……月泉……”

  面具人吸干了他的血,转向我。

  我摸出怀中的骨牌,想起父亲日记里另一句话:“月泉之水,能洗去影子契约。”

  月泉在玉龙杰赤北三十里,是片被沙丘环绕的小湖。我跌跌撞撞跑过去,跳进刺骨的湖水。水面倒映着漫天星斗,我的影子在水下摇晃,与金雾中的沙舞者影子激烈纠缠。

  “父亲……阿古拉……”我咬破舌尖,血珠坠入湖中。

  刹那间,湖底升起无数白骨,每具骸骨都戴着黄金面具。它们发出轰鸣,震得沙暴倒卷。金雾中的沙舞者发出尖叫,被吸回铜匣,最后“砰”地合上。

  黎明时分,沙漠恢复平静。

  我坐在月泉边,看着铜匣在晨光中化为沙砾。阿古拉的尸体已被沙埋了半截,手里还攥着半块狼骨。

  远处传来驼铃声,是新来的商队。

  我将父亲的残片和阿古拉的骨牌埋在一起,转身走向东方。

  沙漠的风里,似乎还飘着若有若无的金粉味。

  而我知道,有些诅咒,永远不会真正消失。它只是换了种方式,在沙海里等着下一个迷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