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张癞头-《本宫靠赶集养活了全王朝》

  咸阳西市边缘,一家低矮酒肆的昏暗角落里,油腻的空气中混杂着劣质酒浆和熟食的酸腐气味。

  张癞头耷拉着脑袋,面前的粗陶碗已经空了,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面上经年累月积下的油垢。他刚从隔壁那家烟雾缭绕、吆五喝六的地下赌坊里出来,口袋里最后一个铜板都喂了那无底洞,此刻正一肚子邪火没处发泄。

  新分的那间房是好,可哪比得上以前窝棚自在?如今还得惦记着交租金,还得守那劳什子《公约》,连随手丢个秽物都有人管,憋屈!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在他对面的长凳上坐了下来。来人穿着普通的褐色麻布衣,容貌寻常,丢人堆里立刻找不着那种,只一双眼睛格外沉静,与这喧闹粗鄙的环境格格不入。

  “兄台可是张大哥?”来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张癞头醉眼惺忪地抬头,没好气道:“是又怎样?讨债的?老子今天没有!”

  来人笑了笑,并不在意他的态度,抬手招呼酒保:“上两碗你们这儿最烈的酒,切一盘好肉。”他转向张癞头,语气平和,“萍水相逢,看张大哥似有烦心事,请你喝一碗,解解闷。”

  酒肉很快上来。张癞头狐疑地打量着对方,但酒精的诱惑和腹中的空虚压倒了一切。他也不客气,抓起肉就啃,端起碗就灌。

  烈酒烧喉,却让他舒坦地哼了一声。

  几碗黄汤下肚,张癞头的话匣子就关不住了,开始骂骂咧咧:

  骂赌运不济,骂租金太高,骂坊正多管闲事,骂《公约》尽是扯淡,捆得人不自在……来人只是静静听着,偶尔附和两句,精准地撩拨着张癞头的不满。

  待到张癞头醉意更深,满腹牢骚倾泻得差不多了,来人忽然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

  “张大哥是痛快人,我也就直说了。你看这新区,规矩立得多,管得又宽,兄弟们缩手缩脚,哪有以前快活?说到底,还不是上面那些人,为了挣名声,变着法儿地折腾咱们穷苦人?”

  张癞头深以为然,重重点头,喷着酒气:“就是!忒不自在!”

  来人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轻轻推过桌面,压在张癞头粗糙的手掌下。

  指尖触及那袋中硬物的形状和分量,张癞头醉醺醺的脑袋一个激灵,是钱!而且不少!

  “这是……”张癞头的酒醒了一半,声音有些发紧,下意识地想攥紧钱袋,又有些迟疑地看向对方。

  “一点心意,给张大哥换点酒钱。”来人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随手赠送个小礼物,

  “其实呢,小弟也觉得这新规矩不合情理,就该有人站出来说道说道。张大哥是直性子,有名望,若是能……嗯,找个机会,让大家说道说道这《公约》的不便,让那俩老头坊正知道知道,

  不是谁都买他们的账……事成之后,必有重谢,足够张大哥逍遥快活好些时日。”

  张癞头的心脏砰砰直跳。酒精、金钱、以及对现行秩序积压的不满,在他脑子里搅成一锅滚烫的粥。

  对方的要求听起来并不难,无非是闹点事,发发牢骚,这本就是他常干的。而且……事后还有重谢?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中闪过贪婪与挣扎,最后那点对官府的畏惧被更大的诱惑和怨气压了下去。

  他一把抓过钱袋,迅速塞进怀里,梗着脖子道:“他娘的!早就看那俩老东西不顺眼了!包在我身上!”

