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卤水点豆腐-《本宫靠赶集养活了全王朝》

  暮色渐浓,公主寝殿内灯火通明,却照不亮秦昭小脸上的阴霾。

  她派去新区“潜伏”的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跪在下面,将水井旁的闹剧一五一十地道来,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她心上。

  当听到张癞头那些恶毒粗鄙的煽动话语,听到老王头和陈老丈的无助,听到李家婶婶被辱骂得浑身发抖,听到孩子们惊恐的哭声……

  秦昭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一层水汽迅速弥漫开来,视线变得模糊。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委屈和愤怒的哭声溢出喉咙。

  怎么会这样?她心里反复叩问着,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痛。

  那些图画,那些顺口溜,那些大家一起举手赞同公约的时刻,那些变得干净整洁的巷子……难道都是假的吗?她辛苦播下的种子,小心翼翼呵护出的嫩苗,就这么被人轻易地、恶意地践踏了?

  那个张癞头,他为什么要这样?住上新房,有了规矩,日子不是变好了吗?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去找父皇!立刻就去!让父皇派最凶悍的羽林卫,把那个可恶的张癞头抓起来,打板子,关进大牢!看谁还敢破坏她的心血!

  她猛地站起身,裙摆带起一阵风,就要往外冲。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几乎要夺眶而出。

  然而,就在她一只脚快要踏出殿门的瞬间,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父皇沉稳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昭儿,为君者,驭人之道,在于制衡,在于民心,非事事依仗强权压服。压得一时,压不住一世。”

  文先生谆谆教导的模样也浮现在眼前:“殿下,教化之功,如春起之苗,不见其增,日有所长;然其过程,必有反复,遇风雨而折损者,亦在所难免,需有耐心与智慧……”

  是啊……直接抓人,简单痛快。可是,然后呢?百姓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公主殿下或官府只会用兵刃和枷锁说话吗?那

  些被张癞头煽动、心里本就有些怨气的人,会不会因此更加逆反,觉得这新政果然就是压迫?

  她努力推动的、让大家一起商议、一起遵守的“共治”,会不会就此变成一个笑话,最终还是离不开官府的强权?

  不能这样!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把眼眶里的泪水逼了回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慢慢收回脚步,转身对那小太监说:“你做得很好,先下去歇着吧,今日之事,不要对外人说起。”

  正好今日是大集,秦昭梦中熟睡后又到了大集。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兴高采烈地直奔烤地瓜摊或是姚小哥的宠物摊,而是慢吞吞地走着,小眉头微微蹙着。

  吴大娘一眼就瞧出了她的不对劲。这小人儿平时来,老远就像只快乐的小雀儿扑过来,今天却蔫头耷脑的。

  “哎哟,我的小昭昭,这是怎么啦?谁惹你不高兴了?跟大娘说说,大娘用最大的烤地瓜砸他去!”吴大娘放下火钳,用围裙擦擦手,关切地蹲下身。

  秦昭摇摇头,小嘴瘪了瘪:“没有人欺负昭儿……就是……就是觉得心里乱乱的。”她努力组织着语言,“好像总有解决不完的麻烦,像……像理不清的线团……大家房子破了塌了,给了人们新房子过一阵子人们就会闹事。”

  她说不清楚那种感觉,那是她这个年纪还无法准确描述的、关于理想与现实、变革与阻力的雏形认知。

  吴大娘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浑浊却温暖的眼睛里充满了了然。

  她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太多世事,虽不明白朝堂风云,却懂得最朴素的道理。

  “小昭昭啊,这人世间的事,有时候就跟那做饭一样,火候不到,菜就不香;火候过了,菜就焦了。急不得,也乱不得。”她拉起秦昭的小手,“走,大娘带你去个地方,看个有意思的玩意儿。”

  吴大娘牵着秦昭,穿过熙攘的人群,来到了集市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那里有一个老伯守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豆腐摊。摊子旁放着几个大木桶,里面是乳白色的豆浆。

  “老张头,忙着呢?”吴大娘熟络地打招呼。

  “哎,吴大姐来啦!正好,这锅豆浆刚开!”张老伯笑呵呵地应着。

  吴大娘对秦昭说:“昭昭,仔细看张爷爷怎么做豆腐。”

  秦昭好奇地睁大眼睛。只见张老伯将滚烫的豆浆舀入一个铺着细布的大木框里。然后,他拿过一个小陶罐,里面是些浑浊的液体。

  “瞧好了,小丫头,这叫卤水,是点豆腐的关键!”张老伯说着,将陶罐里的卤水,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倒入滚烫的豆浆中,并用勺子缓缓搅动。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原本均匀顺滑的豆浆,在卤水的作用下,开始迅速凝结,分离出絮状的白色凝块和清澈微黄的汁水。

  “呀!变了变了!”秦昭惊讶地叫出声。

  “别急,还没完呢。”吴大娘按住她。

  张老伯盖上木板,压上重石。汁水慢慢被压出,那些白色的絮状物则在重压下渐渐融合、成型,变成了一大块方方正正、白白嫩嫩的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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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明白了吗?”吴大娘拉着秦昭走到一边,低声说,“那豆浆,就好比是你心里那团乱麻,或是你父皇遇到的难事。看着是一锅浑水,理不清。”

  她指着那卤水:“这卤水呢,看着不起眼,还有点涩口,单独喝能要人命。可偏偏就是它,一点点下去,就能让浑浆分清浊,让散沙聚成块!”