  来人满意地笑了笑,不再多言,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意味深长的一瞥,便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酒肆喧嚣的人群之中。

  夕阳西下,将闾左新区的巷道染上一层焦灼的橘红色。公共水井旁,本应是每日最喧闹也最富生活气息的时刻,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火药味。

  几家妇人围着井台,因为打水的先后顺序发生了争执。

  起初只是几句口角,声音略高,这在往日或许很快就会被旁人劝开,或是自行消散。但今日,那点火星却落在了干燥的柴薪上。

  “总得有个先来后到!我这木盆都搁这儿半天了!”一个瘦高妇人提着空桶,面色不豫。

  “谁看见了?我还说是我先来的呢!我家娃儿等着水做饭,饿坏了你管?”另一个圆脸妇人毫不相让,将手中的桶往前一墩。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多是妇人老者,有的劝解,有的看热闹。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猛地插了进来,像一把钝刀子割破了紧张的空气:

  “吵什么吵!有什么好吵的!”张癞头从人群后面挤了进来,他显然刚喝了酒,脸上泛着油光,眼神浑浊却闪烁着恶意,

  “不就是一破水井吗?真当自己住进金銮殿了,还得排着队、唱着歌来打水?守那劳什子公约,有个屁用!能给你们多打半桶水还是怎么着?”

  他的话像砸进油锅的水滴,瞬间炸开。争执的妇人一时都愣住了,看向他。

  张癞头见吸引了注意,更来了劲,他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手指几乎戳到旁边看热闹的人脸上:

  “看看!都看看!就为了这点鸡毛蒜皮,回头还得惊动那两个老棺材瓤子!他们算个什么东西?啊?官府的一条看门老狗罢了!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王爷爷和陈爷爷!”一个半大的小子忍不住反驳。

  “呸!”张癞头啐了一口,“小崽子懂个屁!要我说,这破公约就是那些官老爷想出来折腾咱们穷哈哈的!那些住大宅子、使唤奴仆的老爷们,

  谁他妈管你垃圾倒哪儿、水井怎么用?凭什么咱们就得受这窝囊气?凭什么就得被俩老废物管着头顶?”

  他的话语粗鄙而直白,却像毒刺一样,精准地扎中了一些人心中隐秘的不满,

  或是觉得公约繁琐,或是曾因违规被坊正说过几句而心存芥蒂,或是单纯对现状有怨气。人群中开始出现附和的声音:

  “就是,管得太宽了!”

  “上次我家柴火就多放了一点,那陈老头啰嗦了半天!”

  “凭什么他们说了算?”

  场面迅速失控。简单的口角演变成了对公约和坊正权威的集体性质疑和挑战。

  老王头和陈老丈闻讯急匆匆赶来,老王头气得胡子发抖,连声喊着“胡闹!真是胡闹!”陈老丈试图讲道理,声音却被淹没在一片吵嚷和起哄声中。他们苍老而焦急的面容,在躁动的人群面前,显得格外无助。

  李家婶婶看不过眼,挤出人群高声说:“大家静一静!公约是大家点头认可的,是为了咱们自己好!都忘了几个月前巷子成什么样子了吗?”

  “哟呵!又来一个充大瓣蒜的!”张癞头立刻将矛头对准她,污言秽语如同脏水般泼出,“你算老几?不就最早拿了把扫帚装样子吗?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是不是想着巴结上头,以后也能混个官太太当当?”

  恶毒的揣测和辱骂让李家婶婶脸色煞白,气得浑身哆嗦,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孩子们被大人的怒吼和狰狞的面孔吓得哇哇大哭。

  争吵声、叫骂声、哭闹声汇成一片混乱的噪音,半个新区的人都围了过来,伸长脖子看着,有的担忧,有的麻木,有的则纯粹是看戏。

  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和谐与秩序,在这突如其来的风暴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几乎荡然无存。

  直到里正带着两名按着腰刀的差役急匆匆赶来,厉声呵斥,才勉强将骚动压了下去。

  人群在官差的威慑下渐渐安静,但那种剑拔弩张的对立情绪和弥漫的怨气却并未消散。

  张癞头在差役的目光下缩了缩脖子,混入了人群,但他那双浑浊眼睛里残留的挑衅与得意,却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这事,没完。