  “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吴大娘一字一顿,说得清晰无比,“世上啊,没有解不开的疙瘩,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再难的事,再乱的局,总能找到那么一点‘卤水’,把它给降住了,理顺了。

  可能这‘卤水’是个人,是个法子,或者就是个时机。急不得,也慌不得,得慢慢找,耐心等。”

  秦昭愣愣地看着那块新鲜出炉、冒着热气的白豆腐,又看看那罐平平无奇的卤水,眼睛里迷茫的雾气渐渐散开,亮起了一点悟性的光。

  是啊,水泥路有人反对,但父皇找到了派兵保护、加快进度的法子;牛痘有人害怕,但太医署出面辟谣,事实证明了它的好;

  纸张书籍世家抵制,但父皇设立了书局,直接印给百姓看……那些看起来天大的难题,好像最后真的都找到了各自的“卤水”!

  她心里的那团乱麻,似乎也被这点无形的“卤水”轻轻一点,虽然还没完全变成整齐的“豆腐”,但已经不再那么缠杂令人心烦了。

  “谢谢吴大娘!谢谢张爷爷!”秦昭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虽然还有些似懂非懂,但心情却轻松明亮了许多。她接过吴大娘赛给她的、热乎乎的一大块烤地瓜,咬了一口,甜滋滋的滋味一直暖到了心里。

  回宫的路上,她不再纠结那些想不通的大道理了。她只是记住了一点:再难的事,总会有办法的,就像卤水总能点出豆腐一样。

  第二天一早秦昭理了理思绪和衣裙,脸上虽还带着稚气,眼神却已变得坚定。她没有再去咸阳宫,而是径直出了宫门,乘上不起眼的马车,直奔清辉学堂。

  早间的学堂格外安静。秦昭屏退左右,独自走了进去。

  “先生,新区出事了。”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将傍晚发生的风波详细道来。

  文先生放下手中的书卷,神色凝重地听完,缓缓道:“殿下,此乃预料之中之挑战。新规初立,宛若新履,初穿必有不适,甚至磨脚。

  必有既得利益受损者、或天性懒散不受约束者、或如这张癞头般被人利用者,跳出来兴风作浪。此非一日之寒,亦非一人之过。”

  “预料之中?”秦昭有些惊讶,“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任由他这样破坏吗?”

  “自然不是。”文先生摇摇头,目光沉静,“堵不如疏,压不如导。强力弹压,或可奏效一时,却埋下更深祸根。当下之策,首要在于稳住大多数善良百姓之心,使其不致被少数人煽惑。殿下,”

  他看向秦昭,“您可愿亲自去一趟新区?非以公主之尊施压,而以新政关切者之身份,去倾听,去安抚。安抚受惊的李家婶婶,支持受挫的坊正,对围观的百姓重申,这《邻里公约》之本意,乃是为众人谋利,求一个清净安康的居所,而非束缚大家。”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那张癞头,亦不可全然放任。可让里正依据《秦律》中‘扰乱闾里’、‘辱骂管事’之条款,予以当众训诫,并罚他清扫巷道数日,小惩大诫。

  此举既显法度之存在,令宵小知惧,又不至于以重刑激化矛盾。同时,或可斟酌加强坊正之权责,予其些许实权,譬如对屡教不改者,有权记录在册并上报里正请求加重处罚,使其调解更有底气。”

  秦昭认真地听着,小脑袋飞速思考,觉得先生说得句句在理。忽然,她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关键,急忙补充道:“先生,还有一点!我觉得不仅要让大家知道公约是好意,还要让大家明白,破坏公约,最终吃亏的是所有人自己!

  比如,如果大家都不守规矩乱丢垃圾,巷子脏了臭了,引来疫病,官府可能就不愿意再投钱维护水井、清扫公共区域,甚至可能觉得我们新区的人不值得帮,把之前给的好处、派的医师都收回去了!

  要让大家知道,守规矩不是为官府守的,是为了我们自己能一直过上好日子!这是利害关系!”

  文先生闻言,眼中骤然爆发出惊喜和赞赏的光芒,他几乎要抚掌赞叹:“公主殿下能自行想到此节,着实不易!深明‘义利之辨’矣!正是此理!欲使民守法,需使其明晓法之利与违法之害,将秩序与自身利益紧密相连。

  殿下此思,已触及治理之本了!”

  得到先生的肯定,秦昭心中的委屈和慌乱被一种更坚实的决心所取代。她知道该怎么做了。这不是简单的惩罚或妥协,而是一场关于人心和利益的细致博弈。而她,必须迎难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